34.落地

作品:《月与砂

    费城每年的法典修订会议在揽花节之前。


    揽花节是费拉约尔斯最有特色的节日,鲜花又有新生和活力的寓意。在这之前修完法典,有图个新气象、好兆头的意思。


    光明历1386年,艾玛十五岁,第一次参加费城法典修订的那年,会议在揽花节前照常举行,开了三天后正常落幕。


    修改后的法律条规在揽花节结束后就大多直接公布实施,只有少数特殊的还要留待观察,或者等待某些条件齐备才能正式落实。


    但没有正式公布的法律,不意味着外界就无从知晓。甚至在会议召开期间,坊间就开始传开这样的消息:


    费拉约尔斯的女领主,要废除“女人不能成为骑士”的法律!


    这种时候,传言里艾玛的年龄重要性反而要次上一级,作为辅助证明她还任性幼稚的证据。


    更重要的,是人们已经知道,这位新领主是女性。


    不少人第一反应就是:因为领主也是个女的,看不惯这种看轻女人的法律。


    有人觉得新领主到底年轻任性,做决定还是太凭一口气;有人觉得这丫头太狂妄,刚掌权就要挑战一国的传统;更有人冷笑鄙夷她的天真愚蠢,认为现实很快就会给她一个教训。


    毕竟,这么多年来,波克奈利王国都没有女骑士。


    这个没有女骑士的王国,这座没有女骑士的城市,数十数百年来仍旧和平、安逸、欣欣向荣,这不就证明了这项法律的正确?


    人们早就不记得这项法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了,久远到成为习惯的东西会被认定为理所当然。


    即使追溯到波克奈利最早的历史,曾有被誉为英烈的女骑士的身影,人们也早就觉得,那不过是传说罢了——或者,恐怕不是什么骑士,是女魔法师呢?


    魔法师里确有不少女性,这还是被人们普遍认同的。


    毕竟,魔法师的常规印象就是坐着动动手指,魔法就把一切事物安排妥当,这与人们期待的理想女性不矛盾。不像骑士的刀剑盔甲,汗水鲜血,脏污的和荣耀的一切,都与女性的形象无关。


    商贸的条款、乃至税金的利率似乎都没这么引人注意过,民众间弥漫着对这项还没有个实证的法律的议论。


    虽然据传这项法律还只会在费拉约尔斯推行,但同在波克奈利境内的相邻城市也听到风声,同样惊异地讨论起来。


    民众的讨论多围绕着传统、伦理、道德,而更有心些的人已经阴谋论起来。


    例如,费拉约尔斯的女领主,是否为了更好地掌握她城市的军队,才要开始培养女性的骑士?


    女性虽然不被禁止成为领主,但在波克奈利王国,领主是女性的城市仍然极为少数。


    布雷德尔·戴斯的昏庸让许多民众失望,也有人提过是否由他的姊妹布雷德尔·德尔薇接任领主会更好,但这种声音微弱。


    他们的父亲没有留下遗嘱,在两位子女之间,法律拥护了那位兄长。


    女性领主没有违反法律,但也不受传统的欢迎。城市的兵力集中在骑兵营,将领也都是男性,如果他们不服这位年幼的女领主,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事。


    领地的兵力,名义上仍然效忠于国家,试图明目张胆地在其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那不是有造反之嫌吗?


    揽花节后的修订法案公布万众瞩目,但人们最关注的这一条并没有出现。


    许多人觉得,果然是些风言风语,这么荒谬的事怎么会是真的呢?吵闹一阵便散去了。


    但也有不少人仍然相信,因为过于荒谬,反而不是空穴来风。


    在那之后数个月,断断续续有传来消息,诸如领主和骑兵营的将士谈过话,骑兵营似乎在新建什么设施,有些东西确在改变。


    有人将这事报到王室,但王室似乎早知消息,对此不置一词,直到费拉约尔斯真正公布了关于骑士的新法律,王室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止。


    骑士相关的新法律颁布时,是1386年的11月末。


    新年将近,人们已经开始忙碌于过年的繁多事务,这项法律就这样猝不及防、却又理所当然地正式公布了。


    费拉约尔斯自此之后,不再允许拒绝女人成为骑士。


    反对的声浪比许多人预想的要低上很多,中间那几个月的过渡消化了太多东西。


    这是只在费城施行的新法,但王室的沉默让不少人猜测,波克奈利的其他城市或许也将有变化,这是个尝试。


    参与法案修订会议的人中,有普通的富豪商人,有名门贵族,艾玛他们早知道,这件事只要提起,就一定是按不住的。他们也没打算保密。于是从揽花节之前,他们就从舆论、政治、实行等各方面上都开始了准备安排。


