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作品:《朕怀了九千岁的崽

    上一刻还是大晴天,转瞬便被乌云压顶。淅沥沥的雨紧随而至,雨势迅速扩大,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屋檐,风将院中嶙峋的枝桠吹得哗哗作响,穿堂而过时呼啸着卷入窗棂,不知是为谁敲响的丧钟。


    赵熙意识逐渐模糊,半睁的眼望着外面的雨幕,视野倏然划过一抹绯色的衣角,盘绦纹连绵而上。


    他视线试图顺势落去,眼皮终是抵不住那股无力感,颤颤巍巍地合拢,隐没入无尽黑暗。


    这样的衣着在宫中并不鲜见,那人执掌的天御司中皆做此打扮,只盘绦纹中央环绕的图案各有不同而已。


    可是,谁还会来此处,又不知奔至此处是为瞧他此时的狼狈,亦或嘲笑羞辱。不管对方因何而来,赵熙都已无力再想。


    因为他要死了。


    说来可笑。


    细数往日种种,赵熙觉得自己约莫是北临开国以来最窝囊的一任帝王。


    即便是圣祖时期内忧外患,也绝无似他这般……无权无势,甚至连自由也无的傀儡皇帝。


    先帝昏聩,宦臣当道。即位后的赵熙欲与摄政王协同镇国大将军联合,妄将权柄夺回。


    不料是他太过轻信,以为自己真的能抵过权势带给他们的诱惑,结果成了历代皇帝中被大臣们联合废掉的先例。


    真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如此也好。


    北临本就内忧外患,再经不起朝野动荡了。


    赵熙最后想的是——若有来生,不再投生这帝王之家。


    他只愿做个寻常百姓,安稳度过一生。


    -


    然而,没有什么安稳的来生。


    当赵熙再次恢复意识,耳旁便适时传来已许久没听到过的尖细嗓音。


    “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快,快传太医!”


    赵熙眼睫颤了颤,旋即睁开眸子,待透过那略敞的明黄色的床幔以及寝殿中的情形后,他的瞳孔不禁微微扩张了一瞬。


    只见一张面白无须,犹如风干橘子皮般的脸孔正小心翼翼向他凑近,望着他喜极而泣。


    看清这张脸,赵熙唇瓣翕动,吐出来的嗓音带着嘶哑,“福泉?”


    福泉老脸开出一朵花,正要应声,“陛下唤奴、”后面的‘才’字还未出口,就挺赵熙继续。


    “你还没死?”赵熙语气中明显带着困惑居多。


    虽说最后他也死了,但福泉可走得比他早上不少。


    此言一出,殿内齐刷刷跪了一片,尤其是福泉。


    “陛、陛陛下,”福泉这下是真哭出来了,“是奴才没伺候好陛下才叫陛下受了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奴才这就去死……”


    ‘嘭嘭嘭’的磕头声不绝于耳,赵熙总算明白脑子里的那股昏沉感从何而来,然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眼前发生的一切。


    “如今是朝临几年?”


    福泉停下磕头的动作,悄然抹去眼角飙出来的泪花朝龙床上瞟了一眼,心说这是不用去死了啊,嘴上忙不迭回禀道:“是朝临二年呀,陛下睡忘了。”


    听到这个答案,赵熙唇线霎时抿紧。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加上原本已是油尽灯枯的他又重新感受到了体内传来的……生机。


    赵熙抬指,修长如玉的指节在面前摊开,确实不复先前的枯瘦,指尖略微泛着些粉。


    真的回来了。


    朝临二年,离他被废还有两年。


    登基四年被废,赵熙被囚禁深宫,他没能熬过那尤为酽冷的冬日。未承想还有再睁开眼的时候,竟还直接回到了朝临二年。


    “呵……”


    低低浅浅的笑音从床幔中透出,福泉心下惴惴,一只眼睛又悄悄睁开条缝,心中不由大着胆子忖度:陛下这是被他气笑了?那这死罪还治不治了?


    福泉正思索是不是让底下人再催催太医快些过来给陛下看看,然比太医更早到的是另一道通传的声音。


    “摄政王到——”


    赵熙蓦然撑着手支起了上半身,眼神顷刻变得狠厉,更深的是怨恨。


    随着小太监的通传声落下,继而是一连串的脚步声,那道沉而有力的脚步声格外突出,男人淳厚的声线响起,“陛下可安好?”


