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重生之庶女称尊

    雨,已连绵七日未歇。


    虞清澜蜷缩在听雨阁的紫檀木榻上,藕荷色软缎裙裾浸了半幅,冰凉的湿气顺着锦褥渗上来,激得她指尖微微发颤。


    十八载青州岁月,何曾见过这等泼天大雨?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叮咚乱响,与窗外轰隆雷鸣交织成一片混沌,倒叫人想起幼时在相国寺听过的梵音破阵乐,只是这乐声里透着彻骨的惶急。


    "小姐!快随奴婢下楼!水已漫过二楼雕花栏杆了!"贴身丫鬟春桃跌跌撞撞闯进来,鬓边珠翠散了大半,青竹布裙上溅满泥点。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座阁楼剧烈震颤,梁上积尘簌簌落在妆奁的螺钿花纹上。


    虞清澜扶着雕花栏杆站起身,三寸金莲踩在浸了水的楠木地板上,发出"吱呀"的哀鸣,倒像是老妪临终前的喘息。


    她挪到菱花窗边,恰有一道惨白闪电撕裂天幕——只见昔日亭台掩映的虞府花园已成泽国,九曲桥只余几孔桥洞浮在水面,玲珑假山只剩个尖顶露着,几名家丁抱着拆下来的门板在浊浪里载浮载沉,呼喊声早被风雨卷得零碎。


    "老爷呢?夫人可曾回府?"她转身相问,喉间却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话音嘶哑得厉害。


    春桃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老爷带着衙役去守青河大堤了,天不亮就走了...夫人带着药箱去城北慈济堂施药,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虞清澜心口骤然一紧,仿佛被冰棱狠狠刺穿。


    三日前青河决堤时,她原也想随母亲去照看灾民,却被父亲以"闺阁女子不宜抛头露面"为由锁在这听雨阁。


    如今想来,那道禁令竟是催命符,父亲此刻怕是正困在随时可能坍塌的堤坝上,母亲又不知流落在何方。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借着电光,虞清澜忽见春桃身后的楼梯已断了半截,混着泥沙的浊水正顺着断裂处咕嘟咕嘟往上冒,眼看就要漫过最后一级台阶。


    "小姐,咱们得赶紧..."春桃话未说完,整座阁楼猛地发出"咔嚓"的崩裂声。


    虞清澜只觉脚下一滑,额头重重磕在窗棂的雕花棱上,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流下,糊住了左眼视线。


    她却不觉得疼,只怔怔望着远处,那道用青州百姓血汗堆起的堤坝,正像朽木般寸寸崩塌,浊黄的浪头掀起数丈高,如黄龙般咆哮着扑向城中。


    "爹!娘——!"


    她奋力嘶喊,声音却被吞噬在滔天洪水里。


    意识模糊之际,只觉一股巨力将她卷起,身体如断线风筝般抛入冰冷的黑暗中,恍惚间似又看见流放途中那场山洪,母亲将她推上一块浮木,自己却被浊浪卷走时,鬓边那支珍珠步摇在泥水里一闪,便再无踪迹...


    "不——!"


    虞清澜陡然坐起,锦被滑落至腰际,露出里衣汗湿的抹胸。


    窗外日光透过缠枝莲纹纱帐,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浮动着熟悉的龙涎香气息。


    她茫然四顾,描金拔步床、紫檀木梳妆台、墙上挂着的《寒江独钓图》...这不是她住了十八年的揽月阁又是什么?


    "小姐可是魇着了?"春桃端着铜盆进来,见她脸色煞白,鬓发散乱,连忙放下水盆取来帕子,"瞧这冷汗出的,莫不是夜里着了凉?"


    虞清澜颤抖着伸出手,那是双未经风霜的手,指尖圆润,指甲上还染着前日新敷的凤仙花汁,哪里有半分前世泡在洪水里的皱裂?


    她猛地摸向额头,光滑一片,别说伤口,连道红印子都没有。


    "今日...是何年何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像风中残烛。


    "小姐怎的忘了?"春桃一面为她梳理鬓发,一面笑道,"今日是永安二十七年三月十八,您昨日还念叨着要去城南慈安寺还愿呢。"


    三月十八...虞清澜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仿佛有无数金戈铁马在里头奔腾。


    她清楚记得,前世那场毁天灭地的大雨,是从六月十九开始下的,足足下了九日,到六月廿七青河决堤...如今竟还有整整三个月!


    她强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任春桃伺候着梳洗。


    铜镜里映出张尚带稚气的脸庞,柳叶眉,杏核眼,琼鼻樱唇,正是及笄之年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前世在流放途中形容枯槁的影子?