    王室那边西里斯花了时间打通,骑兵营那边和将领士兵们陈明利害,谈定了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条件。


    考虑到将来女性进入兵营训练,还要建设供给女性住宿和训练的设施场地,还有教导女骑士的教师人选、教授方式、考核标准……


    嘉兰在其中帮了很多忙。


    她在城主多蒙身边工作时期,就与各界人士有过来往,有关她的姓氏和出身都不是秘密。她从小又常去骑兵营,和许多骑士都相熟,在说服上也起到了不少作用。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忙前忙后,有段时间都没回领主的城堡。


    西里斯对她说,女仆长天天不在岗位上,是不是该开了。


    嘉兰条理清晰,说女仆长为领主工作,领主的意愿就是我的努力方向。我为艾玛大人的目的超额加班,你是不是该升我工资?


    艾玛确在为她撑腰。


    西里斯说行吧,要是有需要我一定给你报销医药费。


    嘉兰出门前给他比了个中指。


    布雷德尔兄妹离开费城后,一批佣人跟着他们走了,也有一部分对城堡的新主人并不信任,选择了辞职。


    艾玛不对外露面的时期,佣人少些也不影响城堡运转,但重新进入社交模式后,西里斯就招了新的佣人。


    如果不是这种混乱的时候更需要西里斯压着场子,嘉兰其实挺相信他会干脆招个新管家来的。事实上他已经在有意培养一些新人如何工作,在嘉兰看来,真是想罢工的心意昭然若揭。


    凯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前辈,在一圈新人中忙前忙后。他素来热心,为人又开朗健谈,在新人中也很有人气。


    为了坚持自己不恋爱不结婚的信条,也为了他的决心和他继续向女性献殷勤的态度不显出矛盾,凯现在一直戴着尾戒了,很少再摘下来。


    真正的前辈们宽和地说,没事,凯是个好心又体贴的傻子,时间长了你们会理解这一点的。


    迪尔已经是城堡侍卫队的副队长,事实上差不多该升队长了。他的队长前辈已经四十六岁,想退休的话是可以退休了。


    但那位老队长说:不!我就是不想让这小子好过!他给我老老实实再熬着!


    迪尔倒是一点没觉得煎熬,他对升职蛮无所谓的,只说队长何必呢,不就是他曾经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把队长气得血压直升心率过速吗,这没什么值得惦记的吧?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计较这点事的队长就太小气了。


    队长听了当即就捂住自己的心口,旁边的同事赶紧过去给他端水拍背说队长你何苦呢不如退休吧,迪尔是不会醒悟的!你这样万一把自己气过去了怎么办!


    各自有各自要忙的事情,凯和迪尔都对嘉兰在忙的事模糊猜到,但问了两句,也被嘉兰敷衍带过,就没细说了。正因为太熟悉,他们才觉得这不是能随便和嘉兰谈的话题。


    同事里自然也有人就骑士法律相关的传言想问起嘉兰,但都被嘉兰绕过去,或者不轻不重表示点惊讶迷茫。


    这半年她实在太忙,别人逮到她闲话的机会也不多。


    十一月末,新法颁布的那天,嘉兰在城堡的庭院里听到同事捎来的消息。


    她一直在为相关的事情奔忙,对这法律什么时候公布早就大概有数。


    可听到别人用肯定和惊叹的语气提起这事时,那种忙碌里也一直挥之不去的恍惚感终于慢慢散掉了,像是一个轻飘飘的影子落到了地上。


    傍晚时,许多佣人的工作暂告一段落,他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就此议论着。


    有疑虑,有惊奇,有困惑,甚至有恼火,但也有人高兴。


    嘉兰听着他们议论的声音,看着晚风拂过渐渐昏沉的花园,微笑起来。


    凯趴在她一边的桌上,听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抬头对她道:“既然法律改了,女性可以成为骑士,那嘉兰你不是——”


    “我什么?”嘉兰睨着他。


    凯一噎,嘀嘀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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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早就知道——怎么一点都不,就是,应该着急,或者更兴奋一点的吧!你要是去参加考核,一定能通过……”


    “什么考核,我光年龄就不合格了。”嘉兰伸手不轻不重地敲敲他脑瓜。


    “那不是法律刚改吗!你应该要是例外,你完全有资格,比任何人都——”凯停了停,低声说,“你不是一直想成为骑士吗?”


