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上和其他早上并无不同。缇瑞慢慢转醒，睡觉时出的汗让脸上黏糊糊的，她随手抹了几下，看到埃芮丝正在做帮她做洗漱的准备。


    因为最近总睡懒觉，常常一睁眼就看见埃芮丝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作息确实没以前有规律了，以前醒得早时，自己还会在屋里独自闲一会儿呢。


    埃芮丝见她坐了起来，连忙过来帮她更衣，还带来了一个消息：“缇瑞小姐……拉诺思大人昨晚回来了。”


    率先反应的是碳碳，它“咦！”一声弹射起来：“已经回来了？我要去向大人汇报新娘大人的情况——”


    在它飞跑之前缇瑞抓住了它：“别夸张，别添油加醋。”其实最好别汇报，不过这是碳碳的工作，她也不好这么不讲理。


    “碳碳我多么实事求是啊！”碳碳扭过身来，用力眨了眨清澈而血红的大眼睛。


    缇瑞将信将疑地放开了手。


    碳碳一溜烟跑了，边在走廊里飞驰边在眼中积蓄一波大洪水，向着拉诺思的办公室冲去。


    “——拉诺思大人啊啊啊啊！”


    某个状如皮球的东西撞入门中，在办公室胡乱弹跳，展现了超绝弹力。期间泪水在空中挥洒，简直像恶魔球工降雨。


    本来就心不在焉的龙被吓了一跳，抬起了头。


    “新娘大人她这几天——超级超级危险！感觉差点死掉！”碳碳最终停到了办公桌上，贴心地避开桌上刚拆封的信件，对着愣住的上司嗷嗷哭诉，“她好几天高烧不退，意识模糊，医师都束手无策，谁都没有办法——晚上做梦的时候还……还……”


    “还什么？”拉诺思终于缓过神来，对宛如处于狂躁状态的碳碳做出了回应。见它声音越来越小，拉诺思迟疑一下，难得伸出手，把它接到手心，靠近自己好能听得清楚些。


    “还哭了。”


    碳碳很小声地说。


    它感觉托举自己的手僵住了。


    碳碳顿了顿，低下一半眼皮，补充道：“好像是做了噩梦……她很难过。”


    办公室里被安静裹挟了几秒。不久，碳碳被放回了桌上。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陪她吧。”


    “嗯。”碳碳老老实实在桌上上下蹭蹭表示点头，转身干蔫蔫地飞走了。


    走前它无意瞥到桌上信件那眼熟的信封样式，还有火漆的家族纹章——欧贝利家族的标志。是拉诺思大人的家里来信了。


    它以前帮忙整理，并把信件一摞一摞地搬到箱子里时，见过不少封来自拉诺思大人老家的信，这没什么稀奇的。


    以及，虽然它还准备了不少要汇报的……但是看拉诺思大人的表情，似乎已经足够了。


    本来碳碳还想分享自己被啃的事，不过它几乎能猜到拉诺思的反应——“啃就啃了吧”“啃啃怎么了”，她一定这么冷淡！反正大人一直这样……


    飞到半路的恶魔球突然停住了。


    刚刚它是不是被捧起来来着？


    大人以前可从来、从来没这么做过！一般只会把它单手毫不客气地抓住，甚至会被一指头弹飞啊！


    碳碳感动坏了，觉得拉诺思大人真是跟缇瑞大人越来越学好了。到了地儿，它赶紧甩掉激动的热泪，在屋门口一个深呼吸，礼貌地用身体力度适当地撞了撞门，发出闷闷地敲门声。


    它听见“请进”，还有缇瑞对埃芮丝说“碳碳回来了”的声音，轻快地飞进了屋，恢复能力超绝，一点儿没有把泪流光的皱瘪瘪的模样。


    “我回来啦！”它自觉地又挂在了被子上。天天挂来挂去，看起来它要从曾经的房间摆件转行成挂件。


    不用谁询问，碳碳自动吐露：“拉诺思大人在办公室里发呆，她听完汇报后让我回来陪您呢。”


    “……哦。”


    缇瑞只含糊地回应了一声，准备开始吃早饭。


    见碳碳还在被子上蛄蛹，而埃芮丝站在一边也没动，缇瑞咽下一口饭，开口：“她不过来，我们一块吃就好。”毕竟埃芮丝顺便拿来了两份早餐。


    埃芮丝也不是自作主张，她提前问过缇瑞。介于以前对方不是没过来吃过早饭，缇瑞以为人家听了生病的消息说不定会过来看看，就让埃芮丝一起拿着了。


    “以为”错了啊。


    不过这样还缺一份早餐，俩人谁去再跑腿一趟好……


    碳碳猛抬头，仿佛从发言中听到了难以忽视的孤独，又看见缇瑞若有所思地看向门的方向，垂下眼帘的样子仿佛有点伤心。


    可恶！拉诺思大人这个笨蛋！


    自己刚才说大人在办公室里忙成傻子好了！宁可发呆都不来看缇瑞大人一眼，当然让人伤心了！


    “我……我去拿下我的饭！”碳碳愤然起身，很有活力地飞了。


    缇瑞看它冲出去的背影，愣了愣。


    它之前这么勤快来着吗？


    刚想问问埃芮丝，转头一看，小鲛人也不寻常地耷拉着鱼鳍耳朵。


    缇瑞稍一思量：“……你们该不会以为我在失望吧？”


