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晏井承父亲和言袂
作品:《宋时家宴》 天禧二年,晏府正厅。
尚还年轻的太子舍人晏殊,神情沉重地端坐在主位沉声道:
“我不同意!”
堂下立着的晏家四公子晏宁,身形挺拔,一身长衫难掩少年锐气,还没来得及辩驳。
晏殊则又道:“七年前你三哥晏颖,也是你这般年岁,因病撒手人寰,我决不允许你重蹈他的覆辙!”
“二哥,你也说了三哥是病逝,与我此番前往边疆截然不同!”晏宁据理力争,声调铿锵,“如今西北吐蕃作乱,三都谷战事在即,边疆战士紧缺,正是男儿效力之时。二哥,你这次无论怎么说,我也一定会去的!”
晏殊怒拍桌案,杯盏轻颤:“你若执意要去,晏氏宗族便再无晏宁此人!”
晏宁身形一僵,随即俯身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谢晏同叔成全!”
*
正闭着眼认真听故事的柳嘉之,眼睛突然睁开,抬眸追问:“所以这个要上战场的晏宁是什么人啊?”
晏井承垂眸看着她,含笑轻声道:“是我的父亲。”
柳嘉之惊得一下坐起身,诧异道:“你的父亲?那也就是说,晏相是你的……”
晏井承缓缓点头,“是我的二伯父,若不是当年父亲执意与晏家断绝关系,本该如此。”
柳嘉之凝眉思忖,轻声道:“那现在回首,当年晏相在宫中对我的诸多帮助,许是也是因为你?”
晏井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认真道:“有一定原因,也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小之本就值得他相助。”
柳嘉之被捧得有些脸红,接着追问:“那后来呢?你父亲终究还是去了三都谷战场吗?”
“是的。他去了,还结识了我母亲和我师父。”
*
还是天禧二年,距晏宁入军营已过三个月。
一次边境部族冲突中,他与【驻泊都监】阚天联手,救下一名钱姓女子。
那女子孤苦无依,阚天便将她带回军营,安置在妻女所在的营帐中照料。
安顿妥当后,晏宁与阚天坐在营外火堆旁聊了起来。
“多谢仁兄,今日若无你相助,我非但救不下钱姑娘,怕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阚天咧嘴一笑,爽朗道:“你我同守边疆,皆是为了大宋安定,不必言谢。”
晏宁拱手,轻声追问:“敢问仁兄尊姓大名?”
“阚天,”阚天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在军营里,你唤我言袂便好。”
“何谓言袂?”
阚天回头望了眼身后安静的军帐,眼神柔和起来,缓声道:“我为奔赴战场,已与家中割席,不再用本名。言袂二字,取自内子名讳偏旁,也算是个寓意。”
*
晏宁恍然,笑道:“原来如此,言袂兄竟与我境况相似。”
言袂咬了口干粮,抬眼问:“兄台大名?”
“晏宁。”
言袂低头默念一遍,追问:“可是当今太子舍人晏殊的那个晏?”
晏宁笑着点头,淡淡道:“那是我二哥,不过如今,我与晏家也早已无牵扯。”
言袂朗声笑起:“看来你我真是天涯沦落人。我如今有妻有女,倒也安稳,方才救下的钱姑娘,瞧着对你颇为依赖,说不定是段缘分。”
晏宁耳尖突然红起来,连忙转移话题,“既有此番缘分,往后我便认言袂兄为兄弟,今日救命之恩,我定牢记在心。”
言袂拍了拍他的肩头,“什么救不救的,等平定边境、大宋安定,咱们兄弟俩一块好好喝酒吃肉,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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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柳嘉之恍然大悟道:“原来言袂先生本姓阚,难怪那仁公主说自己姓阚,竟还和你父亲是这般过命兄弟。”她顿了顿,接着追问,“所以呢?那位被救下的钱姑娘,最后成了你的母亲吗?”
晏井承笑着搂过她,轻拍后背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是,小之果然聪颖过人。”
柳嘉之抬手掐了他胳膊一下,“别尬夸了,继续说。那后来你为何由言袂先生带大?他的妻女……该是思夫人和忆思吧,她们怎会单独回了昭弥部?”
