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外放了些轻便的行李，裴烟落帮着秦陌羽把衣裙和饰品装进最后的行囊中，几次欲想开口说话，又无力憋回。


    她给包袱系了个结，上前劝道：“等白天再出发吧，你身体还未恢复，现下不宜劳顿。”


    “无碍。”秦陌羽将手腕的玉镯取下，不带留恋地放回梳妆台，笑着看她：“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早些离开这，好得更快。”


    “好吧。”


    裴烟落依了她的意。但裴烟落其实还想说，她现在笑得，比哭时还让人心疼。


    裴烟落着实有点难以理解，为何这世道折磨的都是女子，秦陌羽是，祝苋安也是。她们皆为向阳而生，却也皆是遇人不淑，被迫堕入暗夜。


    “都整理好了？”


    商夜年打着哈欠半倚在门框上，强撑着眼皮，姿态懒洋地问她们。


    裴烟落点头：“都弄好了。”


    他这么困？难怪刚才一直问她要不要先去睡觉，原来是真困了。


    秦陌羽：“我们走吧。”


    三人走出苏府时，下人们已经将行李尽数搬到马车上。小枝忍着泪站在马车旁，眼底无措地望着从苏府走出的秦陌羽。


    小枝还是如往常一样，小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秦陌羽。她只是婢女，能做的，便只有好好对夫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事态下。


    “小枝，”


    秦陌羽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取下头侧的发钗，放于小枝手心，轻轻握着：“这两年，辛苦你了。”


    “夫人，我不能收。照顾夫人都是小枝自愿的，无怨无悔。”小枝急忙摆手，执意不接，而泪，终是忍不住，滑落脸颊。


    “夫人开心，小枝就开心。”


    她家夫人温柔性好，从不以主子气架对待她们这些下人。她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辛苦呢。


    “是，夫人开心，咱们就开心。”下人们也跟着齐声说道。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使人与人间生出情感。府中的下人都爱戴她，遵从她，没有怨言。


    他们都很舍不得夫人。


    不，如今已经不能喊夫人了，应尊唤郡主。


    ——


    黑夜总会让心绪麻乱，秦陌羽积了如此之久的委屈与心酸，在此刻迸发，倾泻难止。


    裴烟落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任她哭泣。秦陌羽也才十九，就经历了感情上的太多，在心里闷了这么久，是该好好发泄一番。


    “否极泰来，以后都会好的。”她安慰道。


    秦陌羽默默听着。


    如若说裴烟落不会安慰人，那商夜年在安慰人这方面，就是缺少了一根筋。


    正当她话音刚落，就听少年冷不丁地开口。


    “长了记性，日后可别被骗了。”


    “......”


    哭声戛然而止，秦陌羽顶着满是泪痕的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仿佛是在想，少年怎么能张嘴就说出如此无情之话，好歹他们是幼时的玩伴啊。


    裴烟落：……


    她觉得，商夜年一定是太困了，情商掉线了。或者换个说法，他压根就没有过。


    “困了就睡觉，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商夜年不以为然，扬眉，姿态随意：“她不哭了就行。”


    “阿年，你这么说，就有些枉费幼时情谊了。”秦陌羽哽咽着责备他。


    “就是就是。”裴烟落在一旁搭腔。


    女孩子是这样哄的嘛！


    商夜年淡眼睨她。裴烟落立刻扬起笑，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这位少年是祖宗，只要不惹他生气，她忍忍也无妨！


    秦陌羽拿出手帕把脸上的泪痕擦净，舒了一口长气。如此大哭一场，她心中倒是畅快了许多。心中石也总算落了地。


    马车行驶在夜间树林中，寂静无声，偶有微风吹起车帘，声音细小难闻。在黑夜中，人的五感都会被放大，所以就算是再小的声响，裴烟落都能听见。


    她说过，她怕黑。


    走陌生的夜路，她更怕，就算身边有人。


    自古有句传闻，夜里有人喊你姓名，皆无好事。


    在万籁俱寂的树林中，车轱辘碾过碎石，马车身晃了晃，藏匿于衣裙中的手指蜷缩，裴烟落想，她终究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烟落！”


