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戏剧的第二幕开演了。


    那是一场战争戏。


    演员们大汗淋漓，上演着厮杀的戏码，其中一个人类举起一支箭，拉开长弓，将敌人射杀。


    那是一种最简单的借位方式，扮演敌军的演员侧身面对观众，羽箭被他夹在另一侧的腋窝之下，看起来就像穿进了他的胸膛。


    可是在米娅的眼中，箭尖变为剑尖，结结实实刺进了她的心脏。


    血花在胸口盛放，红得似火。


    她闭上了双眼，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天空坠落，金色的光芒包裹了她，阻止她的下坠，当光芒熄灭，红色的基石落入女神手中。


    祂似乎叹息了一声，然而塞奇的眼中脑海中被悲痛充斥，无法分辨。


    也许只是错觉。


    “从那之后，我发现我再也无法接近地心，祂们为了阻止我设下了屏障，我想，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办法了。”塞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时而很近，时而很远，“祂们不是为了这个世界才杀害你吗，如果世界毁灭了，是不是你就可以复活了。”


    记忆还没结束，眼前有无数画面闪过，鲜血、战争、暗杀，谎言、诡计、欺骗……


    从此，他将伊瑟尔视为最大的敌人，尽其所能地搅乱这毫无留恋的世界。


    直到他发现她的转世。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后来的故事，米娅亲身参与其中，不必再经历一次。


    米娅慢慢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吗？”也不等塞奇回应，她就继续说，“奥洛说，我是谁很重要，可是你和以利亚都极力回避这个问题，我不信你们是提前商量好的，我就想，我是怎样一种身份，才会让你们不约而同地隐瞒。”


    “想来想去，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米娅终于笑了，“以利亚瞒着我，因为他担心我知道了真相，会选择牺牲自己，你瞒着我，大约也有这个原因，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太想让他去死了吧。”


    塞奇冷哼了一声，“我看他就是惺惺作态，他要真想瞒你，有的是办法搪塞你，而不是你一怀疑就告诉你真相了。”


    米娅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哪一句。


    她半晌没说话，看着舞台上演员来来往往，像是在认真看戏。


    第二幕剧结束，幕布落下，演员退场。


    头顶的灯亮起，闪烁了几下，又突然熄灭。


    塞奇抬头看了一眼，有些奇怪。


    “我让他们就演到这儿。”黑暗中，米娅的声音响了起来。


    塞奇转头看她，他们两个都不是人类，都有一双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一切的眼睛，黑暗并不影响视线。


    “他是有条件的。”米娅轻声说道。


    “什么条件？”塞奇握紧了扶手，直觉那条件他听了不会高兴。


    “一开始他说，我和他生个孩子。”


    咔擦一声，扶手在塞奇掌中断裂，他怒道：“他怎么敢？！”


    “我没有答应。”米娅淡淡说道。


    这话塞奇听着舒心，怒气稍减。


    结果米娅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心塞了。


    “其实我很想答应，但是我不能答应。”米娅神情哀伤，向他娓娓道来自己的顾虑，即使他根本不想听，“我和他的孩子，真好奇会是什么样子，长得一定很好看，性格会更像谁呢，还是像他好一些吧，肯定不会被骗。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有了孩子，为了孩子，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真的是这样吗？


    米娅自己都不能肯定。


    大概他也不能肯定，所以他放弃了。


    塞奇听得心惊，“你不答应，难道是想——我不允许！”


    他已经看着她因那个无耻的神明死了一次了，绝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米娅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靠近他，“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会做出殉情的决定呢，难不成是因为，你们都知道前世的我有多决绝，所以想当然地认为现在的我也一样？”


    塞奇愕然，她主动亲近自己，本该感到高兴，此刻却忍不住后退。


    米娅看着他轻笑，“哥哥，你想不想知道，关于那个时候的事，他是怎么说的？”


    “我不想知道。”塞奇皱眉道，“他一定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甚至是你的错，你别信他。”


    米娅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却是苦笑，“如果真是这样倒好了。”


    那个时候，以利亚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他和那些自愿牺牲的混沌生物有约定，会在新的世界庇佑它们，所以在永恒花园发现前世的她时，即使她并不在其列，但看在她还是个什么不懂的少女，也将她留在了永恒花园。


    彼时的他没有带孩子的兴趣，将她扔给了记忆之神特诺斯，结果特诺斯自己都是个孩子心性，带着她到处闯祸，事后还得他来弥补。


    后来，他偶然发现她居然不识字，将她和特诺斯一起关在了神殿中，强迫他们每天看书。


    她就这么留了下来，除了他，其他神明都看不穿她的真身，还以为她是神主捡回来的人类小姑娘。


    她在永恒花园待了一百多年，从明眸善睐的少女长成了明艳动人的美人，神明们热情奔放，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在永恒花园的小径里穿梭，几分钟的路程，能有不下五个“偶遇”。


    她不胜其扰，破罐子破摔：“我心有所属，你们不用白费功夫了。”


    神明好奇，“是谁？”


    评估对手的实力，也是这场追求游戏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她曾听说过，有神明在背后打赌，赌她最终会接受哪位神明的求爱。


    兼具力量与优雅的森林之神获得了最多支持。


    想摆脱苦恼，她得说一个神明们都不敢去招惹的名字。


    她的选择很少，最合适的就是——


    她没有直说，向着不远处的天空神殿投去忧伤的视线。


    无声胜有声。


    这一消息很快在永恒花园传开，对永恒花园的一切都了若指掌的伊瑟尔找到了她，问她真假。


    她腼腆地笑，“不说您的话，祂们不知道还要烦我多久，但是祂们肯定不敢来烦您，不是最合适吗？”


