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重生之庶女称尊》 曦光穿破薄雾,在揽月阁雕花窗棂上烙下碎金般的光斑。
虞清澜将母亲所授的《防疫要略》手札轻轻合起,素白指尖划过蓝布封皮上斑驳的墨痕,那是外祖父当年在豫州疫区奔波时留下的指印,至今仍带着岁月沉淀的药香。
这已是她第三遍通读此卷,每页空白处皆用蝇头小楷填了批注,从"掩埋尸骸需深三尺"到"煮水投矾可澄浊",密密麻麻,皆是前世血泪换来的警醒。
"小姐又是彻夜未眠?"春桃端着缠枝莲纹铜盆进门,见案头残烛凝着白泪,不由得蹙眉。
铜盆里的热水腾起白雾,映得她鬓边新换的绢花微微发颤。
虞清澜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未作应答。
自重生以来,她夜夜被前世梦魇纠缠,青河决堤时浊浪排空的轰鸣、父母被山洪卷走前撕心裂肺的呼喊、自己冻毙于北地破庙时刺入骨髓的寒意,皆如附骨之疽,每逢更深便啮噬心魄。
她抬眼望向窗外渐明的天色,轻声问:"今夕是何月何日?"
"回小姐,已是四月廿三了。"春桃拧干帕子递上,见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玉镯,又添了句,"前儿个夫人还念叨,说您近来总问日子,莫不是惦记着五月端阳的花朝会?"
四月廿三...虞清澜心中默数,距前世堤坝崩圮尚有四十七天。
窗台上的文竹在晨风中轻颤,她望着那抹新绿,忽的想起前世此时,自己正与相熟的闺秀们在园中比试绣工,针线下的并蒂莲开得秾艳,却不知死神的镰刀已悬在青州城头。
"去前厅告诉母亲,"她忽然起身,乌发如瀑倾泻,"就说我今日想去汀兰院学诊脉。"
春桃端盆的手猛地一斜,热水溅出几滴:"小姐要学医?"
在她的认知里,自家小姐该是执卷临帖、调香品茗的模样,何曾想过染指医道这等"贱役"?
虞清澜未多解释,只从妆奁中取了支最简单的素银簪绾发。
镜中人影眉目沉静,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昭示着这具少女躯壳里,藏着怎样一颗历经沧海的心。
柳氏见女儿抱着药箱出现在汀兰院的药圃时,正蹲身采撷带露的艾草。
晨露沾湿了她月白裙裾,却浑然未觉,听闻脚步声方抬眸,鬓边玉簪随动作轻晃:"今儿个怎有闲情来我这泥地里?可是又闯了祸,要母亲替你瞒?"
虞清澜将紫漆药箱搁在石桌上,取出里头的戥子与瓷罐:"女儿想跟母亲学些医理。"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一丛散发清苦气息的青蒿,"前儿读《千金要方》,见孙思邈先生言''大医精诚'',忽然起了向学之心。"
柳氏执剪刀的手微顿,细细打量女儿。
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虞清澜脸上,映得她睫毛纤长如蝶翼,可那双眼眸里的认真,却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一时兴起。
她想起亡兄临终前的话:"清澜这孩子,眉梢有股子韧劲,倒像极了当年敢在疫区守三个月的外祖父。"
"诊脉需先静心。"柳氏收敛心神,执起女儿的手腕,三指轻搭在寸口脉上,"浮脉如木浮水,主表;沉脉如石投水,主里...你且感受这脉象的起伏。"
虞清澜屏息凝神,只觉母亲指尖下的脉搏如泉眼微涌,沉稳有力。
她依样画葫芦,将三指搭在母亲腕上,却只觉一片混乱:"为何...女儿只觉搏动杂乱?"
"初学皆如此。"柳氏取过一卷绷绢缠绕在虞清澜腕上,"你且先习指法,再辨脉象。"说着又从药柜深处取出一具铜人模型,指点着周身穴位,"此为列缺,可治咳嗽;此为合谷,能止疼痛..."