    埃芮丝黯然地点点头。


    缇瑞停了一下，然后不在意地微笑：“只是猜错了，又没什么。”怎么说得自己好像蒙错答案后难过的孩子似的。


    她又不在乎。


    *


    碳碳最后和它的早餐回来了。


    它本来绕道准备去敲打一下上司，结果扑了个空。拉诺思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办公室静静悄悄，空无一人。


    要真满魔王城找她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碳碳只好先去餐厅拿早饭了。


    之后一整天，拉诺思都不见人影。碳碳为这扶不起来的上司抓耳挠腮，焦躁得在地上打滚，以至于缇瑞让它洗干净前不准再扑到被子上。


    被嫌弃后的碳碳振作了起来：“没关系新娘大人！我们来陪你玩！”


    说是“我们”，其实埃芮丝刚被叫走，屋里就它俩。听说那边让埃芮丝把那根被举报“白天一直在房间里装死，而大半夜会溜出房间到处乱窜”的扫帚给拿过去。虽然看起来要被教育一番，但扫帚还是很配合地被拿走了。


    听到地上那个脏兮兮碳碳的提议，被勒令卧床休息后大部分时间很安分地在床铺范围内挪动，此时正趴在床上看故事书的缇瑞转头：“玩什么？”


    “还没想好……对了，我想起来了！最近出了新的走格子游戏，等我去找它们借一借！”碳碳一个扭身从地面起飞，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安静下来。


    缇瑞回过头，扶正了炼金术眼镜，继续看书。


    刚翻了一页，手指还没从书页上松开，敲门声响起。


    不是碳碳的“砰砰”敲门声，也不是埃芮丝弱气的敲门声……也不是拉诺思，她敲门之后隐约能听见尾巴在地毯上拨拉或敲下的细小杂音。


    这么干巴的敲门声，可能的人就很多了。


    “是谁”二字还没说出口，门就被推开了。如此不客气地果断也不用再猜了，是帕梅。


    缇瑞困惑地看着突然来访的稀客，“嗯？”了一声，把视线落到了对方用手提着的什么白闪闪的东西。


    缇瑞摘下本来就没度数的眼镜，盯着那个东西翻身坐了起来。


    “这个。”帕梅把那个东西提起来举给她看，走进房间，“这位是专程从欧贝利本家的领地过来，要看看她堂姐的未婚妻的烦人家伙。是拉诺思的堂妹，年纪还小，看着很傻。”


    ……这介绍真有她的特色啊。


    因为距离缩短，缇瑞把白闪闪看得更清楚了。


    被提溜着后颈的小银白龙几乎缩成了一个球，前爪抱着自己的尾巴，在尾巴后偷偷露出自己圆滚滚的黄金色眼睛。不愧是一家人，鳞片与眸色都如出一辙。


    帕梅把小龙不由分说地塞了过来：“她一直吵着要来，就给你玩几天吧。”


    ……真的不是嫌麻烦才丢给她看管几天吗。


    缇瑞怀里抱着小龙，还没缓过神来。


    难不成拉诺思消失了一整天，就是因为在忙着接待家里来的亲戚？


    刚要开口，帕梅已经转身，做出一副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样子，不给一点问询的机会。


    不过，帕梅再乱来也不会给一个病号找活干的，她应该有自己的打算。缇瑞只好低头，观察在怀里偷偷扒上胳膊，向上探头的小龙。两位的目光一对上，小龙又缩了回去，而缇瑞居然它从金色竖瞳里认出了害羞的感情。


    “你好……你会说话吗？”


    小龙撇头，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自顾自地犹豫一阵，终于把脑袋小心地搁到了她胳膊上。


    真不配合啊。缇瑞把就像要在怀里筑巢的它放到了枕头上，认真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龙面带高傲地移开了视线，只有尾巴蜷成了一个卷。它把一卷尾巴用前爪抱住，挡住了一半假装高冷的脸。


    ……和你堂姐真像啊。虽然很难说清到底哪个方面让自己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但就是很像。


    缇瑞俯下身凑过去，小龙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了。


    “我再抱抱你？”


