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摇篮曲,噩梦,裂隙

作品:《月与砂

    白天的时候还是明亮的阴天,但到傍晚时,天色越发暗沉沉的了。


    十月的冷风卷着落叶刮过走廊门前,往未关拢的门窗内带进几片枯叶。


    西里斯路过时正听到拐角有两个女佣在议论天气:“好像要下雨了。”


    “哟,真的。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年雨水特别多?”


    “这样?我不太清楚。费城本来就是个水多的好地方吧?不像我之前待的那座城市,一年都见不到几粒雨。多下点也好。”


    “对我们是影响不大。我有个叔叔在城里开花店,前阵子他跟我提到的。花卉嘛,有些品种金贵的很,湿度温度都影响大着,天气变一变都得注意……”


    “也是。影响大吗?我还想着明年揽花节……”


    女佣们闲谈的声音远去了。


    西里斯停住脚步,看向窗外。乌云正从天际线上压过来。


    艾玛从书上抬起头时,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走过了九点。


    她看完了半本故事,一边的西里斯手中的书却没翻动过几页。他好像在发呆。


    不太常见。艾玛想。


    白天他们总有各自的事要忙,所以西里斯时常晚上来房间找她。


    他过来的时候,雪莉她们就提早回自己房间歇着了。


    西里斯说她们年纪还小,别值夜班,要多睡觉。雪莉和莫妮卡很感动。


    西里斯照例会跟艾玛汇报一些工作事项,和她聊聊天,或者看会儿书。


    艾玛一度以为他的拜访是工作日程的一部分,会写进计划表的那类安排事项,和他所有体贴妥当、符合礼仪的公式行为相同,是客气的一种形式。


    但她慢慢发现,好像不全然如此。


    西里斯和她待在一起时,好像确实比其他时候放松一些。


    喜悦的火花在艾玛心里微小地一闪。


    她喜欢和西里斯待在一起,对方的感受也是相同的吗?


    平日里,西里斯一周最多在晚上来找她两三次。今天是星期五。


    艾玛在心里扳着手指数了数,他这周已经是第四次在晚上来见她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艾玛去找西里斯的次数会更多。反推过来,西里斯来见她比平时更频繁,是因为他最近也心情不好吗?


    不太能想象。因为什么事都难不倒西里斯,艾玛想象不出什么能让他这么苦恼。


    她想着,凑近打量他。


    西里斯坐在艾玛床边的椅子上,艾玛细看,吓了一跳。


    西里斯的表情很难看。


    “……西里……里……”


    “西里斯!”


    他从发愣中惊醒,在一片混沌的回音里被打捞起来,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


    艾玛捧着他的脸和他对视,很担忧:“你怎么了?”


    西里斯花了一会儿调整自己的脑子,下意识移开视线,轻轻扳开她的手。


    艾玛没有坚持,他轻易将她的手移开了。


    “抱歉……安魂节快到了,我最近有点……心神不宁。”


    艾玛眨了眨眼睛。


    安魂节在月末,是一年一度祭奠逝者的日子。


    传说里鬼魂们会在这天回到人间;或是在这段时间里,生者与死者间的界限会产生模糊,游荡在人间的鬼魂更容易被活人看见,因此产生了很多白日见鬼的故事。


    “你说过,你能听见鬼魂的声音。”艾玛说,“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快到安魂节了,鬼魂们特别吵?还是……我问你的时候,你总说听不到。现在也听不到吗?”


    西里斯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金色的眼睛如月亮一般。月亮亘古不变。


    “在您身边,我听不到。”他说,停了一会儿,思索自己的措辞。


    这个回答让艾玛很意外。


    西里斯说得很慢:“我告诉您,‘我听得到鬼魂的声音’。事实上,我只听得到那些……来自我身体里的鬼魂的声音。”


    “我的身体里……有很多鬼魂。他们一直在说话。白天,夜晚,无论时间和场合。即使不刻意去听,我仍然能听见。


    “靠近安魂节的时候……他们的声音更清晰了,我有点,头疼。”西里斯吸了口气,压了压额角,


    “在您身边的时候,鬼魂们会安静很多。或许是月神对他们的影响……距离您越近,我能听到的鬼魂声越少。但是安魂节将近,即使现在我还能听到一些……”