    裴烟落猛地抬头，引得车中二人向她投来视线。她没听错，果真有人在喊她。


    马车缓缓停下，商夜年掀开车帘看了眼来人，蓦然皱眉，心中顿时生起万般烦耐。


    这人这么如此阴魂不散，大半夜的还追上来。


    “烟落。”徐京墨追上马车，看着下车的裴烟落，问她：“你们要离开了吗？”


    裴烟落点头：“对啊，你怎么来了？”


    “我所等之人离开了，我自当也要跟上的。”


    裴烟落朝四周张望，这里除了他们的马车，也没见其他人。徐京墨所说的人，在哪？


    徐京墨见她疑惑，为她解答：“我所等之人，是你。”


    裴烟落：“？”


    马车里，秦陌羽抬眼，去看少年漆黑眸子中满满的醋意，掩唇偷偷发笑。


    真难得，这等稀奇的模样，竟也会出现在他脸上。


    “等我？”裴烟落有点搞不清状况，“等我做什么？”


    徐京墨看着她，黑夜月色笼罩下的少女，粉嫩容颜，眼眸清澈无邪，也瞧着他。


    他垂下眼，行礼：“恕我此时不能对你直言。”而后，他掏出一把匕首，双手奉上：“如有危险，拿它防身。”


    裴烟落满头问号地接过：“谢谢哈。”


    她真的被搞懵了，徐京墨话中有话，去漠北的路上，她到底会遇到些什么事？她是去救治战患的，系统不会让她半路遇难的吧？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她问。


    徐京墨摇头：“等我处理好苏南一事，定会追上烟落。匕首交予你手中，用于自保。”


    裴烟落：“哦，行......”


    “有我在，她便不会有事！”


    商夜年跳下了马车，挡在裴烟落身前，冷眼瞧着他，不悦皱眉：“她有我，定会安全，就不必他人操心。”


    少年把身后的少女挡得严实，嘴角衔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光却淡得发紧，挑明了姿态，与对面之人相视为‘敌’。


    二人磁场不对付，裴烟落早就察觉到了，她露出一双好看的眸子，看着两人间的火药味，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编排大戏。


    相视许久，徐京墨笑了声，退了一步，予他行礼：“既如此，那便劳烦三皇子。我先行告辞了。”


    转身前，他见裴烟落跟他挥手，点头回以微笑，隐没在树林小道中。


    “还看？”


    那抹冷淡干净的声线落在耳边，裴烟落歪头去瞧少年的脸色，笑容僵住。


    完啦，脸色很不好！


    商夜年想着、见着她就来气。


    她还笑，她还有心情笑？就这么爱笑，怎么对谁都笑？


    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如此爱笑，怎么也不见你对我笑？”少年声音幽怨，似是在怪罪她。


    裴烟落瞪大了眼睛。


    天降横祸啊，她哪次见他不是笑着的？太冤枉她了吧。


    裴烟落心底发笑。她站直身子，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很是郑重地看着他，下一刻，露出了她认为是此生，最最甜美的笑容，最淑女的模样，无比真诚地同他保证。


    “那我以后，一定会多对你笑笑的。”


    既然他想看，她就满足呗。又不是什么难事。笑一笑，十年少。


    商夜年愣了一愣，指尖下意识轻触腰间的玉佩。玉佩很凉，冰凉透肤，却也平不了心火的肆意燃烧。他本该移开眼，眼前少女的笑容，在黑夜竟也可明媚夺目。


    他就这么和她对视着，难以移目。


    “这可是你应诺的，那便要牢记心底，休要骗我。”


    言落，裴烟落沉吟片刻，商夜年以为她想反悔，心下着急，皱着眉又欲对她言说几番，却见她突然朝他伸出小指，笑意吟吟。


    “拉钩。”


    她见少年愣着不动，于是自顾牵起他的手，在月色下，他的小指被她绕住，自然无比，拇指相对，重重盖了章。


    裴烟落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笑起来如鲜花一样灿烂：“好啦，盖了章，就不能反悔了。”


    “商夜年，你可以永远信任我，我这人很讲信用的，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月色蓉蓉，应人应景，落玉颜，照明心。繁枝作响，微风肆起，摇曳着衣摆，吹动着少年心，如银铃般，一旦晃动，便再也难以平静。


    他可以永远信任她，绝不会骗他。


    缰马倏然仰天高鸣，腾驾前足于空中，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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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了林间的鸟儿，顿然骤飞，与悬在空中的圆月相融，似莺燕倾于明月，展翅追月，求得此中欢，语在心口言。


