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梨花落满庭,至亲步款款

作品:《离离原上岁枯荣

    待到扎眼的光亮褪去,周遭回归平常。


    李拾虞发现她跪坐在青石砖上,怀里的荷花撒了一地。


    抬眼望去,面前安静地生长着一棵盛开的梨树,花开若雪,花瓣洋洋洒洒,随风飘落。


    在红色宫墙的映衬下,恍惚间,倒像是又回到了落雪的腊月。


    她低头捡拾散落的荷花,不想有的花苞早已成熟、开得过分,经过刚才的掉落撞击,已经不成形了……


    荷花的花瓣脆弱地躺在地上,李拾虞怀中抱起的,只有成熟的莲蓬和萎靡的花蕊。


    她捡起花瓣,装回它原来的地方,然而,在她松开手去拿下一片花瓣时,方才将将贴好的花瓣却无力地落了下去,又慵懒地躺到了地上。


    李拾虞不甘心,她一片又一片地捡起花瓣,试图将它们复原成刚才的样子。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眼前的花瓣全都跟她对着来,它们逆着她的动作,前仆后继地寻找泥土。


    为什么?为什么粘不上?为什么不能修复?为什么不能回到最美好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


    李拾虞固执地重复动作,一片粘不上,她就拿两片一起粘;两片粘不上,她就拿三片一起粘。


    四片,五片……一把……


    她的眼尾泛起腥红,呼吸逐渐急促,动作越来越快,却也只是将花瓣揉得更加破碎而已。


    “阿虞……”


    “阿虞!”


    李拾虞陡然愣住,停下了动作。


    是……有人在叫她吗?


    她僵在原地没有动,她生怕稍有动静,就打破了这脆弱的一切。


    那人的声音很是柔和,即使后一句大声了一些,也还是难掩温柔。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绣了大红虞美人花的浅绿色绣花鞋停在李拾虞眼前,随即那人裙摆摇曳,盖住了她的脚上的鞋子。


    李拾虞坐在冰凉的青石砖上,盯着眼前青玉色的裙摆,颤了颤手指。


    “阿虞,怎么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略带嗔怪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轻轻地飘进李拾虞的耳朵。


    是……是她……


    李拾虞藏起眼底的阴鸷与执拗,缓缓抬起头,无辜地看向眼前的人,“母妃……我……我只是跌倒了……”


    丽妃穿了一件宽袖长衣,腰间束了条镶着翡翠的腰带,盘起的繁杂发髻上只簪了三支素玉钗,与其他妃子的华贵打扮相较,着实朴素。


    她双手交叠在腹前,面无表情地垂眸看向李拾虞,不怒自威:“站起来。”


    怀里揣着荷花茎,李拾虞单腿立起,踩在地上,稍一用力,才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见她起身的动作不是很利索,甚至还有轻微的摇晃,丽妃略一皱眉,语气不悦,“不可荒废学业,不可疏于练功。母妃跟你说的这些,是不是都已经忘到九霄云外了?”


    李拾虞低着头不说话,她最近确实有些倦怠,练功时候没有那么刻苦了。


    丽妃上前一步,帮李拾虞拿掉落在她鬓边的梨花花瓣,随即与她错身而过,朝屋内走去。


    李拾虞急忙转身跟上,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周遭环境并未突然变换,那道刺眼的白光也没有出现。


    还好……还好……


    李拾虞这才想起,身后那棵梨树是母妃宫中的,她怎么就忘记了呢?


    视线在母妃的背影和自己的脚尖流转,李拾虞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没注意到自己已不经意间蹙起了眉头。


    她张了张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母妃……”


    “嗯?”丽妃继续往前走,没有停下来等她。


    李拾虞快走两步追了上去,偷偷扯住她的袖子。


    丽妃偏过头,睨了一眼拽住她袖口的手,轻笑一声,没有制止。


    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扬起垂在肩膀上的长发,李拾虞悄悄扬起唇角,心情好了起来。


    这青梨苑占地不大,又算得上偏远,平常时候,皇帝是极少来的。


    不过,他不来也好。


    偶尔来一两次,不是挑剔母妃的穿着打扮,就是责怪她不如其他皇子聪慧喜人。


    起初,李拾虞还盼望着父皇能够多来青梨苑看看母妃,奢望她们可以像寻常人家一般,与孩儿同享天伦之乐。


    可随着她一天天长大,逐渐看清了帝王家的勾心斗角、谎言欺骗,她便不再痴心妄想了。


    这院子被黛瓦红墙围着,虽不过半亩地大小,却是母妃隔绝阴险争斗的最后抵抗。


    梨树高过院墙,不知是否能帮母妃看到更远的人间,她常年待在宫里,自李拾虞记事起,就没有见她出过宫门。


    屋前成片的虞美人如烈火般红艳,是母妃最喜欢的花,也许她在看到这恣意盛放的花朵时,会得些安心。


    门前台阶之上,蜷缩了一只白猫。


    它通体雪白,身上没有一丝杂色。


    白猫吃得圆滚滚的,这会儿正躺在石砖之上躲懒,它被太阳光晒得发亮,很是扎眼。


    李拾虞拉着丽妃的袖口路过时,那白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同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随后,白猫睁开眼睛,一双漂亮的异瞳紧盯着李拾虞,目送她往屋里去。