    “时时刻刻都听得见?”艾玛震惊地咀嚼了一遍。


    “习惯之后,听起来也就是普通的杂音,可以忽视……”


    “即使是一点点杂音,如果不间断地一直听到,我一定会天天头痛的。”艾玛说,“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是自己的诊断医生,我很清楚病灶在哪里,但我无法解决它。既然是无法治愈的‘绝症’,也就不必让您陪我头疼……”


    艾玛一把捂住他的耳朵,前倾身子,额头碰到西里斯额头上。


    动作幅度很大,也很突然,西里斯措手不及,感觉额头被重重一叩。


    艾玛的呼吸和温度近在咫尺,西里斯一时不敢动了。


    “这样,还听得到吗?”她捂着西里斯耳朵的手捂得并不严实,声音从指缝和掌根溜进来,在极近的距离钻进他耳朵,反倒带着更清晰的回声,


    “我是说……这样,听不到鬼魂的声音了吧?”


    西里斯沉默片刻:“听不到了。”


    “那就有效,我能帮到你。”艾玛说,“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医生。”


    西里斯说:“您没有行医资格。”


    “你也没有。”艾玛理直气壮。


    西里斯没有反驳他曾经在其他国家有过行医执照的事,他在波克奈利确实没去搞过这样的证明。


    一直在他身体里回响、在他耳边喧嚣的声音淡下去,久违的安静覆上来,让西里斯原本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些。


    “也没必要近到这个程度……”他低声道,“而且,声音是来自我身体内部的,捂不捂耳朵都没有影响。”


    艾玛把手往下滑了滑,露出他的耳朵,将自己的脑袋挪开些距离,打量西里斯的脸色:“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休息?就算你需要的睡眠时间不长,但还是得睡一会儿的吧?”


    西里斯沉思,在他就要开口的时候,艾玛打断他:“别骗我,你都有黑眼圈了。”


    西里斯说:“我不可能有黑眼圈。”


    “好吧,是没有。”艾玛按了按他的颧骨,“但你看起来很累。”


    “几天不睡对我来说没什么。”


    “这是硬撑吧?”


    艾玛回忆起了过去没放在心上的一些细节。


    比如,西里斯的房间里没有乐器一类的装饰;留声机目前还是只有贵族用得起的玩意,艾玛刚接触的时候新奇了好久,办公室里的留声机却甚至落灰了,展示的胶盘永远是同一张。


    去年的安魂节他是怎么过的?艾玛不太记得了。


    那个月她好像没怎么见过西里斯,他总时不时有要忙的事,所以见不到也没特别放在心上。


    是她的魔法变强,对那种声音的安抚效果增强了?


    还是西里斯对她更敞开心扉了一些,不介意多依靠她的力量来缓解痛苦了?


    艾玛希望是后者。


    她觉得有点难过。不单单是西里斯没告诉她这件事的关系,好像还因为别的。


    因为那一点点的不高兴,她用命令的口气道:“你闭上眼睛。”


    西里斯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但最终闭嘴照做了。


    艾玛清清嗓子,低声哼了哼,摸到调子,逐渐将音量提高了。


    西里斯听出,那是一支……摇篮曲。


    不知道她跟谁学来的,大约是费城本地的民间摇篮曲,用的是带点口音的波克语。


    西里斯想睁开眼,但艾玛早有准备,双手挪到他眼睛上盖住了。


    她和着摇篮曲,把想说的话唱进词里:“别说话。”


