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邀请

作品:《嫁冤家

    丑时三刻,温千琳的婚房起了大火。夜晚宁静祥和的相府骤然如炸开锅的沸水,众人手忙脚乱救火时,崇宁同两个丫鬟乔装趁乱离开。


    采苓在巷口的马车旁迎上她们。相府不在崇仁坊,因为宵禁不能出坊,她们只好在马车里卸下。


    崇宁本想住个客栈,又恐留下蛛丝马迹,干脆和姑娘们一起在马车上并排而睡,还方便聊聊天。


    “殿下力气可真大,老匹夫的脖子差点勒断。”舒窃小声赞道。


    温千琳断气后,为了毁尸灭迹最好的方式就是纵火。


    燕婉:“可惜他还没吐出真东西。”


    “他承认了做过的错事,也承认了母亲和舅舅有私情。”崇宁兴奋道。


    她是舅舅和母亲的孩子,史曌也是!


    心里喜悦了一瞬,转而又怅然若失。


    “他临死前一再强调,他当时没有发现舅舅和母亲不可告人的关系。是先帝告诉他的。”


    他的言外之意是,先帝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


    “会是谁呢?”崇宁嘀咕着,渐渐有了答案。


    心底生出寒意,她失望摇摇头,试图抛去脑中想法。


    “怎么办、怎么办……”她抱着头,小声咕哝。


    “殿下累了,快歇息吧。”采苓为她盖好毯子。


    三个丫鬟轮流守夜,翌日卯时舒窃驾着马车回了长公主府。


    崇宁沐浴后,命丫鬟们回房休息。她脑子混乱如馄饨,眼皮还睁不开,只好缩在拔步床上补交。


    只有陷入睡眠才能摆脱尘世烦恼。


    醒来时,外面天色已黑。她睡了一整个白天,清醒后却又陷入了烦恼。


    蓁蓁守在帐外,“殿下醒啦?”


    “奴婢去给您布置晚膳。”


    “不必,我没胃口。”她拉开红帐,谈坐在床上。


    蓁蓁担忧地看着她。


    “殿下?”


    崇宁揉了揉头发:“我没事。”


    她原以为杀了温千琳后她就会失去活着的意义和目标。但恰恰相反,她好像陷入了新的烦恼中。


    她想证实心中所想,想要弄清真正向先帝告密的人。若真是他,舅舅在道观发出的邀请她必须接!


    “再塑山河,再塑山河……”她手指紧紧掐着被褥,心里的热火烧得体温上升。


    “脸这么红?”蓁蓁坐到床边搂住她。


    “我没事,我没事。”崇宁逼迫自己冷静,慢慢捋顺着脑子里的烦乱。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当她为远在天边的芙蓉教通风报信,泄露史之尧的谋划时,她就已经和舅舅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若不是那人发现舅舅和母亲的私情,她家不至于沦落十年。


    温千琳出谋划策,让崇宁进宫为质,以此辖制长公主;让信王远处就藩,长公主守在长安,两人势力分散,还能以长公主辖制信王。


    心底的恼火顺着动脉流入全身,激得她双眼猩红。此仇不报非君子。她定要和舅舅一起,夺回属于自家人的山河社稷!


    史之尧剿匪完成,回京路上却开心不起来。


    他在敌寇老巢里发现了未署名的信笺,这通风报信之人的字迹与每旬都与他通信的枕边人如出一辙。


    “错不了,错不了。”他握着信纸,望着上面张狂的行草。


    张晓泉吓得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见过史之尧生气,却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人一旦起到极致,连说话声音都会变得有气无力。这便是真正意义上触及了底线。


    史之尧如此,崇宁亦如此。


    温千琳之死在长安城炸开了锅。这人在朝野本就名声不好,如今人一没,政敌各个跳出来罗列罪名。同党之人一看群龙无首立刻倒戈。一时间,弹劾温千琳的奏折堆满了太极殿。


    这正是承明帝想见到的结果。


    “元元办事果然利索。”他不由赞叹。


    他快爱死这个妹妹了,她总能把他铲除异己。


    高公公进殿:“陛下,太皇太后殁了。”


    此刻梁太后病逝的消息还未传开,崇宁正在阳明山的道观里见信王。


    “看殿下这表情,想必从温千琳那里得到了重要信息。”


    崇宁回神,望着对方面具下的眼眸,许久道:“我真没发觉舅舅和母亲是那种关系。”


    “接受不了?”他支颐问。


    崇宁摇头:“长辈们的事我无权置喙。只是惊讶史曌也是你们的孩子。”


    史曌比她小七岁,是母亲去世那年生下的孩子。


    “他现在叫史曌?”信王奇道。


    崇宁点头:“他长在侯府,我第一次见他就知他身份特殊。那张脸完全和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就在山下别院里,舅舅可要想见他?”