    小龙眼睛一亮，尾巴瞬间捋直，扔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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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摇啊摇。


    ……果然很像。


    如果不是帕梅刚才的介绍，她恐怕会猜是帕梅把不知为什么闹别扭不敢出现的拉诺思硬抓了过来，而拉诺思在最后一刻急中生智，像在临死前扑腾着挽回一点尊严最后变成了这副模样什么的。果然不太可能啊。


    看来拉诺思是真的不想过来了。


    碳碳和埃芮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缇瑞也没别的事，干脆抱着小龙一起看故事书。


    小龙抱起来凉凉的很舒服。正好自己发烧还没好完全，在被接回去之前，这几天就给自己当冰袋吧。


    小龙安静地趴在臂弯里，迅速适应了自己的新窝，非常自来熟，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虚虚卷上了她的胳膊。它回头看看她的眼睛，估摸着她看到了哪行，然后便伸出前爪帮她翻页。


    等它又回头瞅她眼睛时，缇瑞忍不住对它笑了笑。她要收回刚才的心里话，小龙要比拉诺思可爱多了。


    小龙好像一下子又羞涩了，僵住了身体，呆滞地眨眨眼，看起来无措极了。


    缇瑞试着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头，它没有排斥的意思，于是缇瑞就大胆上手摸了龙脑袋。脑袋上有两个微小可爱的凸起，还不尖锐，应该是它的龙角。银白的鳞片细密，坚硬又冰凉，好像覆着一层雪原的雪。嗯，拉诺思的尾巴摸起来也和这样差不多吗？


    她……


    缇瑞突然停手了。


    正舒服得哼哼唧唧的小龙也疑惑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小爪扒住了刚才摸头的手的手指。见她没有拒绝，小心又小心地自己把头往上蹭了蹭。


    “你知道……你的堂姐现在在忙什么吗？”


    这下轮到小龙停手了。再抬头，它瞪着傻乎乎的黄金瞳瞅她。


    因为那样子太傻，缇瑞马上改口：“没什么。”


    确实太傻了。


    让对方分清主次、别在意的不是自己吗。


    “天都黑了，你不回去吗？”缇瑞转而问它。


    虽然被帕梅扔过来时天色就不早了，但不确定是不是要住这里的意思。


    小龙摇头，表示自己不走。


    好吧，反正屋里也不是没地方供这个小家伙过夜。


    两位又一起看了会儿故事书，碳碳和埃芮丝一起回来了。


    缇瑞见两人同时回来，有点奇怪：“怎么回来有点晚？”


    “嘛，路上碰上了点事……啊，拉……拉诺思大人的堂妹已经到啦？”


    小龙没理它，心安理得地窝在缇瑞怀里。


    听起来碳碳知道拉诺思的堂妹。缇瑞把它抱起来，朝向碳碳：“说起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是伊波莫雅大人。”碳碳回答。


    “这样啊。”缇瑞把小龙放回被子上，掉转了个方向，夹着前爪连接处抱它起来，让小龙面朝她，和自己视线平齐。


    小龙晃晃尾巴，也以认真回望着她。


    知道名字了就正式打个招呼吧。


    “这几天多关照，伊——”


    缇瑞突然熄声了。


    她看见小龙胸口偏离中间的位置有块不和谐的地方，就像一面墙砌入了一块颜色不同的板砖、一堆史莱姆里混入了一个恶魔球。


    那里……缺了一片龙鳞。


    缇瑞：“……”


    龙很小，所以鳞片也小而细密，但……倒也没那么难以发现。


    虽然自己不算聪明，但真希望有时候能再笨点。或者眼瞎点也行。


    小龙歪歪脑袋，疑惑她怎么名字只说一半儿，毫无危机感。


    “……伊波莫雅。”


    缇瑞还是笑着把那几个字说完了。


    小小龙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却突然被举得很近。


    缇瑞静默且认真地盯着它的眼睛。金色的眼眸里，有围绕着动摇竖瞳的复杂纹路。


    只要努力记住其中一个区域的纹样，下次见面她就有更可靠的证据扒掉某位的马甲。


    龙僵了又僵，最后又把尾巴卷到前面来挡住自己，侧开脸模样紧张。人类的手掌几乎能感受到整只龙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脏。


    ……拉诺思，你还好意思害羞！


    缇瑞硬是记下左眼左上角的部分纹路形状，浅笑着把她拿开。


    “今天晚上就和碳碳睡篮子里吧，床上太挤了。”


    刚任命为冰袋的她即刻失业。


    龙：！


    想都别想！


    至于发现大半夜一团莹白的小龙悄无声息且理所当然把自己塞到被窝里，就是第二天缇瑞醒来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