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骆淇常在嘴里念叨的：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她醒来的时候还笑着，说还好在城市里，运气好，医疗条件好。


    骆淇是在浴室不小心滑了一跤，当场摔晕了过去，幸好骆乘光他们及时回去。


    情况并不严重，刚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还能开玩笑，说他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吓得骆乘光差点当场切腹自尽。


    结果人说差点就下班错过了。


    ……


    骆乘光呼出最后一口仙气，麻烦医生先不要着急下班，受累先看看吧。


    医生说了一大堆医疗名词，骆远方没听懂，只知道送医及时，一切都好。


    医生还说人老了，各项机能衰退，得静养。


    静养这两个词对骆淇来说有点困难。


    老太太操劳一生，就盼着老了，一身轻松，能折腾折腾。骆远方只能先口头应下。


    回到病房，他们正撞上骆淇嘴巴一个劲儿说着没完。


    说要是再有下回，救不回来了，把她身上能捐器官都捐了。也不知道老化的器官还管不管用云云……


    “我都不知道你情况这么严重。”医生在骆远方前面进去。


    “这是不相信我医术呢。”


    骆乘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上了骆淇的当，扭过头去。


    *


    在医院休息了一天，五一最后一天假他们启程回去。


    公交车上，四个小孩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围在骆淇身边，只要骆淇一声咳嗽，立马跟军令一样，引得全体起立嘘寒问暖。


    吓得一车的乘客大气不敢出，连公交司机开车都不那么毛躁了。


    回去的动车上也是一样，四个人轮流照看骆淇。


    左手食指拇指围成一个圈，右手四根手指藏在圈内，只露出指尖，让骆淇猜哪根是无名指的游戏都玩了不下二十遍。


    骆淇玩得实在无聊，又不愿拂了小辈的好意，愣是佯装投入玩了一路。


    花样都不带变的。


    也是难为她这个病人了。


    但祸不单行，刚到家，他们就撞上了一脸黑炭，跟宋小宝媲美肤色的李年。


    “你们外婆怎么了？！”他压低声音吼。


    “我是不是说了你这个年纪不要折腾。”


    李年去扶骆淇，“是不是让你们两个好好照顾外婆，这又是怎么了，还在那么远的地方。要是出点事……”


    “够了。”


    骆淇厉声打断他。


    “你不管就不要瞎评判。”


    “我怎么没管了？”


    李年声音逐渐变大，“五一出门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来了一个人也没有，我现在还巴巴上门来。”


    “没让你来！”


    骆淇每个字说得用力，脸上松弛的皮肤跟着颤抖，气愤地咳嗽了两声。


    要是有根拐杖，定会被她狠狠在地上拄两下。


    骆乘光忍无可忍，一把攥住李年的领口把人往墙上怼。


    “骆乘光。”


    骆远方冷声喝住。


    但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有些颓唐。


    舟车劳顿，骆远方又是这五个人的领头羊，时刻照顾着每个人的情绪，实在是疲惫了。


    他也许早就把骆淇的事揽到自己身上，所以在面对李年的责难时，才难得的……憋屈。


    “李叔。”


    郑策看着他开口，“让奶奶先回去休息吧。”


    她转头把钥匙递给江蔚云，“把奶奶扶回去。”


    “你算什么东西？”


    李年被骆乘光下了面子，嘴巴上也逐渐不那么得体了。


    “骆远方，你是你外公外婆带大的，为他们尽孝是你应该的，别就搞得我一个人是坏人一样。”


    “难道骆奶奶没养你么？”


    等人进去，郑策横他一眼，步步紧逼。


    “骆远方为什么要靠外公外婆养？难道怪他么？”


    之前骆淇在家里磕碰着受伤的时候，郑策知道骆远方找过这些亲戚，想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对老年人更友好。


    骆远方拿不出那么多钱。


    但没人吭声。


    于是他自己买了海绵垫，一个个用透明胶固定在容易磕碰的地方。


    就像这一切都是骆远方一个人的责任。


    他无意间成了骆淇的监护人。


    郑策还要说些什么，手腕忽然被用力捏住。郑策诧异地去看骆远方，他摇摇头，示意郑策先进屋。


    郑策与他僵持了下，眼神一暗，最终妥协着走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羞赧，也许是因为害怕，骆远方不愿郑策插手这件事情。他伸手将门在背后关上。


    妈妈去世那天，骆淇在处理好葬礼的事项之后，躺在床上，告诉小时候的骆远方家里的银行卡密码，告诉他煤气怎么用，电费怎么缴，如果实在饿得不行了，福利院在哪里，如果福利院的人嫌他年纪大了，他应该怎么办……


    句句没提死亡，却字字都是告别。


    从那儿以后，骆远方便再没任性过。除了六个月那次出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分这么清，为什么李年既当又立，为什么就不能一起心平气和的，像世界上最多最普通的一家人那样。