    嘉兰笑:“当什么骑士?我工作还忙不过来呢,当骑士每个月有骑兵营的任务,有情况要接受那边的调度,每年有既定的考核,你嫌我事不够多?”


    “不是那个意思……”凯语气闷闷的。


    “怎么反而是你在委屈?我可没说什么。”


    有人敲了敲门框,嘉兰侧过视线,看到迪尔撑着门框探过头来:“在休息?”


    迪尔看了看周围议论的人群,有人目光往他们这边看,凯神色恹恹的,嘉兰倒很放松。


    “忙完了?”嘉兰打量他问。


    “去外面吃饭吗?我知道一家酒馆,老板很会做菜。”迪尔说,“今天天气不错,喝点正好。”


    迪尔没跟她提什么骑士什么法律,嘉兰却笑了。


    凯是那种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对别人好的类型,顾虑对方的感受,但保留自己的看法。


    总的来说,嘉兰不讨厌他这种地方,但她有时也为此头疼。


    相对而言,迪尔其实跟嘉兰更相似。


    他们本质里有一些相通的个性,所以迪尔总是更能理解她的选择。


    在别人困惑和质疑的时候,迪尔总是会跳过那些沟通的部分,问她,然后呢?


    迪尔参加过嘉兰父亲的葬礼,毕竟那事很大,街坊邻里远的近的多少来看过。


    迪尔家里和嘉兰的家隔了两个街区,两家本身不太熟,那天迪尔是自己来的。


    他沉默着听完致辞,跟着来宾行完应尽的礼仪,在棺材前献了一束街边采来、装饰过的、孩子的花。


    然后他找到嘉兰,说,我们本来约好后天要一起去五号洞窟探险,你那天来不了了吧?


    那时候他们小伙伴一起玩探险游戏,把哪里的后街、废弃的店铺、有大树的小公园一个一个取上专有的名字,像是他们之间的接头暗号,藏着小小的梦想和秘密。


    那几天嘉兰听了太多同情和哀悼,第一次听到有人跟她说起那以外的,好像都很遥远了的约定。


    迪尔的眼睛很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担忧。


    她回答,嗯,去不了了。


    迪尔点点头,说,好的,那等你有空我们再一起玩,改天见。


    嘉兰说好,改天见。


    他们的对话里没有提到作为骑士的父亲,没有提到死亡,葬礼,责任,普通得就像任何一次平常的见面和告别。


    因为了解、理解、尊重甚至认同,足够默契,以至于不需要说多余的话。


    就像在这个别人猜测嘉兰会因为那新发的法令而有怎样的感伤、遗憾、喜悦或悲伤时,迪尔跳过别人思考和试探的步骤,直接问:要不要出去吃个饭庆祝?


    嘉兰还没回答,迪尔又接着说:“我问过西里斯先生了,他说你今天可以翘班,如果不翘的话去跟他说一声。”


    “去,你带路。”嘉兰一手拎起了还坐着的凯,“今天我请客!”


    “你请什么啊?”凯仍然不乐。


    “我高兴,怎么了?心情好不值得庆祝一下?”嘉兰笑着道,“你们今天要陪我喝几杯啊?”


    “我是没问题,凯就……”迪尔上下看了看他,“你能不能少穿点?我不想扛你回来的时候太重。”


    凯怒了,刚刚憋着的情绪被迪尔一挑炸开,像只愤怒的小鸟:“你说谁不能喝!走就走,试试看!”


    迪尔无语:“这还用试,说得像你第一次跟我们喝似的……”


    “今时不同往日!我觉得我今天一定能把你俩干趴下!”


    “精神可嘉,希望你的气势能等比增长你的酒量。”迪尔扯住他的后领,“别走那么快,你又不认路。”


    “是啊,别连酒馆的门都没摸到就倒在路上了。”嘉兰应和道。


    “你们两个!”


    迪尔跟嘉兰一唱一和,跟着骂骂咧咧的凯走远了。


    刚刚沉浸在探讨氛围中的人想起要问问嘉兰对这事的看法时,回头已经找不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