    可那洪水滔天的景象、父母临终的眼神、自己被山洪卷走时的绝望,却又真真切切烙印在灵魂深处。


    "小姐脸色怎的这样差?可是哪里不适?奴婢这就去请刘大夫。"春桃见她对着镜子怔忡,不由担心起来。


    "不必。"虞清澜深吸一口气,镜中人影随之一颤,"你去回禀母亲,就说我昨夜着了凉,今日慈安寺便不去了。"


    待春桃应声退下,她才跌坐在梳妆台前,前世记忆如开闸洪水般汹涌而至。


    虞家本是青州望族,曾祖官至御史中丞,祖父亦做过礼部侍郎,到父亲虞明远这辈虽只做到从四品通判,却也是清流派的中流砥柱。


    父亲为人刚正不阿,却不懂官场迂回,去年便因弹劾青州知府贪墨赈灾款,被按察使司穿了小鞋。


    最让她锥心的是,那场水患后,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查"出堤坝修缮款亏空十万两,父亲作为主管官员首当其冲。


    尽管他据理力争,呈上历年账目,却被御史指为"伪造证据",最终定了"贪墨赈灾银,致堤坝失修,害万民遭难"的死罪。


    虽然后来减为流放三千里,却在途中遭遇山洪,父母双双殒命,她则被官媒发卖,最终冻死在北地的破庙里...


    "啪!"虞清澜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珠来。


    镜中人影的眼底,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生。


    她想起父亲被押解出城时,那些被贪官污吏蒙蔽的百姓朝他扔烂菜叶的情景;想起母亲在流放车上咳得撕心裂肺,却连口热姜汤都喝不上的绝望。


    想起自己跪在泥泞里,眼睁睁看着父母被山洪卷走,却无能为力的恨...


    "这一世,断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接下来的日子,揽月阁的千金仿佛变了个人。


    往日里不是在暖阁中临帖刺绣,便是与手帕交吟诗作对的虞家大小姐,如今却常抱着《齐民要术》《农桑辑要》看得入神,有时还会借着送汤的由头,去父亲书房翻看舆图。


    "清澜今日怎的对这青州舆图上心了?"一日晚膳,虞明远见女儿对着摊开的羊皮地图凝神,不由捻须笑道。


    虞清澜放下手中的青玉匙,舀了一勺竹荪鸽蛋汤,才徐徐道:"前几日读《水经注》,见里头提及青河故道,便想对照舆图看看。只是女儿瞧着,这青河下游堤坝似乎画得...有些蹊跷。"


    虞明远闻言放下象牙筷,眉间蹙起川字纹:"你这孩子,倒也有些眼力。去年工部拨下二十万两银子加固堤坝,可到咱们青州府库里的,满打满算不过十万两。我三番五次上书弹劾,都被都水司以''工期紧张,暂缓核查''为由压下了。"


    虞清澜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紧。


    来了!前世那十万两亏空的由头,今日竟从父亲口中亲闻!她定了定神,装作好奇问道:"如此说来,若今年汛期水势稍大,这堤坝..."


    "我已着人在几处险要地段加筑了石料,又从军营调来五百兵勇巡守。"虞明远叹了口气,端起青花茶盏呷了口,"只是如此敷衍塞责,终究是饮鸩止渴。若真遇着百年一遇的大水,这些临时措施怕是...唉。"


    那声长叹落在虞清澜心上,重若千钧。


    她默默记下"都水司"、"二十万两"这几个关键词,只觉前世那团笼罩家族的迷雾,正缓缓掀开一角。


    次日清晨,她提着食盒去了母亲柳氏居住的汀兰院。


    柳氏正蹲在药圃里采收艾草,青竹布裙上沾着点点泥星,鬓边斜插一支玉簪,更显得素雅出尘。


    "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泥地里?"柳氏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眼角含笑,"可是又闯了什么祸,要母亲替你担待?"


    虞清澜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取出里头的桃花酥:"女儿是想向母亲请教些医理。"


    她蹲下身帮着分拣艾草,状似无意地问道,"母亲,若是遭了水患,过后该如何防治疫病?"


    柳氏分拣艾草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女儿。


    阳光下,虞清澜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神情却异常郑重。


    她沉默片刻,才从怀中取出一本蓝布封皮的手札:"这是你外祖父当年在豫州治水时记下的《防疫要略》,里头记载着清洁水源、掩埋尸骸、施药防疫的法子。你一个闺阁女儿,问这些做什么?"