    他不明白，现在也懒得去弄清楚。


    只想快点把李年给打发走。


    又一次被拒之门外，郑策难免再次失望。


    虽然能理解骆远方的心情，但依旧会失落。


    骆远方对她很好，确切来说，对每个人都很好。


    但郑策觉得他们之间缺少一些重要的东西，超乎于喜欢，超乎于爱本身。


    是信赖。


    郑策并不是想在青春无畏的年纪随便谈一场恋爱，甜言蜜语或是轰轰烈烈都不是她追求的。


    她只是希望能得到喜欢的人的信任。


    也是她一直缺乏的东西。


    信赖本来就会突破隐私和底线。


    但骆远方出于好意也好，出于关切也罢，把她关在了线外。


    郑策躺在床上，深吸一口气，又短促地全部叹出。


    算了。


    欧阳今天才回了她消息，说前两天事赶事忙忘记了，问她玩得开心嘛，郑策简单分享了下看见火箭升空的喜悦。


    但现在回想起来，心情也不是那么明朗了。


    第二天收假，全校跟集体丧偶了一样，氛围很压抑。


    郑策给林歌、安城北和徐思彤带了连阳的礼物也不能治愈开学的伤痛。


    于是每个老师上课都巴啦啦黑魔仙变身成plus版的自己，在值日生课前叫起立后，任由全班同学站着听课，回答一个问题才能坐下。


    非常歹毒。


    但疗效显著，一上午都没人打瞌睡。


    安城北在课上撕手上倒刺，一没留神被点名，手一抖，不知道误伤多大一坨肉，他回答问题的时候整个右手都在抽搐。


    点名这种事情啊，做再多心理建设都还是做少了。


    之后的日子照常。


    好像所有心动都留在了连阳的雨后。


    再有一天，骆远方从云南带回来的蜘蛛蜷缩成一团，干死在周杰伦磁带盒里。


    他把蜘蛛连带盒子埋在了清北楼前的一颗香樟下。


    日子开始重复，骆远方也拿出教材一遍遍预习复习。


    偶尔被以前一起混的人问一句，这么努力是要考清华还是北大？骆远方回，考你爹。


    后来物理比赛结果出来了，和往常所有平常的一天一样，只是班长和郑策双双落榜。


    柯言这天继续语重心长：“高考是你们目前最便捷的一条路。”


    “说努力就会有好的结果真像一句道德绑架。”


    徐思彤和郑策从物理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苦笑着说。


    “多的是精疲力竭最后还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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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空空的人呐。”


    郑策也自嘲：“比如我俩。”


    努力也得不到回报，那她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浪费了吗？


    郑策回答不出来。


    一路不通，再换一条便是。


    当天郑策便去欧阳父母家把欧阳学霸以往的所有资料搜刮了个空。


    欧阳的父母都是憨厚本分的人，见到她总是笑嘻嘻的。但郑策总觉得差点什么。


    因为母亲节临近，郑策还给欧阳母亲和骆淇一人买了一束学校门口小贩卖的康乃馨。


    骆淇收到康乃馨更为感动，说养的两个白眼狼从来没送过。


    她一拍桌，说今晚必须出去吃，不庆祝什么也要出去搓一顿。


    郑策坦然自己确实荒废很久，这次竞赛却像是给了周围人平白的希望，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以前父母给郑策的这种期盼让郑策窒息，但这次她却有些愧疚。


    五一之后，一切都不太对劲，就连林歌说话则总是吞吞吐吐的。


    最后林歌说自己例假一直没来，激素紊乱了快，恰好郑策来了，两人抱在在一起黏了许久，据说这样能传染。


    而自打顾元的事暴露后，这种东西就格外敏感了。


    两人因为这个拥抱，被安城北用异样的眼光看了很久。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安城北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


    从他在英语课上用大碴子味儿大胆开麦，麦喃木意思安城北。


    到他桌上开始表演差生文具多，出现些平日从没见过的笔袋，书袋，立书架……


    再到安城北嘴欠功能再度开启，说自己一定能成功，因为每个成功的人背后都有一条脊椎，他也有。


    安城北还有一次递给骆远方一张纸让他念上面的字：蜗实春竹。


    差点被打死。


    郑策知道，他这算是迈了一半过去了。


    而另一半，可能只有等最后落幕的时候才能知道结果。


    夏天，从给穿凉鞋的人脚上留下几道黑白纹身；胳膊肘压在课桌上会被自己汗水黏住；花蚊子战斗力增强至可以隔着裤子咬人后，悄然显露。


    五月十日，文在寅当选韩国总统，五月十四日马克龙当选法国总统。


    五月十五日十六日乃至高考前，九中高二学生的日子将会一如既往。


    除了试卷，不会因为新发现了一颗星球，或者某个国家的领导人被袭击而有所变动。


    讲台下的学生为了防止蚊子亲密接触，癫痫发作一样不停抖腿，讲台上的老师背后T恤已经被汗水染出一副世界地图。谁都不容易。


    五月柯言还开了一回公开课，按照惯例，回答问题时，会的人举左手，不会的举右手。


    安城北成功在课上没有把“臣本布衣”翻译成“诸葛亮是布依族人士”，没有把“圣人无常师”翻译成“皇帝没有一个正常的师傅”。


    柯言事后为此烧了三根高香。


    但这段日子，骆远方也明显察觉到郑策的态度变了。


    从之前会直接伸手在自己兜里找糖吃，到现在给她一颗都会礼貌性说声谢谢；从她坐摩托会抱紧自己的腰，到现在能不坐就不坐，实在没办法，双手也死死稳在摩托后座上的距离感。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从收假那天开始。


    一次郑策忙着帮柯言校对文稿，错过午饭，回去的时候，骆远方打包了一份放在她座位上。


    郑策吃完后就把饭钱给骆远方转了过去。


    还加上了跑腿费。


    郑策事事处理得礼貌有分寸，挑不出半点差错。


    但骆远方不希望这样。


    信赖本就不分彼此，是麻烦，是依赖，是会越过界限，是水溶于水。


    看着手机里的转账提醒，骆远方沉默地想，他希望自己是郑策可以毫无保留的信赖，安心踏实的依靠。


    他没有后退，却开始害怕郑策在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