晏井承的声音忽然沉郁起来:“因为,我父亲战死在了三都谷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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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三年,边疆战事到白热化阶段,宋军本就比敌营少,凶险异常,吐蕃残部还时常在军营附近游荡,局势动荡不安。
言袂看着营中妻女,又念及边境危机,终究放心不下,思虑再三,决定先让思夫人——诺敏云思带着两岁的女儿回昭弥部避祸,至少能保母女二人安稳。
思夫人虽不舍丈夫,却也知留在军营只会拖累,便点头应下。
可钱羽得知后,却执意不肯离开,拉着晏宁的手坚定道:“云思带着年幼女娃,本就该回去避险,我不一样,我的命是你救的,此生早已系在你身上,自是要留在这陪你一起。”
晏宁劝了许久,钱羽始终不肯松口,他拗不过她,终究还是同意了。
那日,几人送思夫人母女出了军营,看着她们跟着商队渐渐远去,确认安全后才折返。
可刚回营中不久,前方探马便疾驰来报,战事突然告急,吐蕃大军突袭,需即刻领兵迎战。
*
晏宁与言袂来不及多言,当即披甲上阵,奔赴三都谷战场。
三都谷一战,宋军以少敌多,虽最终大胜,却也付出不少伤亡。
战场上刀剑相向,厮杀震天,晏宁为护言袂周全,硬生生挡下吐蕃兵的致命一击,长矛穿胸而过,当场殒命。
战后言袂带着满身血污归来,红着眼将消息告知钱羽。
钱羽听罢,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哭得撕心裂肺,茶饭不思,日渐憔悴,没多久便染了重病,卧床不起。
言袂连忙请来军医诊治,一番诊脉后,军医才缓缓道,钱羽并非单纯染病,实则已怀胎三月,只是忧思过重,伤及胎气,才病体缠绵。
言袂本想趁机将钱羽也送回昭弥部静养,可她身子本就虚弱,又日夜思念晏宁,根本经不起路途颠簸,只能留在营中悉心照料。
钱羽强撑着身子,挨过十月怀胎,终是顺利生下一名男婴,可刚产下孩子,她便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闭上眼再也没睁开。
言袂看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想起与晏宁的过命情谊,便决心将孩子视如己出,亲自带大。
为孩子取名时,他斟酌许久,取【井】字,盼孩子一生心性澄澈,如井水般安稳无波,远离战乱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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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承】字,既盼他承续父辈忠义风骨,也含承晏宁夫妇未竟念想之意,最终定名晏井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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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嘉之靠在他怀里,怅然道:“那晏相何时得知你的身份的呢?”
“战争结束后,师父曾给晏相写过信,告知他我父亲战死、母亲离世,还有我的存在。晏相给到的回复,是托师父带走我,不准让我回京踏入晏家半步。”
柳嘉之垂眸沉思,轻声道:“他大抵是怕汴京城是非多,朝堂纷争乱,不想你卷入其中,也希望你活得简单安稳些。更担心你长大后,会同你父亲一般执着于忠义,再踏上奔赴沙场的路。”
晏井承勾了勾唇,将脸埋进柳嘉之的发丝中,片刻后才又开口:“后来,师父便带着尚在襁褓的我去了昭弥部,寻他妻女团聚。”
柳嘉之抬眸望他,升起疑惑:“对啊,带你去昭弥部与妻女相会,怎么最后只有你们师徒俩去了驼铃隘,思夫人和忆思反倒留在了部族里?”
*
天禧四年,昭弥部。
诺敏云思本是部落首领独女,因天性自由,游历遇到言袂并相知相许三载。
回部时部族权力正处交叠之际,她凭借过人胆识稳住部族人心,又以公允决断化解内部纷争,年纪轻轻便顺利登上女王之位,执掌昭弥部事务。
这日,侍女匆匆来报,称部落外来了位带着婴孩的中原人。
诺敏云思心中一动,当即起身前去查看,远远便见熟悉身影立在部族入口,正是她思念许久的阚天。
她想也没想,飞快奔过去抱住他,目光却落在他背后背着的襁褓婴儿上。
“这是?”
“是晏兄夫妇留下的孩子,我给他取名为晏井承。”
诺敏云思轻轻抱过晏井承,心疼地掂了掂,眼泪险些落下,轻声道:“回来了就好,我带你去看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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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倒是过了段安生日子,诺敏云思越看晏井承越讨喜,念及昔日与钱羽在军营的情分,便拉着言袂,想给晏井承与阚忆思定下娃娃亲,也算亲上加亲。
言袂自是不肯同意,一来晏井承身份复杂,牵扯汴京晏家,怕连累女儿;二来他早为孩子算过命,算命之人言明晏井承的命定之人另有其人,与女儿无甚缘分,奈何思夫人不信这些。
这边,他正与思夫人争执不下,部族长老又正巧赶来,催着思夫人早日立王夫,稳固部族局势。
“你们先下去吧。”诺敏云思沉声道,挥退众人。
帐内只剩二人,言袂一脸严肃,一言不发。
待人都退去,思夫人看向他,认真道:“我立你为王夫,承儿跟着咱们,往后便与汴京那边再无牵扯,这样有何不妥?”
言袂抬眸:“我乃中原男儿,向来以忠义立身,只懂夫为妻纲、并肩相持,岂有屈居人下、以王夫为名依附女子之理?”
思夫人生气蹙眉:“你是说,你不愿当我的王夫?”
“不愿。”言袂直言,未有半分犹豫。
思夫人赌气别过脸,冷声道:“我说什么你都不肯依,那你便走吧。”
言袂沉默片刻,缓声道:“我会寻一处安稳宝地落脚,等你与思儿想我了便来寻我。承儿我也会带走,不扰部族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