    这词跟调子合得倒好,西里斯莞尔了一下。


    摇篮曲的调子很低,舒缓而悠扬,像一条又细又弯的河流,在月光下流淌。


    女孩的声音唱着:“睡吧/睡吧/天上的星星/睡吧/涌动的河流/睡吧/沙漠和丛林/睡吧/睡吧/疲惫的旅人啊/月亮向你道晚安”。


    西里斯听过不少地方的摇篮曲,但很久没有人把摇篮曲唱给他了。


    摇篮曲大多是父母唱给孩子入眠,但艾玛唱起这支曲子,好像它本就该是由这样的女孩的声音演唱。


    在她柔和的声音和安静的夜色里,沉沉的倦意像潮水上涨。西里斯确实很累了。


    那座村庄里有一架很大的风车,风车下面是个磨坊。


    磨坊属于村里最好的面包店的老板,他做出来的面包香气扑鼻,总引得玩得筋疲力尽、腹中空空的小孩驻足,看着柜台流口水。


    老板人很好,有时会逗逗小孩,让他们帮点小忙,再送面包给他们作为回报。


    但回去家长知道了,孩子们总要挨顿训,改天他们会一边照顾老板的生意一边抱怨,让他别宠着这些淘气孩子了。


    老板就呵呵笑,嘴上答应了,下次还是偷偷塞。


    他小时候经常路过那家面包店,但不是馋店里的面包,对那些跟在老板后面当尾巴讨面包的同龄人深感不屑。


    他喜欢的是老板的那座磨坊,磨坊上的风车。


    机械的风车在风声里发出吱吱的声音,产生的动力能磨碎谷物。多精巧的构造!


    他喜欢这些精妙的机械,常常去观摩那座磨坊如何运转。


    老板看了只是哈哈笑,对他父亲说,真是个有个性的孩子,别拆了他的磨坊就好啦。


    他父亲嘀咕,家里的钟表老早被他拆了,他还不会修!


    村子很小,完全是熟人社会。村头村尾的住民都互相认识,人情淳朴,虽然有往来做生意的商队,街坊邻里仍旧时常以物易物。


    他那时候的烦恼很单调,来回来去那几件。


    像是第三十五次拆了家里的钟,但装回去的时候有一根指针无论如何不再动得起来了;学堂的老师太古板,说话嗡嗡嗡嗡烦得要命;小伙伴们只想着玩,最多是考虑好了以后继承家里的手艺。


    没有理想!


    他对朋友们恨铁不成钢,朋友们会给他鼓鼓掌,但最后以理想为主题的小会仍然达成了一致,他们热情地聊起了在哪儿找到了一只稀罕的虫子,个头可大了。


    还有一件算得上烦恼,但也不是太大的事。


    他有一对“软塌塌”的角,长得像飞鸟的翅膀,但“翅膀”上生的不全是羽毛,一部分是带点韧度的鳞片——


    鱼一般的鳞片,在光下泛着幽幽的蓝色。


    这两不像!


    他不喜欢这对没用又怪异的“角”,说到底,这东西能叫角吗?


    角应该是他在商队里见过的,那种坚硬的,打磨之后甚至锐利的东西。


    商队里长角的小孩,能互相顶着角玩,还向他展示怎么用磨尖了的角扎穿一片木板。


    那多有趣啊,又很厉害。


    但每次这么说,父亲都要对他一番说教。


    村子里的人都有这样一对“翅膀”,老人们尤其相信,他们的角是特殊的。


    既有飞鸟的羽毛,又有游鱼的鳞片,这两种本来冲突的血脉在他们身上竟得到如此完美的结合,如奇迹一般。


    这是海神的赐福,是幸运和荣耀。


    他不知道这又干没见过面的海神什么事了。


    谁知道那是什么鱼的鳞片,万一人家是河里的鱼呢?


