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第十天。


    情况总算开始好转，体温虽然仍然超出正常，但也不会高得吓人。缇瑞完全可以坐起来自己吃饭了。如果他们不看得那么紧，她其实还能自己下床走来走去。


    除了还是有些嗜睡，头还有点懵之外，几乎没什么夸张的症状。这场高烧来得突然，消得莫名其妙。施纳贝尔说，这其实是熬到时候了，他们的治疗实际上没能起什么实质性作用。


    缇瑞也终于有功夫问两位魔族医生，这场病的病因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她沾点水走了两步，就让她足足躺了十多天吧？再怎么说也有点过分了。


    结果问出口后，施纳贝尔和阿蛛都沉默了片刻。紧接着阿蛛看向了一直缩在墙角、存在感几乎为零的扫帚：“你看看它心虚的样子。”


    “嗯？”缇瑞当然茫然。他能不能有话直说？头还有点晕乎着，和谁玩猜谜呢？


    “那个旧仓库里不干净的东西不少，你也看到了——哦，你还把它们都塞到炼金融合桶里了。”看见病号正心情不好地斜楞他，阿蛛几双手抱胸，八只眼皆闭，“那些东西放久了都有问题，而且听说那里乱糟糟的样子还有这把扫帚一份力，是吧。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接触到不明病源了，那种只对人类起作用，但对我们没影响的某些东西。”


    施纳贝尔也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扫帚把自己埋到更阴暗的墙角里了。


    “哦。”就说么，自己再怎么虚弱也不会受了点凉就夸张地躺倒十天，甚至现在还没好利索，还要继续躺下去。


    “不排除会反复，所以请您继续静养。”乌鸦头医生声音温厚，用手点着他的病历本，“我们现在还没确定到底是哪个因素导致了这种情况，还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类，根本没有“小白鼠”可以实验。缇瑞又老实地“哦”了一声，一副很遵循医嘱的样子，一点儿不像试着偷跑下床结果刚被摁回来的家伙。


    其实她也只是在埃芮丝去叫医生时自己下床倒杯水罢了，弄得像要窃取他们机密文件似的，严肃地又扭送回床上。


    因为没什么其他问题，两位医生确定完她的状况便回自己的诊疗室去了。


    说起来最近几天两位都被迫外出就诊，实在违背他们几乎想长在诊疗室的心愿。但他们别说抱怨，甚至有点来劲——这可是疑难杂症！两位攻克难题的斗志一下子燃了起来。


    缇瑞简直要从刚才那“已经开始自愈了啊”的结论里听出遗憾的意味。


    阿蛛也就算了，连施纳贝尔也是这样……这两位真不愧是搭档。


    在床上静养她可太擅长了。缇瑞从善如流地缩回被子里准备睡个回笼觉。


    碳碳在被子上探头：“新娘大人，我听说拉诺思大人就快回来啦。”


    “……哦。”缇瑞立马闭上眼睛，争取在她赶回来前自愈完毕。


    碳碳说的“就快回来”一般是指三四天后，她还有时间。


    最好的情况就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照常。如果身体能完全恢复，她还可以试着和帕梅她们商量下少说这件事之类的……


    碳碳知道这么一会儿不够她入睡的，继续小声叨叨：“大人肯定是通过龙鳞知道您身体状态不对，尽快赶回来了。”


    “……”忘了这茬。


    因为缇瑞再睁眼时透露出淡淡的死感，碳碳忙问她怎么了。


    缇瑞思考一下，觉得说实话也没什么：“其实不想让她知道的。”


    “为啥？”


    这怎么说，被龙小姐总是小题大做弄得不知所措了？或者更有人情味的版本，不想让对方担心……？


    呃，听起来怪怪的。


    “麻烦。”缇瑞如是说。


    碳碳用翅膀挠挠自己头：“是吗？对了，我听说狮列将军还称赞了拉诺思大人这次的办事效率，更加支持你留在魔王城了哦。”


    啊？……她倒是很担心。


    如果龙是糊弄完工作才这么快跑回来，感觉自己离下次被绑也差不了多久了。这不是完完全全会被当做牵连别人的累赘吗……


    但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拉诺思也不是那种糊弄了事的人。


    敏锐地发现缇瑞似乎心里有事，碳碳眨眨眼睛，往她的手心里凑：“怎么了？等您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去邀请大家上课呢！麻袋都已经让埃芮丝小姐准备好了。”


