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心中是不是坏人？


    听卡西恩这么问，甚至语气还带着点委屈的时候，艾莉森觉得实在有些荒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有点过于黑白分明的词，完全不适合现在这样复杂的情况。


    ——你当着我面卖惨不成转身就要杀人灭口的时候，或者说无情凌虐那个诺森德尔少年军官的时候，怎么不问我对你的感想了？不过是喝了点酒，结果稍微清醒点睁眼就看见一个本来就挺琢磨不定的人对自己的朋友施法，朋友的表情还很痛苦，换成是谁都会紧张的吧？


    尤其这个朋友，还身负足以□□的秘密。


    “……所以说，你倒是解释一下啊。”艾莉森简直都要气笑了：“还是说你脸上写了‘坏人’这个词，希望我这样叫你？”


    卡西恩微愣，艾莉森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然而仔细想想，她又有哪次按常理出牌了？


    艾莉森见他一脸呆相，不禁按了按因为酒精作用隐隐有些发疼的额角，有些烦躁地将头发捋了捋：“……我要真觉得你是坏蛋，还犯得着冒险救你吗？”


    说罢，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况且，没有哪个‘坏人’会真觉得自己在做坏事的，卡西恩。”


    “不是相信不相信你的问题，我没有魔血，没有魔导器辅助，感受不到什么魔力散溢，你总得给我一个你现在正在做的事的理由。”


    她收敛起情绪，凑上前，抬头看着卡西恩的眼睛：“您要是方才觉得我反应过度，那我现在的态度，您满意了吗，‘卡西恩少爷’？”


    明明矮他一头，但被她这样瞧着，反而是卡西恩不自在了起来。艾莉森实在是过于坦率，反而让他试图先声夺人的意图一败涂地。好在他向来善于伪装，重新收拾起心情，唇角牵起一个他惯常游刃有余的弧度，道：


    “对您，我向来是满意的。”


    不等艾莉森理解他句子里那微妙的含义，卡西恩又说：


    “赛琳的情况很特殊，我从她意识里看到了一些画面。”


    ……


    听他描述，艾莉森的眉头越皱越紧。


    卡西恩：“有力量在阻止我深入下去。我怀疑……有人对她的记忆做了手脚。”


    艾莉森：“是跟人造……”


    话方出口，她猛地反应过来，扫了眼周围倒着的几个朋友，见他们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卡西恩点了点头。他对魔血的了解远胜艾莉森，稍作思索，便能猜个大概：


    “赛琳最近频繁使用魔力，无论是否借助魔导器，都是对本身魔力回路的调用，才会造成无意识情况下的魔力散溢。如果再有来自外部的刺激……”


    艾莉森：“外部刺激？”


    卡西恩顿了顿：“海蒂.兰卡罗德，她是弗雷德里希.古斯塔夫的学生，不是吗？”


    艾莉森脸色微变：“你在暗示什么，卡西恩？”


    卡西恩习惯性地想要讽刺两句，话到嘴边却变了：“每个人都有私心，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堂姐，艾莉森。”


    海蒂.兰卡罗德对炼金科技的热情无人能敌。如果有谁能帮你研究出帮助你控制魔力的方法，那一定是她——这句话，她亲口跟赛琳说过。


    “你是想说，海蒂姐在试图刺激她的魔血吗？”


    卡西恩不置可否：“只是推断。”


    艾莉森不说话了，就在卡西恩几乎想要安慰她几句的时候，少女却莞尔一笑：“你知道吗，卡西恩，类似的话，殿下也跟我说过。”


    她目光坚定地望向卡西恩，“但我分得清敌人和朋友，卡西恩，你又敢说自己没有私心吗？”


    ***


    天空渐白，长夜将尽，黎明垂着玫瑰色的手指重现天际。


    赛琳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条旧睡裙，从一张古怪的床上醒来。她的前额，胸口，还有四肢，连接着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炼金器具，魔纹在其上流转。


    周围的景色是模糊的，却莫名有些熟悉。


    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她，双手不停，在办公桌上忙着什么。


    “爸爸？”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再等一会儿，小姑娘。”


    “爸爸，我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快了，快了。”


    她听得出来，男人回答得有些敷衍，他每次都说“快了”，却从不告诉她具体的时间。


    咚咚、咚咚。


    是谁在敲门？


    真奇怪，在这里，她从未过“爸爸”以外的人。


    她好奇地看过去，门开了。


    那是个有着灰蓝色的眼睛的英俊男子，明明看起来和爸爸差不多年纪，但爸爸对他的态度却很是恭敬，看来，便是绘本里讲的那些“大人物”了。


    “就是她吗？”那男子见她正好奇张望，便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端详，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一头牲畜，而他则是个某个挑剔的顾客，准备从她身上找到点什么缺陷，好和老板寻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小女孩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却被那人一把捏住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爸爸！”女孩求助似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布莱克大人，请别这样。”