    他朴实地问出心中所想,然后趁着他爹到处找鸡毛掸子的时候跑了。


    村里许多人信仰海神,他理解不了这种莫名的信仰。


    村子离传说中的大海远得很,别说海神,他都没有见过海。


    陆上的人,即使真的混了海里生物的血,那也是人啊,海不欢迎他们。他连村子里的河都不喜欢,不喜欢浑身湿嗒嗒的感觉,他更信自己有鸟类的血脉多些。


    再不然,比起没人知道底细的大海,天天看得见的太阳也更好。


    日神的神殿离他们比海近多了,看得见摸得着,他见过从那里来的人。


    母亲劝父亲说,他就是还小,以后慢慢就会懂得了,你别跟孩子较真呀。


    她摸着他的头顶,抚过那对蓝色的翅膀,感慨他的角真漂亮,等完全长开了,一定很好看。


    她说,你父亲哦,从自己的角上拔下羽毛,塞在情书里送给我,还用我们自然掉落的羽毛,做了客厅壁台上那个摆件。


    父亲听到开头耳根就红了,他就在一边咂舌,说嗯老头子还挺浪漫,父亲使劲瞪他。


    母亲接着说,等你以后有心上人,你也可以用自己的羽毛去告白……


    他听不得这话,急急忙忙从家里溜了。


    听见背后父亲忧心忡忡道说这个是不是还太早了,平时恨不能送他去拆别人家,这时候倒表现出一种怕白菜被拱了的忧虑。


    村里有一片地整整齐齐地种着麦子,风吹过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穿过麦田,后面有一片小小的“森林”。


    在干旱的沙漠内陆,森林非常罕见。他们村子得益于一条小河养活,那河在某处汇成一片小湖,也就养出一片矮矮的丛林。


    对于没见过真正森林的孩子们来说,这就是“森林”了。


    他逃课的时候经常跑去那里。


    关于逃课,他很有原则,只逃数学课。因为他不喜欢那个一节课有半堂在叨叨各种说教的老古板,但凡他逃了一次课,老古板还要从剩下半节课里再匀出半节来教训他。这越积越多的,还是不去了。


    他仗着自己小有点聪明,学习比朋友们快,基础的课还很简单,逃就逃了。


    那些题他都会做,算术比他父亲还快,让本来因为逃课想打他的父亲掸子想落落不下来。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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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思索很久觉得这也是命,命里养的冤家。


    母亲说他聪明是好事,你偷着乐吧。


    因此他顶着朋友们羡慕而崇拜的眼神逃了课,玩得无聊了就跑去“森林”那边的草地睡觉。


    这是他唯一觉得那对角好用的时候。


    翅膀上的羽毛展开,折过来,能够严严实实地盖住他的眼睛,角上的鳞片微微发凉。


    这对角能帮他挡住阳光,让他安安稳稳地在太阳下打盹。


    睡过头了,他也不担心,因为肯定有人能猜到他在这里。


    等太阳下山了,炊烟升起来,就会有人来找他,来叫他回家。


    他一千次一万次穿过熟悉的麦田,在森林的草地上睡着了,一千次一万次等着某个确定的人找到他。


    太阳落下去,天空沉下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风声和村庄都溶进黑暗里。


    黑暗里他慢慢地想起,没有人会来叫他回家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是因为翅膀仍然在替他遮挡阳光,而是他正身处黑夜里。


    那对角早就已经没有了。


    西里斯对自己重复道。


    很早、很早的时候,他早就把自己的双角……亲手割断了。


    西里斯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更加平静的,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


    有多久没有想起那时候的事了?他连一个大概的时间也说不出来。


    他不愿意想起来。


    他以为自己快忘记了。


    可身体在提醒着他没有。


    就算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间,那剖开胸膛、挖出心脏般的、鲜血淋漓的疼痛,连细节都是清晰而鲜活的。


    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


    但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潜伏在血脉中的、身体每一个角落里的怒火从未熄灭过,它们燃烧起来,蔓延成临界点上的暴怒。身体里的鬼魂在他的情绪下再度躁动,喧嚣着,尖叫着,几近盖过他理智的声音。


    “你醒了吗?”


    艾玛的声音也带着她那种波澜不惊的秉性,在月色里放大般带着安抚情绪的力量,让那些噪音、那些纷乱的情绪停滞片刻,缓缓被压了下去。


    西里斯抓住一点清醒,看清了自己眼前的环境。


    他原本躺在艾玛的床上,因为刚刚的情绪不自觉地已经坐起身来。


    “啊……我刚刚,睡着了?”他扶着额头,声音很哑。艾玛以为是刚醒的缘故,没有太在意。


    “嗯,你太累了。”


    “睡了很久?”


    “还好,不到两个小时。”艾玛确认了钟上的时间,对他道,“现在有觉得好一点吗?”


