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作品:《噬忆录

    日落西山侧,晚霞映满天。


    林荫道中哒哒作响,枝干间隙里日光熠熠,一匹普通白马拉着轿子,悠然踏出林间。


    奇怪的是,白马轿上无人御马,此马却未脱离缰绳偏离道路,一步又一步沿路而去,透着离奇之气。


    尚未靠近城门,便闻一阵嘈杂声,像是有人在呵斥,或是有人在鸣不满,马匹仰天吼叫声,马蹄声止了又起。


    似是察觉几分异样,帘角随轻风微拂,探出了一张略显疑惑的素脸。


    不施粉黛,一身素衣皓白。


    无一绣一纹,绫罗贴缠着腰身,几撮青丝盘成发髻,任其余发丝垂落,除了一支银步摇外,便无配饰。


    楚伊微微倾身,银步摇缕缕垂坠晃动,珠子之间相互碰撞,叮铃的清脆声淹没在马蹄之下。


    远远透过轿窗而视,金色透红的符文淌着如水般的透明之物流溢,符文来来往往,愣是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涣散的光芒震慑着四面八方。


    结界将整座王城囊括其中,只留下城门一小块地方,仅供城内外百姓进出。


    而城楼上两道仙气,矗立的守卫众多,门两侧还细细盘查着进城的行人与货物。


    现下甚至都排成一条长队,一时半会还进不去。


    “欸?联手给本姑娘下的套?”


    号符一经碎裂,她便毫无防备赶来,这阵仗不正好是将她捉拿归案?


    她跃跃欲试,转瞬又是一脸惋惜。


    可惜溪欢不是这样的人,可惜仙族懒得多此一举,这几方人是不会跟妖族联手的。


    眸光流转间,略微上扬的眼尾,满是慑止之意。


    不怒而威的感觉,叫人不敢直视分毫,可偏偏又引人不自禁侧目,欲探她隐在深处的那抹说不清的悲怆。


    确认眼前暂无来人,楚伊放下帘子遮挡,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由此落成。


    下一瞬,稳稳当当步出轿子,当她置身于轿外的刹那——


    皓白素裙无影,而是一袭浅桃锦裙,金白丝花纹勾勒,鲜活得如几朵小海棠花绽开斗艳,几只白蝶飞舞其间,臂弯亦多了条薄纱似的胭脂披帛缠挂。


    她随意而坐,指间绕着缰绳,有一圈没一圈地把玩,假意驱使马匹前进,实则任由马轿随队伍挪动,她释放着法术,悄悄窥探着周遭的消息。


    “云津王上有令,本月禁止非人族进入王城,望魔君阁下谅解一二!”


    被拦下的魔族女子轻笑一声,指向楼上那两位仙族。


    “他们也是非人族,凭什么他们就能进去?你们云津蔑视魔族?”


    为首的将官刚要解释,城楼上的仙君一前一后而来。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半空两言间,仙君已落地,探察目光扫向四周。


    只见魔族女子不满瞥了一眼,尚未来得及问几句话,便已当即消失。


    “两位仙君,那位魔君走了,眼下并无不妥之处。”将官连忙上前道。


    “……”稍作沉默后,只闻女声反问道:“你可知妖族有一妖,身无妖气?”


    “知道,知道!魔族还有一魔,身无魔息,法力高强!”


    回答她的是,慢两步的仙族男子。


    世上非人族各有族息,唯独她们无气无息,二者皆可伪装成人族,随意进出禁止非人族出入之地。


    “她们又能如何?那魔避世千年,素来安分守己!”


    他不当一回事,继续慵散道:“守卫森严,结界稳固,而那妖受妖界通缉,妖术不堪尔尔,岂敢来云津坏事?”


    “那妖罪行累累,如何不敢?再说,你能认得她?”


    “我——”仙族男子像是噎住,没有再敢下妄言。


    当年妖界公开通缉罪妖,一张画像传往各界。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谁,施以什么法术去破解,都只能在画像上看见自己,而不是传闻中的罪妖。


    也就是说,除非曾经相识,无人认得她。


    将官恍如醒悟,神情略微不明。


    “多谢仙君提点,我等定会仔细盘查!”


    方才见仙君下来,楚伊连忙减弱法术,隐约听到几声远处的声音,而接近城门,耳边多是路旁人族的交谈。


    “王上是在防备妖魔二族?”


    “那可不,长公主殿下婚事在即,岂能容他们坏了这桩喜事?”


    “若放妖魔入城,造成不吉利之事,坏了云津和东泽头次和亲,影响两国友好邦交,谁又能来担这责?”