    那白猫的眼睛亮亮的,一只是晴朗天气时苍穹的蔚蓝色,一只是日落西山时璀璨的浮光跃金色,仅仅一眼,就让人铭记不忘。


    李拾虞恍惚觉得,她好像曾经见过这双眼睛。


    思绪一闪而过,她随母妃来到屋内,没有过多在意那只白猫。


    丽妃走到坐塌旁,转身坐了下来。她的衣袖在李拾虞手中滑过一道弯,才轻柔地飘落下来。


    李拾虞老老实实地站着,怀里还抱着那几支莲蓬,手脚都颇为拘束。


    “还站着做什么?来,坐下,自在一些。”丽妃轻轻拍了拍她身旁的垫子,“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必再拘着了。”


    犹豫一瞬,李拾虞把怀中莲蓬插进花瓶里,紧接着乖乖地坐到了母妃身边。


    丽妃拉起李拾虞的一只手,细细翻看,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她另一只手,翻来覆去看得十分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不知道母妃在看什么,李拾虞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她看,而她盯着母妃的脸,视线一寸一寸挪动。


    她姣好的容颜不知何时已经随岁月老去,母妃的眼尾爬上了几道细纹。她的鬓角多了几缕白发,藏在青丝中,若不是如此近距离细看,也许就被忽略了。


    当年,李拾虞一心追求她的理想抱负,总以为年岁还长,往后多的是陪伴母妃的日子。


    不料想,李拾虞未满十七岁的那个隆冬,竟是她和母妃相伴的最后机会。


    母妃在城墙上送别她时,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竟然会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也许,她想到了。


    她早该想到的。


    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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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上刀剑无眼,性命如蜉蝣般脆弱,朝生暮死本就是常态,她早就该有此醒悟。


    丽妃拉着李拾虞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闻边疆苦寒,不等入冬便漫天飞雪,冰碴刺骨。天寒地坼,刀剑更是冷如冰霜,你在那里待了两年多,年年手指都生冻疮,真是苦了你了。”


    她握着李拾虞的手,摩挲过她的手指,“你不知道,那年你自边塞回宫,我看着你满手的伤痕,冻裂的皮肉狰狞翻开,露出里面的白骨,我的心也像是被翻开了一般,疼得很。”


    “也没有这么严重的……我不记得有露骨头的……”李拾虞低声喃喃,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着,给你缝一个暖手筒,可是,不等缝好,你便随军走了。我嘱托赵副将出城前给你买一个,他可带到了?”丽妃慈祥地望着她,目光中含了几分亏欠。


    李拾虞并不记得赵鸿给过她什么暖手筒,也许他给了,但是她没有用,于是渐渐地忘记了。


    边境紧张,枕戈待旦,没道理她揣着个暖手筒在营帐内潇洒快活,留士兵们吹风受冻。


    不过,如今也没有必要再让母妃担心了,李拾虞浅浅笑道:“带到了,很暖和的。你看,我如今早已好了,连冻伤的疤痕都不曾留下。”


    “那就好,那就好。”丽妃开心地笑了起来,眼中不知怎么的,蓄起了泪水。


    李拾虞有些慌乱,她是哪句话说错了,惹母妃不高兴了吗?


    “母妃?”她疑惑问道,“您不开心吗?”


    “呵……开心,欢喜,母妃很高兴。”丽妃轻笑一声,急忙拭去眼尾溢出的泪,“我们阿虞能平安回宫,母妃怎么会不开心呢?”


    李拾虞恍然惊觉,母妃并没有唤她“慎驰”。


    “母妃,怎么开始唤我‘阿虞’了?不是说身在宫中,需谨言慎行吗?”李拾虞望进丽妃的眼睛,“母妃向来唤我‘慎驰’的,你忘了吗?”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李拾虞能够闻到桌案上新鲜的梨花、荷花香味,眼前种种,应该不是她的幻觉才对。


    这一切不是幻觉,她是真的再见到了三哥、七哥,再见到了母妃,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不是吗?真的不是吗?


    丽妃抬手抚上李拾虞的面庞,笑着看她:“可是,你不喜欢‘慎驰’这个身份,不是吗?不然,这四百年来,你也不会闭口不提,只对外面声称自己叫‘李拾虞’。”


    李拾虞:“……”


    “你还小的时候,我没得选。想要在这吃人的皇宫中活下去,母妃不得不这么做……”丽妃叹了口气,“如今这般也好,你想怎么样都好,只要你能好好儿地活下去,母妃就安心了。”


    “我还以为,你会训斥我……”李拾虞轻轻扬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没能让你以女子身份长大,本就是我的一意孤行。金乌都已灭亡了,没道理再让你背着枷锁,禁锢你的余生。”丽妃揽过李拾虞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我们阿虞这么漂亮,做男儿时英俊潇洒,做女儿时也是京中最美的女子,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是任何样子。”丽妃垂眸望着她,“母妃不会再逼你了。”


    这是母妃的心里话吗?还是她自己以为的呢?


    李拾虞不知道。


    她伸手圈住母妃的腰,觉得脑袋沉沉的,没多会儿,便在母妃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