日头渐高时,虞清澜已能辨出浮、沉、迟、数四种基本脉象。
她想起前世母亲染疫前,曾欲授她急救之法,却被自己以"女子弄针药有失体统"为由推拒,此刻想来,喉头不禁泛起苦涩。
"母亲,"她忽然开口,指尖抚过铜人模型上"足三里"的刻字,"若遭水患,灾后多生疫病,当如何防治?"
柳氏正分拣晒干的苍术,闻言抬眸,目光落在女儿紧攥的衣角上:"你这孩子,近来总问些灾异之事,可是听了什么流言?"
虞清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前儿在父亲书房翻到《后汉书·五行志》,见里头记载疫病横行时,''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心中惊惧,便想多学些傍身之技。"
柳氏沉默片刻,从柜中取出一个描金漆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药材:"这是你外祖父传下的防疫方子,里头有苍术、白芷、雄黄,可烧烟辟秽;又有黄连、黄柏,可煎水服下。"
她将药盒推到女儿面前,"只是这些终究是下策,真正要防的,是洁净水源、掩埋腐尸、隔离病患。"
虞清澜打开漆盒,一股混合着草木与矿物的辛香扑面而来。
她想起前世洪水过后,城中疫病横行,母亲便是为了救治染病的孩童,才一去不返。
指尖触到一块棱角分明的雄黄,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母亲,若有人染了高热、呕吐之症,可还有救?"
"能否救治,全在初起之时。"柳氏取过笔墨,在纸上写下一方,"此为''藿香正气散'',若能在染病三日内服用,或可挽回。只是..."
她顿了顿,望着药圃外随风摇曳的旌旗,"大灾之后,药材匮乏,民心惶惶,纵有良方,又有几人能用?"
虞清澜将药方小心折好藏入袖中,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忽觉眼眶发热。
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家人,更要护住这满城生灵。
午后,虞清澜以"取《昭明文选》"为由,溜进父亲书房。
紫檀木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她却径直走向最里侧的竹编书箱,从中翻出一卷油皮纸包裹的《青州堤防加固账册》。
账册展开,墨迹尚新。
虞清澜逐字逐句细读,指尖划过"工部拨银二十万两"的记载,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往下看时,购石料用银八万两,雇工匠用银三万两,其余竟多记在"杂项开销"名下。
她虽不懂工程,却也算出这十万两与二十万两之间的巨大差额。
更可疑的是,账册上"石料采购"一栏记着"青石三千方",单价却比前年高出三成,而她曾听府中老仆说,城南采石场去年并未涨价。
"小姐在此作甚?"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虞清澜惊得手一抖,账册险些滑落。
转身见是父亲的心腹师爷赵诚,她连忙将账册掩在《水经注》下,强作镇定:"我...我来寻《诗经》。"
赵诚目光扫过她指尖露出的账册边缘,又落在她微微发白的唇上,捋着山羊胡道:"《诗经》在左首第三个书架。"
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小姐可是在看堤防账目?"
虞清澜心下一横,索性推开《水经注》:"师爷明鉴,这账目里怕是有鬼。"
她指着"石料采购"一项,"同样的青石,去年价格比前年贵了三成,其中必有蹊跷。还有这''杂项开销'',竟占了拨款的一半,敢问是何等杂项,需耗银十万两?"
赵诚脸色微变,快步关上书房门,声音里带着惊疑:"小姐从何处看出这些?"
"数字不会说谎。"虞清澜直视他的眼睛,"父亲屡次上书弹劾,却都石沉大海,想必也是发现了其中猫腻。师爷不妨直言,这亏空的银子,究竟去了何处?"