    “倒也不至于会坏事,许是不懂云津之俗,平白无故闹个笑话罢?就像当年谷映国太子的婚事那般。”


    “嚯,你还真信了?婚俗不一,但能新奇多少?谁不知那是谷映王上给魔族的脸面!”


    “云津五千多载荣光,竟沦落到和亲的地步,还不是那可恨的——唔唔!”


    “嘘嘘!”人群中一男子捂住另一个男子:“疯了罢你?别乱说话!”


    “和亲?她要成亲了?”


    楚伊快速收束法术,如是了然于心,此番回来就是要助她逃亲。


    毕竟六年前,她的意兴阑珊,她的念念不忘,不曾因年华而流逝分毫。


    不过,那个男人……


    他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他人?或许并不需要她出手呢。


    她的笑意浓郁,事情如此有趣,不枉费她亲自跑一趟!


    仙君在人群中顾盼探找,却因修为较之差了些,只知有微弱法术波动,而无法立时确定楚伊的存在。


    她只能轻叹一句麻烦,而无计可施,但愿能蒙混过关。


    “下车!例行检查!”


    为首的将官冲着眼前暴喝道。


    “吁——”楚伊用力拉了下缰绳,使马匹止住了脚步。


    她从轿子上跃下,像记忆中的人族那般,恭恭敬敬朝将官一干人等行礼。


    他们的目光落在身后,没留意到她举止十分不自然,像极了四五岁初学礼节的孩童,磕磕碰碰,忸忸怩怩,与她二十出头的相貌极度不符。


    “不知大人要查些什么?需要我如何协助?”她笑眼柔和,卸下所有攻击性。


    将官未吱一言,径直越过她身侧。


    他一把扯开了车帘,见里头空荡荡的,稍稍怔住收手,回头道:“此程仅你一人?”


    “是的。”是怕将官生疑,她乖巧含笑而答。


    这一下,却将仙君都引了过来,将官眼里的疑虑更深了几分。


    恍若不闻的轻声交耳:“仙君,她身上可有法术波动的迹象?”


    “……没有。”女仙君缓缓走近,视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那个“迷茫无辜”的身影。


    女子一袭浅桃衣,绣迹细巧精致,浅带纹理光泽。


    青丝全然盘起置于脑后,细小碎发随意飘散,瞧着发式有些松松垮垮,但丝毫不伤大雅,反而降低了她眼角的凌冽,显得面目尤其随和。


    额前留有两绺发丝长至下颚,一支银簪穿过发髻,绯色步摇斜斜插入偏左侧的盘发。


    宝珠璎珞绕颈而过,细长银流苏轻轻扫过肩骨,一双金钩钻过耳垂,上还有红玛瑙式的坠子点缀着。


    “不知姑娘出身九黎哪个世家?”


    仙君一左一右,在楚伊几步前停下。


    她改变装束,是想营造“富贵人家不好得罪”的假象,却不慎忽略寻常富贵人家伴有侍从服侍左右的事实,反倒让仙君生了猜疑。


    楚伊笑了笑反问道:“仙君何出此言?这与我来云津有何干系?”


    “你是从九黎来的。”女仙君抬手指了指车帏,上面那明晃晃的“九黎”二字。


    那是她半途停留在九黎时,不得不重新换了个新轿子,而忘记将车帏上的图符抹去,他们都当她是从九黎出发的。


    另一位男仙君恍然,自然而然接过话。


    “应云津王上的要求,暂时中止九黎至云津间的渡海交易,姑娘单单一个人族,若无法术相助,如何能连人带轿渡海?”


    九黎与云津之间,隔着两千多里的海域。


    平日里,通常有非人族在两岸,助人族跨海往来交易,他们从中收取部分佣金,以此银两在人界玩乐。


    “啊,这个——”楚伊凑近了些,气息泻在女仙君耳边:“仙君有所不知。”


    像是怕别人听了去,引众人道不公,或是牵连至他人。


    女仙君退了一步,似是不喜这般亲近。


    但楚伊掩饰得极好,半点都没暴露是她故意为之,满眼真诚继续低声。


    “家母辗转云津经商,常年雇了不少非人族助货物跨海,此程匆忙来云津寻人,便是托他们帮了个小忙。”


    中止的是渡海交易,并没有说非人族不能帮人族渡海,不算是坏了新下达的王命,这几日大有如此钻空子的人族存在。


    “你——哎哎哎!”男仙君正要问什么,却被女仙君一手拽走:“此人是寻常人族女子罢了,莫再跟她浪费口舌。”


    当场之人都听到仙君所断下的定论。


    路过将官时,她又掷下一句交代:“你仔细着问她,来云津寻什么人。”


    随后凌空一跃,回到了城楼上,不甘心将微弱的法术波动当作是魔女所致。


    “寻人?”将官重复了一遍,眼中迷惑随踱步而消,朝楚伊摊开了掌心:“姑娘来云津寻什么人?可有符牌明验身份?”