    “……”真的可以把“邀请”和“麻袋”放在一句话里说吗。


    不过她还挺期待的。


    缇瑞摸摸它，重新合上眼睛。


    *


    生病状态下的时间过得很慢。


    而病情也如医生所说，时间熬到了，烧也开始自行消退。虽然自愈得不算快，但也有所进展。


    至于两位医生……虽然魔族的医疗水平很高，但这次却没起到什么作用，非说的话他们开的药倒是缓解了些许不适感受，可也止步于此了。


    为此两位魔族医师似乎意外有点挫败，事后从书库里借了几本人类相关的书，在过来看诊时顺便向她咨询书上说得对不对。


    缇瑞对此沉默以对。怎么像外科医生转行兽医时拿着《猫猫狗狗100问》什么的问猫和狗，“你是这样的吗？”——


    她怎么会知道！那些学名她听都听不懂。


    因为总得不到答案，阿蛛便摇头：“唉，怪不得要新娘安排课程呢。”一副对没文化的某人扼腕叹息的模样。


    缇瑞礼貌地笑笑。毕竟头没前几天那么晕了，现在的她情绪十分稳定。


    趁着没忘，缇瑞转头就针对魔族生物课的授课教师岗位推荐了蜘蛛先生。阿蛛在诊疗室的沙发上快乐躺平时得到消息，然后摔到了地上。


    狩猎名单自然也包括和教授内容相匹配的教师人选，名单虽暂时搁置了但没完全搁置。


    反正有两个医生，他就考虑好好执行轮班制吧。


    *


    大概多睡觉确实有助于身体恢复，缇瑞经常会陷入沉眠。


    睡眠质量比前几天好了不少，养病也到了没什么紧急感的耐心等待期，一切平稳发展。


    拉诺思回来时正是这个阶段。


    此时天色已暗，缇瑞恰好睡得正熟。


    龙在客房门口止步，探头探脑小心地瞅了半天，在原地转来转去顾虑会不会吵到对方休息，接着就被身后的帕梅一脚踹了进去。


    因为不能出声，龙被迫忍下了这次袭击，回头用眼神痛斥友人的行为，结果又被关门，上锁，一套流畅动作关在了屋里。怎么又是这招！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少女的呼吸声。


    拉诺思看看门，又看看床，随后轻手轻脚地向后者走过去。


    床上缇瑞睡得正沉，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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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体温而发红，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呼吸时轻时重，偶尔蹙眉，似乎并不舒服。


    虽然屋里早早灭了灯，但拉诺思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不碍着她观察。


    少女缩在被子里，像在小小巢穴中团成一团的毛茸茸雏鸟，敛起翅膀，合着双目，蓬松的羽毛随呼吸一起一伏，晃晃摇摇。她那么小，那么轻巧，让人忍不住担心要是有阵大风，她一不小心被吹得掉下巢去该怎么办。


    拉诺思无比安静地凑近床边，害怕自己就是那阵不合时宜又没眼力见的风。


    小鸟仍在睡着。


    来时帕梅已经把情况跟她说了，她知道缇瑞的情况已经好转起来，不再是信上说的危险状态。


    那时帕梅感叹了一句“人类真是脆弱”。拉诺思不置可否，但心一路高悬，根本无法放心。


    在床边看了半天，拉诺思下定决心，悄悄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抚上对方的脸颊。浮现着不自然血色的面部果然比往常温热，虽然作为龙自己的体温本来就低，如果触碰人类也只会觉得温暖……但少女的体温过高，脸颊上还有汗的湿意，这不应称为那种属于舒适的“温暖”。


    拉诺思意识到帕梅说得没错。她切切实实地意识到了，人类的脆弱。


    低头一看，碳碳还用翅膀钩在被子上，睡得挺香，很没危险感。拉诺思犹豫了下没有把它摘下来。


    起码这家伙是真的一直在陪她的，比自己好多了。


    其实帕梅还问过她，那天早上她就不舒服了，你没看出来吗。


    ……她没有。


    那时她脑子里有要送对方东西的紧张，还有回顾前一天晚上缇瑞好像有坦率了一点点，以及疑惑为什么缇瑞似乎不太重视她自己。


    乱想了那么多，却没真的理解了那句“我不想添麻烦”。


    她甚至以为那天早上缇瑞只是因为被自己打扰睡得太晚才显得没精神，之后自己就简简单单把这件事抛到一边……


    手上传来了新的触感，拉回了头越垂越低的丧气龙的注意。


    大概因为自己的手是天然的冰袋，少女无意识地将脸颊向这边靠了靠，接触面积一下子变大，吓得龙马上把爪子缩了回来。好在缇瑞也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动，仍然睡得沉沉。


    还、还以为她要醒了。


    如果被发现自己形迹可疑地贴在床边，自己该怎么解释啊。


    没出息的拉诺思越想越坐立不安。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对方，自己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抛下对方十多天。认真想想的话，去北方收拾残局哪有那么紧急，那边领主叫嚷的反对根本不成气候，晚个一两三天也并不影响大局，爱尼菈卡也没有催过她。


    ……虽然已经意识到缇瑞和那些金库里任何一种宝物都有本质的区别，但她还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对待她才是对的。


    有生命的宝物好复杂。拉诺思蹲在地上纠结又烦恼，尾巴都要拧巴成烤面筋。


    有好几次觉得差不多该溜了，但却一次都没站起来过。睡觉中的缇瑞也好看，长长的睫羽垂落而下，枕头上纤柔白皙的手交叠，哪怕在夜里也显出一种亮晶晶的美——如果能忽视她不稳的呼吸和脸上异常的薄红，拉诺思或许能毫无罪恶感地在这里蹲上一晚上。


    拉诺思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她最后回头看一眼熟睡的少女，打开窗户，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