    怕他不高兴，她又赶紧补充这只是权宜之计：“神主如果有喜欢的姑娘，我一定亲自登门去解释清楚。”


    他默许了。


    于是她的身边果然清静了不少。


    可是仍有不愿放弃的神明，轻佻地对她说：“我无意改变你的心意，只想要一场露水情缘。”


    她说自己会考虑，转头拿着这个难题去问伊瑟尔。


    神明不似人类羞于谈论性，但说的再多也不如实际看到，正巧伊瑟尔要往人间去一趟，就带着她一起。


    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人类的悲欢离合感染着她，她也终于懂了那是什么。


    回永恒花园之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在一处泉水旁逗留，她想到自己离开永恒花园前对那位神明说的话。


    她说她会考虑。


    然而在人间的这段时间，反而令她更疑惑了。


    有人对她说，那种事一定要和喜欢的人做才可以。


    也有人说，那不过是一种享乐的方式，和美食美酒没有区别，不必附上神圣的意义，不必拘于特定的人，只管享受就好。


    还有人对此深恶痛绝，不肯越雷池半步。


    “哪种说法才是对的？”她曾经问他。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也许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他如此说道，“你也要找到自己的答案。”


    答案，唯有一点是确定的，她不会答应那个神明。


    “您愿意帮我吗？”她天真地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


    对话到此结束，沉默如月色笼罩，许久之后，她走上前去抱住了他。


    第二天，他抱着熟睡的她回到了永恒花园。


    维里希斯来了，祂是为基石而来，距离塞奇将基石从地心偷出来，已经过去了近两百年，这是地心的极限。


    祂一直知道她的存在，此前不过是看在伊瑟尔的面子放任她这两百年在外面罢了。


    到了她该回去的时候了。


    维里希斯还说，他带着她去人间，就是为了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眷念，自愿牺牲。


    祂们的对话被前来寻找伊瑟尔的她听到，她难以置信，浑浑噩噩地在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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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花园徘徊。


    直到被维里希斯发现。


    那一道剑伤，不过是警告。


    她逃走了。


    后面的故事，就是塞奇记忆中的故事。


    塞奇随着她的讲述又回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了许多不曾理解的细节，他早就猜到她身上那些红痕并非出于被迫，却不肯承认，此刻也不得不接受。


    “他有没有说，那个时候，你们最后说了什么？”塞奇闷闷地问。


    “那不重要。”米娅淡淡地笑。


    如果不是塞奇的记忆，她甚至不知道原来前世的自己和前世的以利亚最后还有一番对话，想来不会太愉快，否则那把剑怎么会刺进自己的胸膛。


    她的笑容有些疲惫，塞奇看得出来，也能猜到原因。


    “你说得对，确实不重要。”塞奇盯着她每一个表情，看出她的笑容疲惫，连忙转移了话题，“既然已经知道前世的事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心里打鼓，一时拿不准她现在的想法。


    救那个男人？


    他不允许，那个男人前世杀死了她，要他说，那人再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还是说，她终于要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了。


    塞奇不觉激动起来，“依我看，现在的情况就是最好的，米娅，别去管他了。他一死，这世上没人再是你的对手，就算不愿和我在一起，你也有很多选择，不好吗？”


    米娅垂眸，“你忘了么，他后来用自己的心脏代替了我。”


    塞奇皱眉道：“那是他欠你的，最多只能算还清了。”


    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你愿意帮我，还了他这份情，我和他之间才算真正的两清了。”


    塞奇定定地看她，她没有说谎。


    他心思一动，或许他一直以来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可以，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到这里他一顿，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以利亚告诉米娅两千五百年前的事真正的条件是什么。


    但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缓缓说道：“和我在一起，不需要太长时间，几天就好，那之后我就告诉你。”


    米娅眼珠一转，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睁大了眼睛，平静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她嚯的一声站了起来，瞪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塞奇上半身往后一靠，后背紧紧贴住椅子，头却向后仰，“米娅，我帮了他，再任由你们在一起吗，我可没这么好心。”


    米娅眉眼冷了下来，“你这才是真正的强迫我。”


    塞奇露出个受伤的表情，又很快转换为无所谓的一笑，“真让他活下来了，我又抢不过他，倒不如给他添堵，你觉得，他知道你和我的事，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米娅终于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她一直以为，他是自己前世的兄长，虽然有时行为古怪偏激了些，但总归还是会护着自己这个妹妹。


    她忘了，比起他们之间稀薄到近乎没有的亲情，他对创世神的恨更浓烈。


    “一定要这样？”米娅揪着领口，指节泛白。


    “你不救他，我也不会逼迫你，我有很多时间等你回心转意，可是你一定要救他，我只能这么选了。”塞奇起身逼近她，掌心覆盖她的手背。


    米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然后，领口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我明白了，我答应……”


    听到她的回答，塞奇一点儿没感到高兴，神情越来越紧绷，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愤恨灼烧着他的心，原本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的条件，忽然就变了主意。


    他慢慢褪去她的外衣，手指即将碰到她滑腻的肌肤时，一阵狂风卷过，眼前的身影消失了。


    不知怎的，他竟然松了一口气。


    米娅眼前一暗，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男人的手臂绕过她的腰，将她牢牢禁锢在身前，红色的眼眸中充斥着愤怒。


    米娅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他总是冷静的，不管是在她亲手“杀”他的那个夜晚，还是在她恶语相向时，她从未见过他的愤怒。


    “你疯了吗，连这种条件都要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