    那男人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古斯塔夫，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被称作“古斯塔夫”的男人有些局促地擦了擦眼镜，忙不迭应道：“那是自然。”


    黑发男人又再次把目光锁定在女孩身上，下一刻，不等她反应，他的眼睛已变成了爬行类一般的竖瞳，一道宛如蛇信的光芒，从女孩的眉间注入——


    她听见爸爸唤她的声音，但思维却变得迟滞，像是拢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我……是……谁……


    ***


    “……赛琳！赛琳，你还好吗？”


    黎明时分的阳光，从钟楼的窄窗中洒下金色的光辉，栗发少女蝴蝶般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睁开惺忪的睡眼，落下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来。


    眼前是好友艾莉森担忧的面容。


    赛琳觉得似乎梦见了什么，可当她想要回想，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地上一堆酒瓶子，对了……昨天晚上，为了庆祝卡西恩队长归来，他们开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会，喝了一些酒，然后自己就醉了……


    赛琳以前看到过爸爸喝醉，第二天早上，他总是喊头痛。


    爸爸？


    眼前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一晃而过。


    又是一阵刺痛，赛琳连忙用手拍了拍脸，想让自己清醒些。


    “我说你，不能喝的话就别跟着弗兰克他们闹。”卡西恩鄙视地看了看还在呼呼大睡的两个男孩，有些抱怨地指了指艾莉森：“这位大小姐自己也喝了不少，还照顾了你一晚上，害得我也走不了——我怕你们几个发酒疯从上面掉下去。”


    黑发少年朝她走过来，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他的影子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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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赛琳身上，英俊的面孔，似乎和另一张脸重合了。


    “不要！”


    冷不防地，赛琳拍开卡西恩伸出的手。


    下一刻，她像是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抬头看了看有些愕然的卡西恩，又看向一旁的艾莉森，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竟会觉得……队长很恐怖呢？


    “队、队长，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赛琳有些惊惶，连忙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卡西恩甩了甩被她拍得有些发红的手，半开玩笑地说：“幸好昨晚上不止我醒着，不然看你这反应，大小姐搞不好还要误会我对你做了什么。”


    “关我什么事。”艾莉森不留情面，”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赛琳。”


    这人明显还记着昨天的仇，逮着机会，便用话刺激自己呢。


    赛琳看着他们两人，心里那说不上来的阴霾似乎也消散了些。


    ……也许，真的只是自己最近有些太累了，才会有些不安吧？


    这时候，弗兰克和维克多也渐渐醒了过来。


    几名少年随意聊了几句，无非是嘲讽朋友不经喝，以及宿醉后要不要干脆翘课回宿舍休息之类，等到从钟楼出来，这才各自告别。


    赛琳走在后面，拉住艾莉森，悄声问道：“艾莉森……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说梦话之类的？”


    艾莉森摇了摇头：“没有，你睡得很沉。”


    赛琳苦笑：“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可是怎么都想不起内容了。”


    莉森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心道：“可能只是太累了，你快回宿舍休息吧，今天早上头几节课，我会帮你请假的。夏休快到了，剩下的这些课，老师们也不会那么严格。”


    赛琳“嗯”了两声，终于点了点头，往宿舍方向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艾莉森长长舒了一口气——赛琳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在骗她。


    卡西恩：“放心吧，她很单纯。”


    艾莉森用眼神剜了他一刀，卡西恩却假装没看见。


    严格来说，卡西恩也的确是对赛琳“做了”些事。


    不论海蒂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赛琳魔力增强是不争的事实。如果真有人对她的记忆做了手脚，她迟早会想起自己真实的过往。


    赛琳有很爱她的家人。试想一下，如果某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罗德里克夫妇的亲生女儿，而是某些秘密试验的产物——艾莉森不敢想象，这会对她的朋友造成怎样的冲击。


    更何况，卡西恩看到的，赛琳记忆深处的那些片段，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罗德里克夫妇的确提过，赛琳幼时曾患病，但如果当时救她的人是古斯塔夫教授，为何后来赛琳又会以幼童的姿态，出现在他死亡的现场？她究竟在古斯塔夫教授身边呆了多久？


    皇室又在其中牵扯多少？


    从赛琳的反应看来，她完全不知道人工魔血的事情，也不记得古斯塔夫教授本人，而说到篡改记忆——放眼整个阿尔特蒂亚，最精通此类魔法的，非布莱克家族莫属了。


    艾莉森：“比起挑拨我和堂姐的关系，明明你才更加可疑吧？”


    卡西恩是万万没想到，这回旋镖最后打到了自己身上：“大小姐，从时间上推断，我怎么可能……”


    他突然住了嘴，看向艾莉森。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想起了一个人。


    精通心灵魔法，认识古斯塔夫教授，且在时间上并无矛盾之处——


    里奥.布莱克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