    赵熙视线越过珠帘落向那黑底金边,绘着四爪龙纹的衣摆上,而后闭了闭眼,并未回答。上一世对方也曾在这时来探看,一番寒暄,尽显叔侄情义,但他现在并不想与对方再演一出‘叔侄情深’。


    察觉到锐利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福泉跪着的膝盖打了个转,“回摄政王殿下,陛下刚刚醒来,奴才已命人去宣了太医。”


    顾承玄视线收回,未再多给对方一个眼神,末了望向前方,贯来淡漠的眸中映着一纱之隔的床榻,缓缓启唇:“派人去催。”


    福泉闻言正欲点头,喑哑的嗓音从榻上响起,简简单单、不冷不热的两个字,“不必。”


    顾承玄眉梢动了动。


    福泉眼尖,连忙弓腰驼背地倒退几步,又冲四周宫人挥了挥拂尘。


    殿中众人鱼贯而出,唯余二人。顾承玄方才曼声道:“昭昭不想看太医?”没了旁人,他话语中便透出点难得的亲昵来,语气舒缓,仿若还含着几分长者面对小辈顽劣时的纵容。


    昭昭,是赵熙的小名,母后在世时为他取的。


    沉默在殿内蔓延,高大的玄色身影如同巍峨高山般难以逾越,赵熙眸底沁出寒霜。再度开口时却又显得那般无辜,唯有嗓子里还压着点他自己明白的讥讽,“皇叔在说什么?”


    顾承玄,自幼便被高祖皇帝收养膝下,后封异姓王。及至先帝驾崩又授其摄政王封号,执掌右军,命辅佐新帝登基。


    可本该在他登基后归还的权柄一直到他死后都没能收拢回来,赵熙心底满是冷笑。


    顾承玄微抬下颌,脚尖一挪,墨色长靴朝床榻靠近。


    瞥见他逐渐逼近的身影,赵熙掌下不自觉攥紧了锦被,饶是知道自己已然重生,眼下亦非冰冷孤寂的深宫,但他仍是被生理性的恐惧影响了刹那。赵熙咬住舌尖,滔天的怒焰便瞬间将之压了下去。


    即此时,福泉那特有的嗓音传入寝殿,尾调稍显高昂,都有些劈叉了,“九千岁到——”


    赵熙恢复冷淡的神情,顾承玄微顿,回首望去。


    那人身着绛红色飞鱼服,双铊尾玉带,腰间别着的不是长剑而是折扇。一双狭长眼尾缀着胭脂红,格外妖邪,唇角似翘非翘地睨来,声线悠闲,“咱家来得倒是巧,摄政王殿下也在。”


    同样是太监,约莫是那东西去得晚,故而声音不如福泉那般,反而低沉中隐含几分磁性。只是在赵熙听来,这声音中夹杂着些许阴阳怪气,还带了点急促的意味,他不适地蹙了下眉。


    福泉跟在对方身后入了内殿,后面还跟了太医院的乌院使,跪下便是一礼,“臣参见陛下,见过摄政王。”


    殿中来了外人,顾承玄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只对着来人略一颔首,旋即同乌院使淡声命令道:“还不快为陛下诊脉。”


    观他这番作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圣上多关心。


    落在赵熙心下只觉嘲讽,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以为这人待他是特殊的。对方便是如此,方才叫他将满心信任交付出去。


    不待乌院使上前,赵熙便哑声开口:“滚。”


    顾承玄拧眉。


    福泉是真心急,担忧劝道:“陛下龙体要紧,还是、”


    话音再度被打断,赵熙声调又冷了几分,“你也滚。”


    福泉登时噤若寒蝉,乌院使则停下动作,只等着殿中另外两位发话。陛下不顾虑龙体,他们可不敢真就这么滚了。


    赵熙半支着的身子又撑起来了些,瞧见乌院使往身旁侧了一眼,不由升腾起一丝怒焰,是天子的威严被触及的怒火。


    这个乌院使曾是一名游方大夫,医术名扬四海,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名。后被先帝召入宫中,成了太医院院使。


    但赵熙知道,这乌院使并非因为先帝入宫,而是另有其人。


    即便他是九五之尊亦不能撼动那人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赵熙视线朝旁掠去。


    正在这时,先前那道悠闲的声线再度响起,一字一句,“陛下发话,还不快滚。”


    微风从未合拢的门扉中偷溜进来,话落间拂起床幔一角,赵熙一瞬感受到了丝凉意,抬眼便同那双染朱的狭长凤眸对上。毫无预兆的,他撞上了后者眼底不加掩饰的迎合。


    赵熙本就蹙着的禁不住皱得更紧,不适感又浓烈了些许。


    比起他愿意交托信任的顾承玄,这人以一介阉人之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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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九千岁,执掌京畿,东西二阁。赵熙从来都看不透他,更加不欲相信一个从先帝在时便开始挟势弄权,搅弄朝堂风云的阉人。