    "只是...听父亲说今年水情堪忧,女儿想着或许能帮上忙。"虞清澜接过手札,指尖触到布面上斑驳的墨迹,仿佛能感受到外祖父当年在疫区奔波的艰辛。


    她翻开手札,只见里头除了药方,还有不少手绘的解剖图,甚至有如何搭建隔离棚的示意图。


    "你这孩子..."柳氏看着女儿专注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兄长临终前曾说,这女儿眉眼间有股子不似寻常闺秀的韧劲,如今看来,倒是真有些像她那敢在疫区待上三个月的外祖父。


    接下来的日子,虞清澜便一头扎进了医书里。


    白日里跟着母亲辨识药材、学习炮制,夜里则点着羊角宫灯研读《防疫要略》,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借着问安的由头向母亲请教。


    柳氏见女儿真心向学,便也倾囊相授,从如何分辨药材真伪,到瘟疫流行时如何"望闻问切",都一一讲解。


    一日夜里,虞清澜掌灯查阅父亲书房的公文,在一堆河工卷宗里发现了个叫陈禄的名字。


    此人是青州府工房的书吏,却包揽了近三年所有水利工程的采买事宜。


    更让她心惊的是,账册上记载着陈禄去年从都水司领了三万两石料款,可实际上用于堤坝修缮的石料,连一万两都不到。


    而她偶然从府中老仆口中得知,这个陈禄近日竟在城东置了处三进的宅院,还买了两个戏班子!


    五月初五端阳节,虞清澜以"采艾草、制香囊"为由,让春桃备了辆青布马车,悄悄去了青河大堤。


    车窗外,官道两旁的农田已有些许积水,农夫们正忙着排水,脸上满是愁容。


    待马车行至堤坝附近,她撩开车帘一角,只见那号称"固若金汤"的堤坝,外侧虽新砌了层青石,内里的夯土却松软不堪,几处拐角甚至能看到蚯蚓钻出来的孔洞。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主河道似乎被人为拓宽了些,可靠近堤坝的地方却堆积着不少淤泥和杂物,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哪里是偷工减料?这分明是要让堤坝在汛期必垮!


    回府途中,马车行至南门时被一群灾民拦住了。


    那些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怀里抱着啼哭的婴儿,手里拄着树枝做成的拐杖,见了马车便纷纷跪下:"好心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俺们从上游来,田都被淹了..."


    虞清澜掀开车帘,看着那些浑浊泪眼中的哀求,只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前世这个时候,她正和姐妹们在府里斗草、吃粽子,何曾见过这般惨状?


    她让春桃将车上带的干粮和铜钱分发给灾民,看着那些枯瘦的手颤抖着接过窝头,突然想起母亲手札里写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而疫之根源,在于民不聊生。"


    当晚,虞清澜在灯下坐了整整一夜。


    她将陈禄的账册疑点、堤坝的隐患、灾民的惨状一一在纸上列出,又对照着《防疫要略》里的条目,写下需要准备的药材和器物。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


    "小姐还没歇着?"春桃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案头铺满了纸,不由咋舌。


    虞清澜放下狼毫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春桃,你说...女子就只能困在深闺里吗?"


    春桃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她的认知里,小姐就该是那个坐在绣绷前,纤纤玉手绣出并蒂莲的模样。


    虞清澜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从前也以为是这样。可如今才明白,这深闺就像个金丝笼,看似华丽,却护不住想护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


    夜空墨蓝,几颗疏星闪烁。


    远处,青河大堤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条蛰伏的巨蟒。


    虞清澜望着那个方向,眼中映着星光,也燃着火焰。


    "明日一早,你去告诉父亲,就说我想随他去堤坝上看看。"


    "小姐!"春桃吓得差点打翻汤碗,"那地方都是粗使汉子,小姐怎么能去?"


    "正因都是粗使汉子,才更需要人照看。"虞清澜从妆奁深处取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长条形物件,打开来,竟是一把尺余长的匕首,鲨鱼皮鞘上用银丝嵌着缠枝莲纹,正是上月她从府中武师那里软磨硬泡要来的。


    她将匕首系在腰间,又用外裙仔细遮掩住,"春桃,你记住,从今日起,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吟风弄月的虞家大小姐了。"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眼中从未有过的锐利光芒,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今夜起,彻底不一样了。


    窗外,天边已泛起曦光破晓,隐隐有雷声在远处滚动。


    虞清澜走到书案前,拿起昨夜写好的清单,目光扫过"药材"、"石灰"、"隔离棚"等字眼,又落在最下方一行小字上——"查陈禄账目,寻贪墨证据"。


    前世的血海深仇,今生的家族命运,都系在这三个月里了。


    这一次,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让那些害了虞家的人,血债血偿!


    她伸手取下墙上挂着的那幅《寒江独钓图》,露出背后暗格,将清单和《防疫要略》手札小心藏好。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望向东方渐亮的天空,晨曦中,仿佛已看见自己走出深闺,踏上那片注定要掀起惊涛骇浪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