    ——


    几日后，马车行驶至郊外，车夫把马车停下，将行李往另一辆马车上搬。


    裴烟落拉着秦陌羽的手，恋恋不舍地晃着她，道：“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漠北吗？你一个人回祁国多不安全啊。”


    秦陌羽婉拒了她的好意，柔声道：“与苏南合离，皇家不日便会知晓，秦家需要我。”


    “好吧。”裴烟落不强求。


    马车上的随身物件尽数搬离，商夜年看着那辆与他们背道而驰的马车，视线偏移，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出声提醒。


    “都搬完了，该走了。”


    “好。”


    秦陌羽走到马车旁，回头与他们道别：“我走了。阿年，少与烟落吵嘴，日后我可不能为你求情了。”


    “谁与她吵嘴了。”


    商夜年板着张脸，透着一股傲娇劲儿，眼神飘忽地瞧着裴烟落幸灾乐祸的模样，冲着她弯唇，发笑：“岂能让你受了委屈。”


    裴烟落眼皮微跳，这话听着不对味，怎么感觉怪怪的。


    怎么还读出了些威胁的意味呢。


    她干笑：“不委屈，不委屈。”


    秦陌羽浅笑，弯腰进了马车，掀起车帘：“要对烟落好些，收收你的性子，不然日后，有你后悔的。”


    “......”


    商夜年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视线瞥向一旁的裴烟落，又急忙移开，看着有点慌乱无章。


    他佯作镇定道：“谁敢对她不好。”


    裴烟落：？？？谁敢？当然是你敢啊！就你最敢了！


    秦陌羽忍着笑，与他们告别。车夫同商夜年垂首示意，挥鞭而去。


    送秦陌羽离开后，裴烟落和商夜年也要加快赶车的速度，他们一路上因各种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得快些赶上商时序他们。


    ——


    马车行驶到一半，裴烟落瞧着少年的睡颜出神，她托着腮，心想：他好像很困。这几天舟车劳顿，是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了。


    他是女娲眷顾的小孩吗，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肤白如玉，眼下的红痣栩栩如生，整张脸挑不出一点瑕疵，完美得过分。


    就是性子傲娇了些，嘴硬了些，其他什么都好。有身高，有颜值，还会六艺，出生皇族，嘴里衔着金降于世间。


    她都羡慕了。


    裴烟落越看越入迷，心中感慨也越来越足，直至脑海中响起了淹没许久的机械声，她才骤然回神。


    ‘因宿主完成任务二的救治支线，系统将予以宿主仙灵丹，此药功效用于挽救危难中人。此药珍贵，世间无二，请宿主谨慎使用。’


    ‘外加提醒，即将到达任务二地界，望宿主竭尽全力，救治战患伤员。’


    仙灵丹？


    听起来就不凡。


    裴烟落抱着侥幸的心态，旁敲侧击地问：“这药，是留给救治命定之人的？”


    ‘任由宿主支配。’


    好吧，任她再怎么问，系统都不会给她说一丁点小说内容，到头来，还是得靠她自己。


    她答应下来：“收到！系统大大放心吧，救治我在行！”


    ......回应她的又是空气......系统又消失无声了。


    裴烟落垂头叹气，心里揣摩着刚刚系统说的，照这么说，以后的某个时间点肯定会出大事，这颗仙灵丹，指不定就是所需之品。


    营养大药丸恢复寿元，仙灵丹急中挽命。


    这两种药都大有用处，她得好好保存，留着后面救命用。


    裴烟落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系统刚走一会儿，她的心思又跑到了少年那儿。


    睡得真熟。


    少年头歪向一侧，就算睡着背脊也依旧挺拔，跟他的性子如出一辙。裴烟落见他头一点、一点往下，眉头也不适皱了皱。


    许是马车摇晃，脑袋没个支撑的东西，睡得脖子酸疼。


    裴烟落盯着看了一瞬，裙身丝带滑落，她伸手扶住少年的头，换了边，在他身侧坐下，轻手轻脚的，将肩膀靠了过去。


    她侧头去看肩头熟睡的面容，眨了下眼，转而垂首去盯着脚尖看。


    便宜他了，香肩给他当枕头用。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脖子断了都不管你。”她小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