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死士

作品:《我为阎罗

    晏宁先前没个正经住所,找到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将就睡一觉已是不错,更别提有一两件首饰了。


    如她一般年岁的女孩子虽未佩戴精美华贵的玉钗珠串,但头簪一两朵绢花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是当年的定襄,以谢霍两家最为富贵,家中女眷若有人佩戴了珠宝首饰,便会引得时下女子争相效仿。


    好在他们虽富裕,却不奢侈,戴的都是普通样式,寻常人家的女子都买得起。


    晏宁最初也是喜欢的,她蜷缩在街边,看着从身旁经过的女孩子,衣着算不上多精致,头发上别着一朵绒花,小巧可爱,走起路来蹦蹦跳跳,被大人紧紧牵着,也不怕跌倒。


    可那绒花却因她的动作掉落在地。


    无声无息。


    女孩子没有察觉,继续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当下正是最热闹的时刻,人流如织,摩肩擦踵。


    来来往往的行人将那绒花踩得变了形,早没了最初精美的模样。


    如一团凋零的鲜花陷入肮脏污秽的淤泥里,再不见盛开时的景象。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


    在触碰到绒花时,有人经过,一脚踩在她手背上。


    她吃痛的喊出声,可她人太小,声音也太小,转眼便被淹没在人潮里。


    周围的热闹与她并不相通,手背又红又肿,还伴随着黑乎乎的印子,她瘪嘴要哭不哭,将手心翻开,赫然躺着那朵绒花。


    瞬间又开心起来。


    连带着手背都变得不那么疼了。


    这是她最初未曾感受过太多恶意的时候。


    她也记不清自己因何喜欢首饰。


    只是后来,她被人推到墙角,翻来覆去的殴打辱骂时,那些美好华丽的东西也渐渐离她远去,她的生命中只剩下晦暗、污浊、阴湿与肮脏。


    她不再喜欢钗环首饰,哪怕是最简单的绒花也不喜欢。


    在霍家,她脱去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换上最普通的衣裙,虽是素面朝天,但至少不像往日那般污人眼睛了。


    第一次编发是霍云清替她编的,看着镜中的女孩,霍云清沉吟片刻,从妆匣中拿出一物,在她头上比了比,问:“喜欢这簪子吗?”


    “不喜欢。”


    晏宁冷淡回应。


    一屋子婢子都看向她,虽没说话,但晏宁也看懂了她们的意思——不知好歹。


    可霍云清只是笑笑,依旧将簪子插入她发中,抚了抚她的辫子,温声道:“确实好看,我们宁宁长大后定是个美人坯子。”


    有些时候,晏宁觉得她傻,偏要将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带回家中,还如此殷切周到,图的是什么呢?


    最初,她以为是富家娘子的一时兴起,多半是被无聊的日子磋磨的,见到世上还有如此可怜的女孩,忍不住烂好心,硬是要将她带回去,衬得她有多高高在上,好叫她看清楚富人与穷人之间的差距,以免她心存幻想。


    晏宁觉得她的眼光也不好。


    镜中女孩相貌不算亮眼,因长期在外风吹日晒,不是娇养在温室的花骨朵,脸颊泛起一层层的红,眉眼漆黑如墨,唇色浅淡,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更添了几分郁色。


    她忍不住想,这样一张脸无论怎么长,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等霍云清走后,她将发上簪子取下,仔细打量几眼,木兰花做的逼真,放在日光下一照,栩栩如生,恍若盛放的木兰花,美丽高洁。


    她更讨厌了。


    将木兰花簪搁在桌上,转身出了房门。


    才走没几步,又回到屋中,拿起簪子进了里屋,放在她的小柜子里,自此再未拿出来过。


    ‘咚’——


    夜半的风更刺骨,吹得窗子呼呼作响。


    晏宁回过神来,重新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这次她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窗外的第一抹光亮照入屋中时,晏宁醒了,她一动,屋中人就看过来,“姑娘你醒了,我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她指着桌上餐食,“方才谢公子送来的,他说你大概快醒了,一起来正好能吃。”


    “他呢?”


    “在外头呢,元青也来了,两人正说话呢。”清璇一边收拾包袱,一边道:“那盆热水是刚倒的,姑娘直接用就好。”


    昨夜睡得晚,估摸着不足两个时辰,可这对晏宁来说已然足够,她起身下床,洗漱完后走到门边,乍一开门,门外的说话声停下,同时看来。


    “早。”谢鹤明笑道。


    晏宁颔首,转身回屋。


    二人也进屋。


    餐食简单朴素,晏宁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昨夜的杀手身上可能瞧出来什么?”


