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廊下，众人探头探脑。


    单兴为踮着脚，喝道：“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新郎官被我们姑娘迷得走不动路了？”


    温映薇打了他一下：“你小点声。”话虽这么说，却也忍不住笑着往门里瞟。


    阿姝与蒲信并肩站着，眼里隐隐有些水光。


    蒲信侧头看着她，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喻赤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挤上前去，只抱着臂，静静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不多时，喜婆朝着门里朗声喊道：“吉时到了，姑娘该出门了。”


    门被从里拉开。


    柳嘉之在晏井承的搀扶下跨出门槛，翟冠垂珠轻轻晃动，扇下侧脸若隐若现。


    那一刻，廊下原本低声说笑的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瞬。


    小五子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咱们姑娘……真好看。”


    齐昕昕忍不住有些骄傲地笑出声：“你才发现啊。”


    喻赤的目光在柳嘉之遮脸的团扇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开，落到她身旁的晏井承身上。眼底复杂的情绪，终究化成一声极轻的笑，随后被秋风吹散。


    *


    中堂早已收拾妥当，供案上设着简单的【天地牌位】与【范氏祖先】，香烛燃得正旺。


    喜婆在一旁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对众人道：


    “范大人与夫人远在邠州，一时抽不开身，让老身好生替五姑娘办这桩喜事。”


    柳嘉之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她，只见她也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是范大人让老身务必赶在吉日前到益州，五姑娘今日这辞亲礼，就在此堂前替他们行过，也算给范家一个交代。”


    柳嘉之试探地转头看向身侧。晏井承站在一旁，一身喜服，眉眼温雅，仿佛只是在安静听喜婆说话。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过头来，与她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眼神里，没有半点要掩饰的意思，只带着一点被撞破心思后的无奈笑意。


    他极轻极轻地点了下头。


    柳嘉之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已经先一步，替她把娘家人请来了。


    *


    喜婆又清了清嗓子，展开一方信笺，道：“老身先替范大人、范夫人说两句。”


    她抬眼望向堂上的牌位，又转向柳嘉之与晏井承。


    “愿汝二人自此结发为夫妻，同心同路，共守本心。心系家国，以身为盾；念及彼此，以情为甲。世道无常，或顺或逆，得志不骄，困厄不弃。风雨既至，当携手而立，不问成败，不怨不悔。”


    堂下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单兴为在一旁忍不住嚷了一句：“不愧是范大人……”


    喜婆被他逗笑了，顺势抬手一让：“你们这些旧友，也别光听，说两句吉利话，给新人讨个好彩头。”


    单兴为清清嗓子，高声道：“那我先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就这些？”齐昕昕嘲笑道。


    堂下一阵哄笑。


    *


    众人七嘴八舌地祝福着，柳嘉之垂着眸，团扇遮了半张脸，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整个人都落在自己的思绪里。


    真想让爸妈也看看她穿着凤冠霞帔的样子。


    想到这，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支玉簪。


    这原是婶娘的母亲留给婶娘的，后来婶娘又拿出来，给她做了嫁妆。


    诚然，自己是极其幸福的。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从旁伸过来，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柳嘉之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喜婆笑着对众人说：“好，好，都是好话，都是好话。”


    然后转回身，对柳嘉之和晏井承道：“吉时已到，新人上前，行辞亲礼。”


    *


    礼毕之后，喜婆高声唱道：“新娘出门——”


    爆竹声顿时又炸响，柳嘉之被晏井承牵着往外走，火盆里的火光被跨过的裙裾一晃。


    门外，喜轿早已备好。


    晏井承先将柳嘉之扶上轿，红帘放下的前一瞬，他看见她隔着团扇，冲他露出了弯弯笑眼。


    他心中一暖，随后与喻赤等人一同翻身上马。


    “走。”


    “起轿——”


    轿身微微一晃，柳嘉之下意识扶住了轿壁。


    外头鼓乐声也一下子高了起来，敲得人心跟着一震一震的。


    她在轿中坐稳，将团扇搁在膝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


    街上车马拥簇，人声鼎沸。


    晏井承骑在马上，一身喜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一手握着缰绳，却总忍不住回头看向那顶红轿。


    轿帘垂着，看不见里头的人，只能看见轿身随着轿夫的步子轻轻晃动。


    他知道她在里面。


    知道她此刻大概正垂着眼，玩着膝上的团扇，脑子里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弯。


    “成亲就那么高兴？”身旁的喻赤侧头看他一眼，“脸都要笑僵了。”