    西里斯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坐在椅子上,现在却在艾玛的床上。


    而艾玛坐在书桌前,已经翻开了一本新书,书页摊开在桌面。


    见西里斯盯着被子沉默不语,艾玛做了少许解释:“你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但那样睡太累,我就把你移到了床上。”


    “麻烦您了。”


    艾玛的回应让他的情绪平静了一些,西里斯的音色逐渐恢复正常。


    他垂着眼,掀开自己身上的被褥。衣服倒还整齐,只有在搬动时被压出的一些褶皱。


    他整理着衣服的折痕,低着声音道:“不过,这样还是太不合礼数了。我对您来说,毕竟是异性,借用您的床铺有点过于……”


    “西里斯的话,没关系。”艾玛自然地说,像在讲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西里斯对我来说,就像家人一样。”


    西里斯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住了。


    那些还没彻底压下去的怒火在那一瞬间灼断了他勉强维系的理智,毫无道理的,铺天盖地般湮没了所有其他思考。


    西里斯笑了出来。


    似乎是愉快的笑声,却缠绕着异样而冰冷的气息。


    但他的声音却诡异地变得轻缓,温柔而缱绻地,像在惑人的魔鬼,吐着蜜的毒蛇:“我怎配当您的家人呢。”


    这反常的音调让艾玛也莫名战栗了一瞬。


    “西里斯?”她问。


    他走到艾玛身边,屈下膝,亲吻她的指尖。


    “当然……也有人会把自己养的宠物称为家人。如果您有这样的兴趣,我乐于接受。”


    艾玛皱眉:“你又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我从来没有……”


    “您将来是要杀死我的,这是我们的契约。”他声音里的情绪褪下去,“我不可能成为您真正的家人。玩笑话就点到即止吧。”


    艾玛沉默了。


    “或许您会想明白的,这未必是坏事,杀死一条狗比杀死一个人来得容易。”


    他站起身,翻过桌面上的茶盏,倒了一杯红茶。


    艾玛想提醒他茶水已经凉了,西里斯拿起茶杯,面无表情地将杯子和茶水一起倒在了床上。


    杯子滚动了半圈,被褥和床单上留下一片水渍,像未能洗净的血迹。


    “我去叫人帮您换一床用具。”他没有感情地说,在关上门前作了今晚的告别,“晚安,女巫殿下。”


    门锁咔嗒一响。


    艾玛在房间里坐着,没一会儿,门又打开了,探进女孩棕色的卷发。


    贴身女佣的房间就在艾玛房间隔壁。莫妮卡看起来带着轻微的倦意,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莫妮卡觉得房间里的安静异常得让人不安,因此开口时的声音也更轻:“西里斯先生说,他不小心把茶杯掉在您床上,弄脏了您的被子和床单,让我换掉它们。”


    “嗯。”艾玛说,“麻烦你了。”


    艾玛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让莫妮卡放下了一些心。


    她的动作总是又轻又仔细,关上门,走到艾玛床边,看见了那片惹眼的茶渍。


    “雪莉已经睡了,我就没有吵她。我睡得比较迟,刚好还没睡着。嗯,您稍微等一会儿,我会尽快收拾完的。”


    “我不着急,你慢慢来。”艾玛说。


    莫妮卡把茶杯放到桌面,卷起被褥,收起床单。


    “西里斯先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莫妮卡犹豫着,在收拾时背对着艾玛说,“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艾玛否认了,“可能是因为打翻了茶杯,所以他不高兴。”


    “啊……这样吗,也是呢。”莫妮卡安下心,声音变实了,带着一点点无奈和她惯常的羞涩笑意,“西里斯先生太优秀了,不小心犯了这种错,会比一般人更生气吧。”


    “或许吧。”


    莫妮卡抱着那堆弄脏的床具出去了,因为一会儿还要拿着换置的东西回来,出去时并没有关上门。


    艾玛从那半扇门看到一条空空的走廊。


    风从房间里没有关上的窗户穿入,翻过她搁置的书页,还未阅读的字章在月光里哗啦作响。


    艾玛合上书,默然了好一会儿。


    她想,西里斯为什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