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落地
作品:《雾信长眠》 “飞机要落地了。”周恒轻轻推了推我,我睁开眼睛,听着空乘的播报。
空姐温柔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尊敬的旅客,感谢您乘坐CA857,航班开始落地,本次航班即将抵达终点,伦敦,地面温度13摄氏度,55华氏度…….”
“唔。”我揉了揉眼睛,看到自己的肩头披着他的外套,顿时有些害羞。
“谢谢。”我连忙将衣服还他,他笑着接过,看着我单薄的短袖,问我有没有带多一件厚衣服,我点了点头,说在包里。
飞机开始落地,巨大的下沉感将我包裹,我探着头去看窗外的景色,飞机下方的伦敦城闪着橙黄色的灯光,像是星星碎了满地。
在感受到地面的承接后,飞机平稳着陆,经过九个多小时的飞行,我不但没有觉得乏累,反而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原来,仅需要几个小时,我就已经到了大洋彼岸。
飞机停稳,周恒起身从行李架上帮我取下背包,我拉开拉链取出那件外套,穿在身上,他问我是不是有点薄,我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希思罗机场的空气里弥漫着混合着消毒水的潮湿霉味,吸进肺里,沉甸甸的,闷闷的。
这是直到许多年后,依然停留在我记忆里,属于伦敦的味道。
接下来就是跟着人流走过漫长的通道,排队过海关,我的英文不算流利,倒也说得过去,海关人员看起来有些疲累,草草问过几句后就在我护照的空白页盖了章。
周恒已经在外面等我,我出来,他接过我肩上的书包放在自己的登机箱上,说:“这样会轻松一些。”
我不记得这是我对他第几次说谢谢了,他真的把我照顾的很好,妥帖而周到。
取行李的转盘发出单调而疲惫的嗡鸣。
待我们拖着沉重的箱子走出到达大厅,外面已是沉沉的夜色,伦敦九月的晚风带着湿冷。
将尽晚上八点,我门才坐上了学校派来的接驳车。
车子在无边的夜色里穿行,窗外是模糊倒退的,被路灯勾勒出轮廓的陌生剪影。
疲惫像沉重的铅衣裹在身上。
周恒坐在前排,偶尔低声与司机交谈几句,声音平稳,听不出多少波澜。
而我蜷缩在后座,一直紧紧的看着窗外飞驰过的景色,怀里抱着我的书包。
车灯扫过路边堆积的落叶,枯黄焦脆,在夜风里打着旋儿——九月的英国,秋天已如此深重而具体,带着一种直抵心底的萧瑟。
抵达小镇时,已是晚上十点。车子停在一幢古朴而沉默的建筑前。
这是学校的女生宿舍,周恒利落地跳下车,将我的行李箱搬下,放在湿漉漉的砖石路面上。
灯光昏暗,勾勒出他弯腰用力的背影轮廓,显得格外高大而可靠。
过了一会儿一个体态笨拙的中年英国女人出来,她热情的和我打招呼,但是她带着浓重的英国北方口音,这和我学的不太一样,我什么也听不懂。
我有些求助的看向周恒,他眼角带了些无奈,跟我说:“她问你叫什么,累不累,说英国人都要喝热茶,一会儿给你泡一杯。”
我恍然大悟,连忙笑笑,跟她说:“我叫Serene,谢谢。”
“Serene.”我听到周恒喃喃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待帮我把行李搬到宿舍门口的石阶上,他转身看向我。
“好了,”他直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早点休息。”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兄长式的安抚,“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嗯。”我轻轻的应了一声。
他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利落地重新坐回车里。
引擎声响起,车灯划破黑暗,迅速远去,车影吞没在沉沉的秋夜里。
风从街道尽头卷来,带着枯叶**的气息和刺骨的寒意,扑打在脸上。
宿管阿姨叫Jessie,她打开宿舍紧闭的大门,我推着行李进去,她带我走进自己小小的宿舍,一张只能容下我平躺的单人床,还有一个不算大的衣柜,我将行李铺开,想着明天再去镇子上采购点东西。
我拿出洗漱用品,宿管敲响了我的门,递给我一杯加了牛奶的热茶。
热茶入口,加了些白糖,冲淡了茶的苦涩,有种温润的口感,“谢谢。”
Jessie笑了笑后,关门离开了。
我捧着热茶,站在宿舍小小的窗前,看向窗外。放眼望去,除了光秃的枝丫,就是是沉睡的异国小镇,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隔着潮湿冰冷的空气,有种遥远而不真切。
一种庞大无边的孤独感,如同这深秋的夜色,无声地漫上来,冰冷地淹没了脚踝,又迅速向上攀升,沉重得令人窒息。
清晨,窗外是灰白清冷的天光,陌生的鸟鸣声尖锐地钻进耳朵。
我几乎一夜未深眠,床很小,我睡的不够舒服。暖气也不热,深夜的英国很冷,许是时差的原因,第二日我早早就醒来,按亮手机,才是早上六点。
匆匆洗漱,从行李里拿出一件宽大T恤和牛仔裤,又套上一件厚些的卫衣,我站在镜子前准备洗漱。
