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藏雪
作品:《白摇篮》 男人摘下金丝眼镜,右手轻轻揉了揉眉骨,然后正色道,“墨承山,墨家第十一任家主。”
华綦:“华綦,东方栾家,第七任。”
墨承山知道当年栾眠师祖并没有娶妻生子,所以东方摆金使一脉姓氏都不固定,于是他并不纠结华綦的名字。
顺着墨承山视线看过去,华綦接着说,“我弟弟,我……司机。”
对上墨承山好奇的目光,华綦又补充道,“表的。”
墨承山心下了然,并不过多纠结。
听华綦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拿起破碎的觅生盘打量。
“能修吗?”唐珏问道。
“应该,问题不大。”墨承山说道,“但是时间多久就不给你保证了,毕竟,我是头一次见觅生盘碎成这样。”
众人一阵无言。
“什么声音?”
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闷的氛围。
“嗯小朋友?叔叔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墨承山说。
华綦也没听到声音,他挑眉询问地看向师父。
栾眠跳下沙发,拉着华綦的手就往屏风后面走,他们穿过天井,走到了墨家主宅门外,这下子几人都听到声音了。
墨承山正跟在他们身后。
栾眠小手朝屋里一指,“哥哥,屋里边有声音。”
墨承山伸手邀请他们进屋。
正厅里面一张紫金檀木八仙桌,桌上正摆着一只罗盘——墨家的觅生盘。
此时此刻罗盘指针正飞速旋转着,激烈地闪烁着流光,最终指针停止转动,直指北方。
墨承山透过窗户向北望,皑皑的雪山屹立在北方。
华綦胳膊肘拐了一下唐珏,唐珏了然。
“哎呀,眠眠小耳朵可真厉害呀,伯伯都没有听到呢,走,我们去车里拿糖吃!”
说完唐珏就抱着栾眠溜了。
墨承山回过神来,“你弟弟……”
“小孩子对声音比较敏感。”华綦说,“墨先生您说一下北方的情况吧。”
墨承山心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低分贝声音,除非对觅生盘的声音非常熟悉且还要……
罢了。
“北方这座雪山名叫牧得顿,山下有个镇子,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来,北方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出现生境最多的方位是西北……也都不是什么难解的,这一次觅生盘将你们带到这里,或许是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因果。”
华綦点了点头,“墨先生,我们明天进山,今晚就麻烦您了。”
“哪里的话,摆金使一脉相承,都是自家兄弟。”墨承山说着拍了拍华綦的肩膀。
三人晚上住在了墨家主宅。
-
七月份北方的天亮得很快。
栾眠本来就是个觉少的,他早早起来,搬了把椅子扒在窗前朝外张望。
华綦睁开眼就看到窗前他师父伟岸的背影。
如果不是站在椅子上的话估计效果会更好。
昨天墨家给他们准备了两个房间,他和栾眠“兄弟俩”一个房间,唐珏则自己一个人一个房间。
墨家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送到了房间里,华綦一瞬间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在酒店里。
三人吃过早餐,来到了墨家正厅,墨承山已经坐在正厅等他们了,他对面还坐了三个人。
经过八仙桌的时候华綦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觅生盘——安安静静。
寒暄几句,墨承山将一旁的三人一一介绍给大家。
高的那个叫连溯,那对儿龙凤胎姐姐叫墨大玉,弟弟叫墨小玉。连溯是镇子上的人,大玉小玉是能力出众的墨家小辈。
几人互相点头示意。
唐珏暗暗打量了一下连溯,青年看起来应该比华綦大不了几岁,他的发色偏浅,整个人一副矜贵气质,他很高,华綦在人群里就已经是很扎眼的存在了,他竟然比华綦还要高出半个头,但是最特别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
“你好,我叫连溯。”
高的那个走过来。
华綦礼貌地跟对方握了一下手。
连溯的眼睛是纯净的蓝色,很眼熟,像是草原的天,但是却不够透亮。他的眼睛里好像藏了很多的秘密,让人捉摸不透。连溯的手很暖,对比之下华綦的手就显得有些凉。连溯的笑容近乎完美,却没有笑到华綦心里。
栾眠歪头打量着连溯,这个孩子很特别。
连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低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栾眠立马藏在了华綦身后,他烦有人摸他脑袋。
连溯抬起头,“你……”
华綦:“表弟,司机。”
连溯愣了一下,然后又咧嘴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哦,这次笑得真诚多了。
“华綦。”
-
越往北走风越大,华綦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他师父在他旁边拍了拍他。
华綦左右手各拽了一边栾眠的围巾,用力一扯,他师父小短胳膊立马抓住了脖子上系紧的节,华綦赶紧又给他松了松。
栾眠冷冷地瞪着他。
华綦忙把人抓到身前给他挡风,要不是有外人在,他感觉栾眠想给他一脚。
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可能因为都不想呛风。
走到镇上,连溯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拐到了一间雪屋门前,然后邀请几人进去。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华綦捧着一杯热奶茶小口喝着,感觉好受多了,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他无意识抬头,跟木质楼梯上一个探头探脑的少年对视了。
连溯招手让人过来。
连溯:“我表弟,花乾。”
这名字可真会起,华綦心道。
屋子里很暖和,花乾就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手臂纤细,同样泛着不健康的白。他看起来就很小,比华綦还小几岁的模样。
花乾坐在华綦对面,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华綦冷冷扫他一眼,把人吓了一跳。
还是个胆子小的。
华綦没有理会对面的目光,他拿出墨承山借的觅生盘,罗盘依然安静地指向北方。
这次进山墨承山找了连溯帮忙带路,一行人在连溯家短暂休整一番便出发了。
华綦戴上羽绒服帽子准备跟上唐珏,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连溯:“戴个帽子?”
