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冷水惊寒焰

作品:《烬舟裁春录

    “啊呀,没浇透。”


    “哗啦——!”


    第二桶冷水兜头浇下。


    步挽舟右臂上那诡异的幽蓝寒火终于“噗嗤”一声,不甘心地彻底熄灭。


    他被这两桶突如其来的冷水,浇得脑袋嗡嗡。


    王五和李老三的争吵戛然而止,两人目瞪口呆地看向步挽舟身后。


    王五呆呆道:“好美啊——”


    李老三反应快些,看清那身代表长老身份的深青服色,吓得魂飞魄散。


    他狠狠掐了王五一把,低吼道:“蠢货!是花长老!” 两人连忙躬身抱拳,大气不敢出:“弟、弟子拜见花长老!”


    花断秋居高临下地站着,看都没看那二人一眼。


    步挽舟亦木讷的转身。


    与先前几天见到的有些不同,今天的花断秋,身着门派统一的深青色长老服。那身深青色衬得他脸色更冷,活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他欲抱拳行礼,却发现怎么都抬不起右手来,只能梗着脖子,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谢师尊……灭火。”


    那语气里的不情愿和怨气,瞎子都听得出来。


    花断秋淡漠道:“本尊只教你净阶,你却自作聪明——自取其祸。”


    他广袖随意地一拂,一个灰扑扑、毫无美感可言的小瓷瓶就“骨碌”一声,精准地滚到了步挽舟湿漉漉的靴子尖前。


    “火蟾液。”花断秋的声音毫无起伏,“敷上,别死我这了。”


    昨夜与逆鳞长老分别时,对方说的话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花长老也许只是一时兴起……”


    步挽舟低头瞪着脚边那个丑瓶子。


    “不劳师尊费心!”步挽舟咬着后槽牙,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拒绝。


    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让他更倒霉的料?说不定就是看他不顺眼,想趁机清理门户呢。


    一旁的李老三眼珠来回在步挽舟和花断秋之间跳动,瞬间明晓步挽舟的身份。


    于是他上前谄媚道:“诶小兄弟,这花长老赐药是好意……”


    “我说了不用!”步挽舟侧身,用左手狠狠挡开李老三的手。


    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右臂的冻伤,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冰水流了下来。


    花断秋静静地看着步挽舟抗拒的动作和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他没有再劝,只是淡淡道:“随你。”


    一直缩在角落看戏的王五,觉得步挽舟快撑不住了,脑子一抽,突然指着花断秋身后某个方向惊呼:“哎呀!你们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花断秋,都下意识地顺着王五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当然,什么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王五敏捷地扑向地上的灰瓶子。


    步挽舟低头看向王五,一把抢过王五手中的灰瓶子:“你脑子有泡吗?”


    花断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步挽舟将灰瓶子收好,又拿起先前被烧的焦黑的画稿,转身离去。


    “啧你是不真有泡?”李老三伸手打向王五的后脑壳。


    王五摸摸头:“我想直接给他挤上来的,他看起来疼的要死啊。”


    “这关你屁事!”李老三道,“嘿!咱今儿也算是给花长老帮了个小忙吧——你说他会记着咱们不?”


    王五一脸无语:“你干啥了都?”


    李老三道:“刚才那兔崽子,明显在和长老对着干嘛!我‘诶呀花长老赐药是好意。’这么一说,诶——”


    他拍拍手,“啧啧”了几声,又接着道:“啧啧啧!和那没眼力见的形成鲜明对比啊!那花长老是不得对我有个好印象啦?”


    王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也是蠢!嘴上说说就行了,你还真想帮他上药……”李老三揽上王五的肩,说得面红耳赤。


    二人一路聊着天,朝着焚香丘走去。


    沿路,他们遇见了一个刚从食堂出来的弟子。


    那弟子边啃着手中的鸡腿,边悠哉哉地朝居所走着。


    “哟?大碗!”李老三向那弟子打了个招呼。


    朱大碗快速将口中的鸡腿肉咽下,舔了舔油腻腻的嘴唇:“师兄。”


    朱大碗捧着玉盒站在这座木屋前时,还是没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


    “咚咚咚——”


    朱大碗轻轻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久后,门便被木屋的主人打了开来。


    “步挽舟?!”朱大碗道。


    “是你?”步挽舟看起来没精打采。


    朱大碗瞧了瞧步挽舟的右手臂:“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给你送药。”


    步挽舟让开身子:“……谢谢。你先进来吧。”


    朱大碗毫不客气的走了进去。待步挽舟关上房门,他便清了清嗓子,道:“这是百花玉露膏,焚香丘特供,专治符毒反噬。”


    说着,朱大碗献宝似的打开玉盒:“这是我特意去求来的。呢。”