镜子里的人顶着厚重的齐刘海,镜片后的眼睛浮肿而茫然。
我试着拨开刘海,但看到整个额头露出来后,我又觉得这个样子有些傻。
我胡乱拨好刘海,又拿起梳子梳了梳,扎了个马尾,戴上眼镜,我才对着镜子长舒了口气,这样顺眼多了。
过了一会儿,Jessie敲响我的门,告知楼下有人等,我的心口莫名一跳。
我快步跑下楼梯,冲进小小的门厅等待室。
晨光从圆形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浮动。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里的周恒。
那等待室的单人沙发在他身下显得格外局促可怜,他两条过分长的腿无处安放地蜷曲着,整个人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合尺寸的容器里,透着一股束手束脚的滑稽感。
那笨拙的姿态与他昨日沉稳可靠的形象反差太大,我脚步一顿,毫无预兆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等待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恒显然没料到这反应,脸上掠过一丝愕然,随即也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这才从沙发里站起。
那点成熟稳重的面具,被这小沙发拆解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底下一点属于十九岁少年的真实轮廓。
“走吧,”他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想接过我肩上的书包,“今天事情多。”
我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那只伸来的手,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指尖停顿在半空,空气有刹那的凝滞。
“我自己可以。”我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
他沉默地收回手,没说什么,只示意我跟上。
清晨的小镇街道空寂无人,只有我们踩在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
清冽的空气带着昨夜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冲淡了宿舍里那暖烘烘的旧地毯味道。
他熟门熟路地带我去注册,填表格,领课程资料,与神情严肃、头发花白的女舍监交涉我房间暖气不足的问题。
他的英语清晰流畅,带着一种不急不躁的笃定,总能为我争取到最合理的安排。
盖好最后一个章,我走出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他站在那古老办公室的橡木门外等我时,背脊挺直,侧影在走廊幽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分明。
他带我去买必需的生活用品,在迷宫般的超市货架间穿行。
当我采购了一些东西,站在收营台前,拿出厚厚的一叠钞票,一脸迷茫的问他,这些钱够不够时,他俊俏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一丝裂痕,连忙捂住我的钱包,说:“快收好。”
然后他无奈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帮我付了那几磅钱的生活用品。
我的书包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跟我说,英国的北部不是很安全,不要带这么多钱出来,容易被人盯上。
我吓了一跳,连忙点了点头。
几天下来,周恒这个“哥哥”的身份,在我这片茫然无措的异国荒原上,意外地扎下了根。
他成了我的向导、翻译,甚至某种程度上的监护人。
他又帮我搞定复杂的公交卡;在我对着全是英文的洗衣房说明抓狂时,三言两语就解决了问题。
他做得周到而妥帖,仿佛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这天下午,他带着我在镇子上那条不大的商业街穿行,主要目的是为了帮我搞定英国的电话卡。
我昨天因为国际漫游到期,用不了电话而急的团团转,最后不得已借了Jessie的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
他这才一拍额头想起这件事,早上上完课后,下午他就来宿舍门口接我了。
他带着我在许多家通讯公司货比三家后,选定一家最合适的,帮我充好话费,买好最划算的套餐。
结束后,他看了看天色,说:“走吧,带你去吃点像样的。”语气带着点完成任务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