    晏井承收回视线，继续笑道：“待你往后成亲自然就懂了。”


    “你先自己好好成吧。”喻赤轻扬缰绳，快走了几步。


    *


    队伍一路穿过益州的街巷，来到熟悉的晏府门前。


    门前张灯结彩，红绸高悬，门口两边摆着一对新漆的石狮子，身上也系着红绸，看着喜庆得很。


    “落轿——”


    轿夫齐声应和，将轿身放下。


    门外早已候着的亲友纷纷上前，笑着道喜。


    晏井承先下马，将缰绳丢给小厮，整了整衣袍，走到轿前。


    “到家了。”他低声道。


    轿内的柳嘉之听见他的声音，心里莫名一安。


    *


    喜婆笑眯眯地上前，高声道：“请新妇下轿——”


    晏井承亲自上前，撩起轿帘一角。


    外头的光线一下子涌了进去，柳嘉之抬手，用团扇挡了挡，这才在喜婆的搀扶下，缓缓伸出脚，踩在脚凳上。


    刚一落地，便有婆子上前，在她脚边撒了一把谷豆，口中念道：“撒谷豆，驱邪祟，新人入门，福禄双全。”


    进了大门，堂上同样并无长辈端坐，只有两方牌位，左右相对而立，分别写着：


    【先考晏公宁之神位】


    【先妣钱氏之神位】


    牌位用的是新制的梨木，漆色尚新。烛火高燃，香烟袅袅，倒也不显冷清。


    “新人入堂，行拜堂之礼——”


    堂下众人纷纷退到两侧，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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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中间的路。


    *


    早有人递上一条红绫，两头打了同心结。晏井承上前一步，握住一端，又将另一端递到柳嘉之手中。


    两人手牵红绫，并肩而立，这便是宋人所谓的【牵巾】。


    “一拜天地宗亲——”


    “二拜父母高堂——”


    晏井承深深看向案上新制的牌位，红绫的另一端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来自她的一句无声安慰。


    “夫妻交拜——”


    两人同时转身，面对面而立。


    隔着团扇，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极其专注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两人同时躬身，向对方深深一拜。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落定。不只是一纸婚书，也不只是一场仪式。


    “礼成——”


    堂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起哄声与掌声。


    *


    洞房内，早已铺陈一新。红帐低垂，绣着鸳鸯的锦被铺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酒壶酒杯，还有一盘盘寓意吉祥的果子。


    喜婆先上前，将两人手中的红绫解下，又从一旁的托盘里取过两只小银剪和一条细红绳，笑眯眯地对他们道：


    “新人合髻。”


    喜婆先从晏井承发间轻轻剪下一绺，又从柳嘉之发间剪下一绺，将两缕头发交缠在一起，用红绳细细系好，打了个小小的同心结。


    “一缕青丝，结作同心。”喜婆一边系，一边念道，“愿新人此后同气连枝，白首不相离。”


    喜婆又将桌上的酒壶提起，斟了两杯酒，一杯递到晏井承手中，一杯递到柳嘉之面前。


    柳嘉之将团扇交给一旁的听莲，听莲连忙双手接过，小心地捧在怀里。


    “合卺酒，两位新人饮了，从此便是一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举杯。


    想不到这流程竟和她在电视剧里学到的有九分相似，着实有趣。正出神，酒水入喉，比她预想的烈了些，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晏井承笑着伸手替她轻轻拍了拍背。


    喜婆见状，一脸欣慰：“好，好，情投意合，和和美美。”


    喜婆又从一旁取过一只酒壶，往床帐四周轻轻一洒，口中念念有词：“撒帐，撒帐，金玉满堂。”


    随后，又抓了一把干果、花生、红枣，朝床内一撒：“早生贵子，多子多孙。”


    “老身就不打扰二位新人了。”


    说完，便将一屋子的人领了出去，顺便轻轻带上了房门。


    *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柳嘉之见屋里只剩他们二人，脸不由得烫起来，下意识想去拿团扇遮掩，这才想起团扇还在听莲手里。


    门外听莲像是早有预料，轻轻叩了叩门，低声道：“姐姐，团扇。”


    晏井承淡笑着起身去开门，从听莲手中接过团扇，又回身递给她。


    柳嘉之红着脸接过团扇，重新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看他。


    晏井承看着她，低声道：“那我便替夫人除花了。”


    柳嘉之愣了一下，“除花又是什么？”


    没等到回答，晏井承已经坐近她，小心地替她扶住头上的翟冠。


    “别动。”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