    闻人寂。


    这个人在他面前素来是一副俯首帖耳、卑躬屈膝的模样。


    赵熙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是他可以得到,亦或是利用的。一个手握重权的九千岁,何须向他一个傀儡皇帝如此这般,何况那时对方的权势已大到了连摄政王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所以,比之对顾承玄的恨,赵熙对闻人寂则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嫌恶。


    他厌恶一切带着目的的接近,顾承玄上一世实在装得太好,叫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以至于被对方玩弄于鼓掌。


    重生一回,赵熙谁都不会再信。


    他顿了下,平和道:“皇叔,千岁也、走吧。”


    埋着脑袋的福泉身形微微凝滞。


    作为将陛下从小看到大的人,他隐约觉得陛下停顿的片刻中似咽下去什么话。


    “如此,陛下好生歇息。”闻人寂略一弯唇,似心情极好,“摄政王殿下,走?”


    顾承玄:“可。”


    -


    两人相继出了大殿,福泉跟着送出去,回来手中捏着一个碧青色小玉瓶,“陛下,乌院使留了药丸,您吃一粒?”先前陛下受寒就是乌院使整的脉,想来是期间配了药。


    一只纤细玉白的手从床幔间探出,撩开了一些许,赵熙面上染了些病气,望着那小玉瓶,唇瓣紧抿。


    他自小便不喜汤药,药丸尚可接受,这一点赵熙并不曾与人说起过。那人究竟从何得知,又想以此来设计谋划些什么。


    “陛下?”福泉忧心他心情被搅扰不愿吃药,正犹豫着想劝说。


    赵熙阖目,须臾后开口:“呈上来吧。”这药是没问题的,既然能治身体那就没有扔掉的道理,他不会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即使赵熙知道这药想必是乌院使受了人指使送来。


    躬着身子的福泉顿时笑着应了声:“是!”


    待宫人奉上温水,赵熙取出一粒褐色药丸合水吞服。福泉见他躺了回去,便踱上前将床幔重新拢上,静悄悄退出了寝殿。


    赵熙半阖着眼,从病骨沉疴回到健康的身体,从那个破败萧索的深宫再回到这镂簋朱绂中,心绪一时难平。


    不多时,许是在深宫幽禁养成的习惯让他第一时间捕捉到门扉被小心推开,以及随之而来的脚步声。


    赵熙当是福泉又进来了,“朕无需人伺候。”


    “陛下可是睡不着?”


    令他熟悉到身体下意识起了反应的声音钻入耳中,赵熙不悦道:“谁让你进来的。”


    闻人寂口吻比之先前面对其他人时的闲适不同,仿似带了点讨好的意思,异常软和,“咱家只是想看看陛下身子如何了。”


    这态度,着实让赵熙回忆起上一世闻人寂对他越来越予取予求的模样来。明明是个心黑手狠,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偏对他这个傀儡皇帝做出奴颜媚骨之态,其用意让赵熙不得不警惕提防。


    身处这个位置,稍一行差踏错,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事实亦是如此。


    上一世是他信错人,导致帝位被废,早早身死。如今重活一世,身边一个可信之人也无,连太医都是他人安插的,危机藏在各个角落意欲将他吞噬。


    赵熙思索间,脚步声近在咫尺。闻人寂的身影轮廓映照在明黄的床幔上,及至完全把他笼罩,赵熙出声,“走开。”


    着急的嗓音含了点沙哑,闻人寂身形一滞,顺从地往后退去,“咱家退开了,陛下莫恼。”


    听到他的话,赵熙沉了口气,“出去。”


    “好。”闻人寂应。


    殿内寂静了瞬,赵熙又听他说:“出去前,咱家想看一看陛下。”


    这回,声音轻缓,像是在哄人。


    赵熙听得恼怒,心底更是有种强烈的不自在感,他起身一把便扯开了遮挡的纱幔。原本藏着病气的眼睛里雾蒙蒙,此刻如同燃了两簇火苗,苍白的面上眼下不知是不是气的,晕着薄红。


    “看到了?”


    对上闻人寂直勾勾看来的双目,赵熙纵然有所顾忌,现在却也不想继续憋着,于是拉起一点唇角,凉凉开口。


    “看到了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