那只手极好看,指骨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透着青年人独有的冷峻感。连溯握着那顶米白色的棉帽,指节的弧度在毛绒材质的映衬下更显流畅——他的手很暖。
刚刚握手的时候,华綦想。
他的脑袋短暂空白了几秒,然后回神接过帽子。
“谢谢。”华綦说。
连溯笑道,“没事。”
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华綦心想这人怎么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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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子砸在防风镜上沙沙作响,灰蓝色的天幕压得极低,将一行人裹进一片晃眼的白茫里。连溯走在最前面,华綦和他中间隔了三个人。风雪像撕碎的鹅毛落在地上,顷刻掩盖几人的脚印。
华綦猛地转身,在刚刚走过的雪坡凹陷处,他似乎瞥见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连溯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歪着头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一行人透过防风镜都在看他。
华綦摇了摇头,风雪愈来愈大了。
他接着朝前走去。
华綦转过身后,连溯眯起眼看了一眼三丈外的雪坡,然后跟上了华綦。
变故就发生在此刻——
脚下的雪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颤,雪坡像是被炸药点燃般掀起巨浪,轰鸣从地层深处炸开,抬头见整片山坡的积雪裹挟着冰砾、岩石倾泄而下。
“大家趴下——”连溯大喊一声。
变故来得太快,华綦被身旁的连溯整个人护在怀里,趴下前看到唐珏把栾眠拉到了身边。
雪幕如巨浪般压过头顶的刹那——
竟然还能遇到雪崩,真是见鬼了,华綦在失去意识前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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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乾睁开眼,有些茫然,“我是,已经死了吗?”
岩洞的入口被雪幔堵住,缝隙里渗进的天光将洞壁染成幽蓝,穹顶垂落着成片的冰棱,尖端凝着水珠,“嗒——嗒——”落在地面的冰锥上。
唐珏扶起了栾眠,两人同时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花乾。
“放心,没死。”唐珏回答他。
华綦揉了揉被花乾尖叫声摧残过的耳朵,慢慢坐起身来,这倒霉孩子怎么偏偏倒在他旁边……
这么想着他转头看了眼连溯——连溯不在他旁边。
他躺在离他几步远的左后方。
嗯?
华綦疑惑地眯起眼,他又看到连溯身旁还躺了个人,一个小姑娘。
大玉小玉也相继醒了过来。
“诶?”花乾顺着华綦的目光看过去,惊讶道,“她怎么在这儿!”
几人走过去把二人扶了起来。
连溯脑袋有些晕,醒过来时华綦正在拍他的脸,他轻轻抓住了华綦的手,“醒了醒了。”
华綦把手抽了出来。
连溯这才发现他躺在华綦怀里。
华綦见他醒了,立马松开了他。
连溯倚着岩壁揉了揉脑袋。
“阿西卡,你醒了!”花乾叫道。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他们。
小姑娘额前碎发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裹着一件拼色的氆氇袍,领口的狐皮磨得有些发亮——她正一脸茫然又紧张地盯着四周。
花乾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她这才回神看向眼前的人。
“花乾哥哥?”
看起来没傻,花乾起身让出位置。
华綦走过来蹲在她面前。
“刚才是你吗?”华綦说。
阿西卡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连溯站在华綦身后,“是她。”
“连溯哥哥!”阿西卡惊喜道,她刚看到连溯。
华綦回头看了一眼连溯,连溯朝小姑娘点了点头。
再回头,小姑娘朝华綦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是我。”
她说完便站起身来躲到了连溯身后。
花乾也走到了连溯身后,扯了一角他哥的衣服,“哥,现在洞口被堵住了,咱们怎么出去啊?总不能一直待在洞里等雪化吧……”
“出不去。” 华綦起身拍了拍衣服后摆沾到的灰。
“啊——那怎么办啊?”花乾哀嚎道。
华綦:“这里之前经常发生雪崩吗?”
连溯对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自我记事起,从来没有。”
栾眠摸了摸岩壁,抬头看着华綦,轻轻点了下头。
华綦了然,果然,他们被卷进了生境。
大玉:“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找到了。”
“咱们这么容易就……进了生境?”小玉蹙眉道。
“那是什么?”
花乾听到了新鲜词汇,忍不住好奇道。
大玉:“嗯,言简意赅来说呢,是人的梦境。”
反正出去后普通人也不会记得生境里发生的一切,唐珏轻咳一声,对花乾解释道,“生境,乃是人死后未竟之念所化的幻境。”
大玉接道:“凡人都有三魂七魄知道吧?”
花乾愣愣地点头。
“三魂,分别是胎光、爽灵、幽精。其中主魂胎光是最重要的灵魂,与个人生命力、精神状态直接相关。胎光强健,则人精神焕发,健康长寿,反之则体弱多病,甚至可能影响寿命;爽灵与人的智力、智慧有关,影响人的思维能力和决策能力,爽灵强的人通常聪明伶俐,反应敏捷;幽精则与情感、性格相关,影响人的情感状态和性格特点,幽精稳定的人,情绪平稳性格温和。”
“爱恨嗔痴贪怨疑,凡人皆有七念,人若是有未竟之念,魂魄便不齐,因而无法渡桥解脱。摆金使一脉,修复魂魄,送生魂入轮回。”唐珏补充道。
花乾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所以你们都是摆金使?”
大玉小玉点了点头。
唐珏摸了下脑袋,“呃……我不是。”唐珏指着华綦,“但他是!”
华綦掀起眼皮,正对上了连溯的目光。
又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