    “有两点。”


    谢鹤明开口道:“那几人刀法凌厉,步步逼人要害,不是一般人雇得起的。”


    “还有一点呢?”


    沉吟片刻,他道:“与他们交手时,确定他们不属于官门中人,无论是从武功招式还是身手路数都不似官门人。”


    晏宁斟了杯水,“所以他们不是平阳王派来的?”


    这一次,谢鹤明沉默的时间格外长了点。


    “不。”良久,他道:“还有一种可能。”


    晏宁抿了口水,问:“什么?”


    “死士。”


    喝水的动作一顿。


    谢鹤明抬眸,解释道:“若是府中豢养的死士便都说得通了。”


    水杯搁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动静。


    清璇听见这句,忍不住抬头,“可死士不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吗?”


    “既是传说,那就有依据来源,不可能空穴来风,”元青道:“只是这事听起来的确骇人听闻,姑娘不知道也正常。”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不过姑娘也该庆幸自己没听过。”


    “为何?”清璇好奇问。


    元青微微一笑:“因为死士出现的地方往往尸骨无存。”


    “……”


    清璇顿时头皮一紧,看向晏宁的目光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


    晏宁低下头,唇角有了一丝变化。


    “时辰不早了,出门吧。”谢鹤明轻咳一声,提醒道:“昨日之事想来是有人盯上了我们,未来或许会危机重重,各自小心些。”


    晏宁看他一眼,淡道:“放心,若有事我肯定第一个跑了。”


    “……”


    这话说的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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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鹤明想到昨夜他刚一回头,身后便空无一人,速度之快令他哭笑不得。


    “也好。”他道:“那七娘一定能长命百岁。”


    闻言,晏宁一怔。


    铁笼、硝烟、尸体、暴力、血腥……


    无一不充斥着她脑海。


    到处都是鲜血淋漓,尸体的腐臭味,残肢断臂,一个女子坐在其中,脸上是麻木的残忍。


    长命百岁么?


    几人陆续出了门。


    因天气渐渐冷起来,日头出来的晚,街上百姓不似别处那么多,他们顺着昨夜方向,又回到了县衙后面的荒地。


    女尸已被抬出,放在隐蔽的树干后用草席裹上。


    幸好天寒,味道没那么重。


    晏宁走过去,只掀开一点,看到了女尸头发上的簪子。


    她小心翼翼取下,正想用袖子粗略地擦一擦,身侧就递来一块帕子,水蓝色的帕子,角落绣着一轮弯月,看上去干净又崭新。


    她顺着这双手看去,年轻人朝她弯眸,“用这个。”


    帕子面料很光滑,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用的,她也不拒绝,直接拿来擦簪子上的灰尘。


    时日久远,她记忆中的玉兰花簪洁白如雪,被日光一晒,还能发出淡淡光晕。


    而眼下这根不同。


    成色老旧,黯淡无光。


    晏宁翻转手腕,盯着玉兰花簪背后仔细观察,突然,看到了某处,她神色一凝,握着簪子的手微微发颤。


    身后有人靠近,谢鹤明蹲下,正想说什么,却见晏宁已收拾好情绪,眸色更淡,“找地方埋了吧。”


    他张了张口,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晏宁身上的秘密比他所想的还要多。


    从前他只知霍家七娘性子安静,不爱说话,对人对事自有两面功夫。


    她有自己的小聪明,有时乖巧懂事,有时藏着恶意,她很少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在人前,也是展现出她愿意让你看到的一面。


    这样的女子危险又有魅力。


    方才那些情绪还未等人试探着靠近,她已尽数消化。


    谢鹤明看着弯腰搬尸的女子,压下心中躁动的不安,加入进去。


    他们找到一处略显空旷的地方,远离县衙,树林将两地隔绝开,如世外桃源般。


    官衙惧怕平阳王的权势,选择牺牲平民女子,作为百姓的父母官,他不义,享受朝廷所给的俸禄,却未尽到县官之责,他不忠。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真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几人合力将尸体埋好,元青找了块板子来,晏宁低头想了会儿,还是没想好怎么写。


    楼素羽被县衙赶出门,附近的百姓都有瞧见,几日过去却再无她的消息,定然会有传言流出。


    虽真相总有昭然的那一刻,但女子的名声却不是那么好挽回。


    或许千年万载之后,世人对平阳王的所作所为没多少了解,只知有一女子为嫁权贵,不惜赔上名声。


    真相如何本就不甚重要。


    世人爱听的也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趣事。


    若有人同他们争辩,他们还会莫名道:“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一句‘玩笑’,却误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