    “你确定这是你求来的?”步挽舟疑惑道。


    朱大碗坚毅地点点头。


    “你这个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是‘关心同门,苦苦求来丹药’啊?”步挽舟抱手看着朱大碗,“倒像是在背词。”


    朱大碗只是一脸严肃地取出玉盒内的一个药瓶,打开瓶盖,一股清甜花香弥漫开来。


    朱大碗倒出几滴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抹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然后把胳膊递到步挽舟面前:“你看,好使。没毒。”


    “行,小爷信你。”说着,步挽舟便将右手臂的衣袖挽起,“但得麻烦你给我上个药了。”


    朱大碗小心翼翼地把那散发着仙气的百花玉露膏抹在狰狞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舒爽感瞬间抚平了灼痛,步挽舟舒服得直哼哼:“好药!”


    他正享受着这迟来的“温暖”,突然,那清凉感猛地一变!像是无数根冰针扎进了骨髓!


    “嗷——!!!”步挽舟惨叫一声,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又重重摔回去,“疼疼疼疼疼!这药不对啊!!!”


    朱大碗吓得脸都白了:“不、不能啊!怎么会……”


    步挽舟疼得眼前发黑,低头一看,魂儿差点飞了!


    只见刚刚涂上去的暗红色药膏,此刻变得像发霉的淤泥!更吓人的是,伤口周围皮肤下那些原本淡淡的蓝纹疯狂蔓延、膨胀,变成一条条狰狞的青黑“毒蛇”,正张牙舞爪地顺着他的胳膊往心口钻!


    “卧槽!这什么玩意儿!”步挽舟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变异了,“救命啊!!!”


    “肯定是量不够!”朱大碗道。


    “什么?!”


    步挽舟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朱大碗将药瓶里所有的液体都倒出来,抹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他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阵凉爽。


    步挽舟停止动作,愣坐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右臂。


    朱大碗看着步挽舟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脸色,确认对方没事后,终于忍不住深深吐出一口气,缓缓道:“这确实不是我求来的。是半路遇到花长老,他鼻孔朝天丢给我这个,说是给你的。”


    朱大碗干脆一股脑儿将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步挽舟。


    朱大碗道:“我当时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便遇着了同门的李师兄——你应该不认识——他人其实挺好的,除了爱耍威风,爱拍马屁……他和我打招呼,还向我介绍了另一位师兄。”


    “讲重点。”步挽舟大致猜到那二人是谁了。


    朱大碗点点头,继续道:“我们聊了会天,他们就走了,我也走了。刚要进焚香丘结界的时候,花长老就把我叫住了。


    他说,你今天在山下不小心惹上了麻烦,受了伤。然后就把这个玉盒给我了。


    他说,他给的药瓶,你定然是不愿意打开的。我和你有些交情,你必然更加信我,这药,由我给你,你才会用。”


    说完,他偷偷瞟了眼步挽舟:“花长老,会听到这里的声音吗?”


    “咋可能?”步挽舟否定道。


    朱大碗放下心来:“他把药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你千万一定要盯着步挽舟这蠢货用上!他要是不用!你就帮他上药!’。


    他还嘱咐我‘不管那蠢货怎么唬你,你都不要说这是我给的药!’”


    朱大碗的声音渐渐小下来,有些心虚地道:“他说……要是把他供出去,他就把我扔下寒江喂鱼!”


    他严肃地拉起步挽舟的手:“所以,我的命,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让长老知道你知道这件事!”


    步挽舟没有立即答应,反问道:“这是火蟾液?”


    朱大碗一脸‘这居然是真的!’的表情:“你咋知道?你真的没肯用长老给的药?!”


    步挽舟目光扫过墙角。


    那个被他当垃圾扔掉的灰瓶子,瓶口残留的一点暗红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正幽幽地、诡异地……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他上前去,将那灰瓶子捡起,与玉盒中剩下的百花玉露膏放在一起。


    果然,一模一样。


    所以,花断秋给的药,是没问题的?他没有想害自己!


    步挽舟回忆起近日发生的种种细节。


    似乎……除了被刚穿越来的时候被泼冷水之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被花断秋故意加害过。


    他主动提出“扫仙阶”,来掩过自己被焚琴判处“记刑”;明明自己可以御剑飞行,考虑到自己跟不上,所以也跟着步行;本该纯用扫帚完成的任务,他却以不直白的形式,给予了自己轻松的方式;看到自己晕倒在台阶上,会过来关心,这才导致中了自己的“计”……


    步挽舟不敢再往下细想。


    如果花断秋当真从头到尾都对自己毫无恶意,反而是想帮自己的话,那相遇时的那盆冷水呢?


    步挽舟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道被电击的旧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