    符牌是人族出远门时,由官府出具的明验身份凭证,上有仙族为各国凝化的特殊印记,任谁都无法用法术捏造。


    而她是实打实的非人族,哪会有什么符牌证实她是九黎人?


    在思索要如何蒙混过关时,楚伊忆起六年前离别的那日。


    便从袖间掏出一枚玉佩,将之正面朝上,露出一个“欢”字。


    一面递给了将官,一面讪笑道:“前段时日,我接到了长公主殿下的来信,说是不日她将要大婚,特邀我来云津观礼。”


    “此事重大,我怕赶不上吉时,错失了殿下的好意,尚未来得及去找官府开具符牌呢。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满口胡话,无人能辨得虚实。


    将官摸索牌上纹理,一再确认,但不敢一口咬定,毕竟他未曾亲眼见过殿下的贴身信物。


    莫不是传闻中的那位?心底跃起一念,他正要悄然掩下此事,楼上两位仙君已重新现身在眼前。


    男仙君开口:“这一切纯粹是巧合?你信吗?我不信。”


    “我不敢信。”女仙君抬手,将官只得奉上玉佩。


    临近城门,正巧有法术波动,女子既有法子能跨海而来,又是少数出行没有符牌之人。


    “五界之约,明令禁止非人族伤害人族,可妖魔二族律法惩处不严,伤害人族之事时有发生,更何况人族并非全是善类——”


    “若姑娘不是非人族,怎么敢独自出门?且是懵懂始次而行,身上之物价值不菲,荒郊野外竟不曾遭遇坏人作歹?”


    楚伊下意识要反驳,她又不是第一次独自出门。


    可余光中虚空细微晃摇,仙君手中的仙术蓄势待发,当下都在等她露出最后的破绽。


    她瞬息虚脱无力,连连退了好几步,勉强靠着马车一角。


    马匹受惊,她眼露惊惧之恐,水汽盈溢,一个抬眼便淌出泪痕,有几分后怕的意味。


    两位仙君直接愣住,似是从未遇见这架势。


    “多年不见殿下,心急赶来见她,一时未思及个人的安危,我、我幸而未酿成大错,否则我怎对得起我娘……”


    她呜咽了两声,借着低头来遮掩哀嚎,两袖不断擦拭着不存在的泪水。


    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族姑娘,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危。


    旁侧的将官迎了上来。


    “二位仙君,时候已不早,后边的人还赶着进城呢。”


    “咳咳。”仙君回过神来,只觉手上的玉佩格外烫手,便抛给另一个仙君:“你速去找云津长公主核实此物。”


    男仙君连应了几声哦,随即御空穿过结界离去。


    “对不住,我…无意冒犯姑娘。”


    仙君为咄咄逼人的言辞赔罪。


    抬手欲安抚,转念怕多有冒犯不妥,便捏了个号符塞到姑娘手中。


    这么猝不及防,吓得楚伊以为暴露了身份,险些驱动法术抵挡,定下心神发现只是一个号符。


    她竭力挤出几滴眼泪抬头:“仙君,这是何物?”


    “是号符,你可曾在书里见过?”


    “非人族可造不同效用的号符,你们人族常常会找非人族交易,以防不时之需。”


    “返程时若遇危险,捏碎此物可生迷烟,护你不受恶徒劫掠。”


    仙君的语气已尽量柔和。


    “原来这就是号符啊!”一脸欣喜激动,不似假的,稍带几分仰慕望去:“多谢仙君,遇见仙君是我的福气!”


    “无碍,本就是我得罪了姑娘。”仙君便移开了视线,像是不愿多言什么。


    而与此同时,另一位仙君行色匆匆落地。


    “长公主承认,确是她几年前所赠的信物。”


    “原来姑娘是殿下的贵客,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将官眉开眼笑,迫不及待要送走她。


    “无碍,多谢大人!”楚伊无所谓摆手,起身利落坐回轿上。


    手刚牵执缰绳,便又闻仙君好心提醒道。


    “姑娘,罪妖楚伊尚未伏法,此女无恶不作,往后还是少独自出门为妙!”


    对多处段落的字句进行修改,加了“联手下套”的自言自语;新增一位魔族女子、两位仙君,引出唯独有两个非人族没有妖气魔息;增加通缉罪妖画像的诡异处;将“五年前”改成“六年前”;打量楚伊的人换成女仙君;通过跟仙君的对话来说明一些信息;增加仙君的怀疑,让仙君找溪欢核实玉佩的真假;增加楚伊又演了一出戏,引女仙君愧疚赠予一个号符;提醒“罪妖”的人改成女仙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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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