赵诚沉默良久,走到窗边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才长叹道:"小姐聪慧,竟能看出这些。实不相瞒,大人早已察觉工房书吏陈禄中饱私囊,只是这陈禄背后有人撑腰,几次弹劾都被按察使司压下了。"
"背后是谁?"虞清澜追问,心跳如鼓。
"唉..."赵诚摇摇头,"此事牵涉甚广,小姐还是莫问为好。只是...大人近来夜夜翻看堤防图,愁得鬓角都白了。"
虞清澜心中了然。
前世父亲被诬陷贪墨的十万两,正是这被陈禄等人鲸吞的堤坝款。
若想救父亲、救青州,必先扳倒陈禄,拿到铁证。
三日后的清晨,虞清澜换上春桃的青布衣裙,头戴宽檐帷帽,趁门房换班时溜出府门。
官道上晨雾未散,远处的青河大堤如一条土黄色巨蟒,蛰伏在氤氲水汽中。
走近堤坝,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表面看,堤坝新敷了一层灰浆,光滑平整,可她随手捡起一块碎石敲击,灰浆下的夯土竟簌簌掉落,内里全是未经碾压的沙土!再看堤脚处,本该用条石砌筑的根基,竟用碎砖和泥浆胡乱填塞,几处甚至能看见蚯蚓钻出来的孔洞。
"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一声厉喝传来,虞清澜抬头,见三个衙役打扮的人朝她走来。
为首的瘦高男子三角眼、鹰钩鼻,腰间系着油布钱袋,走路时叮当作响,正是账册画像上的陈禄!
"民女...民女路过此地,脚走乏了,歇歇脚。"她刻意压着嗓子,将帷帽檐又往下拉了拉。
陈禄上下打量她一番,见是个普通民女,不耐烦地挥手:"堤坝重地,岂是你歇脚的地方?快些离开!"
虞清澜佯装惶恐后退,却并未走远,而是躲进柳树林中。
只见陈禄与几个工匠低语几句,工匠们便提着水桶往堤坝上泼水,随后用木抹子迅速抹上一层新灰浆,竟是在用"湿法"掩盖劣质夯土!
"好个偷工减料的勾当!"虞清澜气得浑身发抖。
这样的堤坝,莫说百年一遇的洪水,便是寻常汛期,怕也支撑不住!她悄悄掏出袖中炭笔,在随身带的桑皮纸上速写陈禄的形貌,又记下工匠们的衣着特征。
回府时已近未时,虞清澜刚跨进二门,便被匆匆赶来的春桃拉住:"小姐可算回来了!老爷在正厅发好大的火,说您私自出府,还...还去了堤坝!"
她心下一沉,知道必有内鬼通风报信。
整了整衣襟走进正厅,见父亲虞明远背着手站在青砖地上,脸色铁青如铁,案上的青花瓷瓶被拍得嗡嗡作响:"你可知错!"
"女儿不知错在何处。"虞清澜屈膝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你还不知错?"虞明远猛地转身,胡须都气得颤抖,"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私自女扮男装,跑到堤坝那种龙蛇混杂之地!成何体统!若传扬出去,你让为父如何做人?让虞家的脸面往何处搁!"
"父亲息怒。"虞清澜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女儿去堤坝,非为玩闹,而是发现了大问题。那堤坝内里全是沙土,根基用碎砖填塞,表面只抹了层新灰浆敷衍!如此堤坝,若遇汛期,必垮无疑!"
"住口!"虞明远厉声打断,"这些事自有河道官员、工部郎中操心,何时轮到你一个闺阁女子置喙?你读的圣贤书都到哪里去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竟全忘了!"
"若读圣贤书是为了眼睁睁看着百姓遭难、家族覆灭,那这书不读也罢!"虞清澜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知失言,连忙跪下,"女儿失言,请父亲责罚。只是堤坝之危,绝非虚言。父亲若不信,可亲自去查看内里夯土!"
虞明远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案上的镇纸便要掷下,却在看到女儿倔强的眼神时,手腕顿在半空。
那眼神太像了,像极了当年冒死弹劾贪官的自己,又像极了...当年执意要去疫区的亡妻之父。
他最终颓然放下镇纸,挥袖道:"你...你给我回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揽月阁半步!"
虞清澜叩首起身,退出正厅时,见赵诚站在廊下,眼中满是忧虑。
她对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揽月阁。
深夜,虞清澜正对着烛火研读《防疫要略》,窗棂忽然轻响。
她吹灭烛火,摸到枕下的匕首,低声问:"何人?"
"是老奴,赵诚。"窗外传来压低的声音。
虞清澜打开窗户,见赵师爷提着个食盒站在月下,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小姐,"他将食盒递进来,里头竟是半块未动的桂花糕,"方才听见大人在书房叹气,说''青石板下藏朽木,纵有明镜亦难照''。"
虞清澜心中一动,这是父亲惯用的隐语,指的正是堤坝问题。
"师爷可知,父亲口中的''朽木'',究竟有多深?"