    信王没有急着回答,好像在斟酌又好像在出神,许久他摇头道:“不必。他受史家庇护以此尽孝尽忠,他不知道反而对他好。当年事态紧急,只好隐瞒次子的消息,莫怪你母亲。”


    崇宁红了眼睛:“舅舅……”


    “你还叫我舅舅?”


    眼泪倏地滑落,崇宁看着他微笑:“……爹爹。”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信王轻轻帮她抹去眼泪,“你可知道是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我知、知道。”崇宁抽泣,“除了辛怀英,没人知道你们的秘密。他一定、定是花朝节发现的。他当时年幼,我们都、都不曾防备。”


    “元元知道就好。”信王道,“十年了,这笔血债该算清了。”


    “好,我们一起。”崇宁握住他的手。


    “事成之后,为父许你监国涉政之权,做第二个长公主。”


    崇宁:“不必。权倾朝野未必是天下第一得意事。若哪日爹爹得势,还望许女儿自由之身。天下之大,我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她回公主府时天色已晚,令人意外的是婆母赵氏竟然等在星辉园。


    “殿下可算回来了。这些天风云变幻,老身也想和殿下多说几句。”


    她刚一开口,崇宁就知道她是想提及温千琳之死。若如此,一定是侯爷派赵氏来打头阵的。


    自从她嫁进定远侯府,除了史之尧,所有人都视她为定时炸弹。


    “婆母请起。”崇宁牵着老妇人进内室,对坐于榻。


    “婆母不敢当,殿下称呼我姓氏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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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尊敬疏远之意尤为明显。


    崇宁笑了笑道:“什么事您大老远登门拜访?”


    “殿下深谋远虑,如今大局已定,想必出府的日子也不远了。”


    “您这是要赶我走?”


    “不敢。”赵氏望着她的眼睛,释怀道,“说实在的,自公主嫁入府里。老身确实盼着您早日休夫,才不耽误二郎娶妻生子。”


    崇宁没想到她会敞开心扉直言心中所想。


    赵氏真诚道:“后来侯爷找我说话,点明您有备而来,不会在侯府常待。殿下心思深沉,长安城发生这么大事,或是正中您的下怀。若定远侯府对您已无用,还请放过史家,放过我儿一马。”


    “史之尧是个忠义果敢的,未必容得下您的九曲心肠。与其到时候撕破脸,不如好聚好散,彼此给个体面。”


    赵氏默默起身,给崇宁跪下叩首,“崇宁公主大恩大德,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史家最后这点血脉吧。”


    她起身福礼转身离去。


    崇宁呆呆坐在塌边,垂眸望着赵氏下跪的地面。


    “殿下?殿下?”采苓轻轻唤她。


    “殿下,这人想给你下马威?”燕婉问。


    崇宁愣怔着不说话。


    蓁蓁叹道:“她不是想在殿下面前耍威风,她是来劝殿下离开驸马的。”


    侯府素来明哲保身,不允许有人坏了门第名誉。而崇宁则是一个危险的晚辈。


    就算她杀温千琳的事可以瞒天过海,但后续会不会行更为僭越之举?她是皇亲国戚可以免于一死,但侯府则要受牵连。


    老侯爷早就算到这一步,他知道崇宁幕后所作所为。这是怕她连累史家。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更加危险,史之尧真能像默许她复仇一样继续支持她吗?


    “他看着顽劣,实则最为忠义。”崇宁摇摇头,“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最恨的就是二臣贼子。”


    他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史之尧回长安后先拜见皇帝,侯府那边设了宴席款待,热热闹闹为他接风洗尘。


    席间未见崇宁,其余人很默契的不提崇宁,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酒过三巡,外面通报说高公公奉旨前来。


    众人上前跪拜,随着太监尖细的高声,史之尧官封金吾卫大将军。


    “谢主隆恩——”


    高公公走后,一众人面色凝重。


    “这是何意?”赵氏问。


    “天子刚除去温千琳,这便要提拔自己的人马。只怕狡兔死走狗烹啊……”老侯爷捋着胡须道。


    此刻的崇宁正在星辉园正堂坐着,地上桌上摆满御赐的礼物。


    史之尧的封赏尽数到了她这边,这就意味着今天他们必须碰面。


    她之前日思夜想,每分每秒都盼望着与他重逢。如今盼到了心中人,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害怕与他交锋。


    侯府那边声响纷扰不绝,这反而给了她喘息之机。直到隔壁的声音渐弱,深夜里男人的脚步声传来。


    地上花枝灯烛一闪,酒气充斥而来。


    高大的黑影遮住崇宁,她颤着羽睫抬眸,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张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