赵诚环顾四周,低声道:"老奴今日去了趟工房,见陈禄正在收拾行囊,说是要''出公差''。又听人议论,说知州大人近日得了个''西洋座钟'',价值连城。"
知州大人...虞清澜握紧了手中的糕饼,碎屑簌簌落下。
看来这贪墨案的根子,竟扎在知州身上!她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桑皮纸速写:"师爷可认得画中之人?"
赵诚借月光一看,惊道:"这不是陈禄身边的狗头军师,王二赖子吗?此人最是奸猾,定是他帮陈禄做的假账!"
"我需要找到当年参与筑坝的老工匠,"虞清澜语气坚定,"尤其是那些知道真相,却敢怒不敢言的。"
赵诚捋须沉思,忽然一拍大腿:"有了!城南有个老石匠,姓孙,去年儿子在筑坝时被埋,一直喊冤。或许他知道些内情。"
"有劳师爷替我约他,三日后,城南土地庙相见。"虞清澜将一块纹银塞给赵诚,"此事务必隐秘,切勿让父亲知晓。"
赵诚看着眼前少女眼中的决绝,想起白日里虞明远在书房的长叹,终于颔首:"老奴省得。小姐...万事小心。"
三日后正午,虞清澜借口去慈安寺上香,在土地庙见到了形容枯槁的老孙头。
老石匠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布包了三层的小册子,双手递给她时,指尖还在发抖:"这是俺偷偷记的真账...陈禄那狗贼让俺们做两本账,一本给官府看,一本...一本记着他们如何用沙土充石料,用碎砖填根基。"
虞清澜翻开册子,只见上面用歪扭的字迹记录着每日用料:"五月初三,用沙土八百担,冒充青石"、"五月初六,碎砖两千块,填堤基"。
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她又问起老孙头儿子的事,老石匠顿时老泪纵横:"俺儿是被他们偷工减料害死的!坝体试压时突然塌了,陈禄却说是俺儿操作不当,连个棺材钱都没给..."
虞清澜将十两纹银塞进老石匠手中:"老丈且去外地投奔亲友,待我为令郎讨回公道,再请您回来作证。"
看着老石匠蹒跚离去的背影,她想起前世那些葬身洪水的无辜百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当晚,月色如水,虞家祠堂的铜门环在夜风中轻响。
虞清澜提着羊角宫灯,独自走进这座供奉着虞氏列祖列宗的肃穆之地。
烛光摇曳中,历代先祖的牌位在暗影里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灰与木料的气息。
她在蒲团上跪下,点燃三炷清香,烟气袅袅上升,在梁间缭绕成雾。
"列祖列宗在上,"她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不孝女清澜,今日在此立誓——"
"前世,女儿愚钝懦弱,眼睁睁看着父亲蒙冤、家族覆灭、父母殒命,此恨刻骨铭心。"烛火映得她眼眸通红,却无半分泪水。
"今生既得重来,女儿必不再做那深闺中的金丝雀。青州堤坝之危,贪墨之恶,疫病之险,女儿皆要一一破之。"
"父亲刚正,却不懂迂回;母亲仁善,终难敌奸佞。"她叩首在地,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从今往后,这覆雨翻云的权谋,这救人于水火的医道,这辨明是非的眼目,女儿皆要学,皆要会。"
"虞家的清白,青州的安危,"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缭绕的香烟,直视着先祖牌位,"女儿在此立誓,必以这双手,一一挽回。若违此誓,让我...让我再受一次家破人亡之苦!"
誓言落下的刹那,祠堂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门环"叮咚"作响,仿佛先祖在天有灵,听见了这来自异世的泣血之誓。
虞清澜缓缓起身,将那本老孙头给的账册恭恭敬敬摆在供桌上,烛光下,册页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前世那些在洪水中挣扎的冤魂,在她眼前无声呐喊。
四十七天后,青河将再次咆哮。
而这一次,站在浪头之前的,不再是那个茫然无措的闺阁少女。
她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匕首,又抚了抚怀中的《防疫要略》,转身走出祠堂。
月凉如水,照得庭院中的青砖发亮。
虞清澜抬头望向城南方向,那里,青河正沉默地流淌,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