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


    虽身处深山老林，但精明强悍的铁匠也能敏锐洞悉中国时局走势，准确把握市场脉搏，找到暴利爆款的商业项目。


    从1920年开始，淬火公司老板刘悟透决定集中手上全部资源开发制造通讯设备：无线电报机。


    在牛角镇淬火公司总部会议室里，铁匠召集旗下的管理层集体商讨开发制造无线电报机的事宜。


    纳谏如流，畅所欲言，洗耳恭听。


    盈利最持久的淬火兵工厂厂长王猛发言：“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国际军工行业出现了两种爆款产品：坦克和飞机，如果我们集中资源在中国生产坦克飞机，将财源滚滚！”


    淬火造船厂厂长桑弘羊发言：“当今整个长江流域的渔船货船摆渡船几乎都是风帆动力型的木船，航速慢，载重小，抗撞能力弱，如果我们集中资源生产一种烧煤蒸汽动力的小型铁壳船，实行分期购买付款模式，应该会成为爆款！”


    淬火玻璃厂厂长一簸箕发言：“进入民国时代，中国人的时间概念也发生巨大变化，校对时间的钟表是工厂学校军营邮局商贾的必需品，且制造所需材料和购买价格远小于坦克飞机，必将是暴利行业。”


    淬火纺纱厂厂长管仲发言：“新疆地广人稀，昼夜温差大，容易种植出优质棉花，天干物燥，又耐储存，我们集中财力去新疆种棉花，再买给全国各地纺纱厂。”


    淬火水泥厂厂长姚崇发言：“牛角镇地理位置偏僻，水泥玻璃纺纱都是薄利多销的大宗产品，原材料和产品出货的运输成本决定其利润，仅凭哭河长江，难以纵深全国销售，缺乏铁路公路枢纽，应该集体搬迁至九省通衢的汉口发展。”


    牛角镇淬火西药店经理徐霞客说话：“破伤风、狂犬病、痢疾、水痘、肝炎、麻风病，许多在中国难以治愈的疾病是可以预防的，欧美日本等国已经全民普及打疫苗，西药见效快，开发研究生产西药将对中国人民的健康产生深远影响！”


    淬火修理厂的经理张戟也发言：“无线电发报机是一种技术型前沿工业产品，想开发制造，通信工程师才是关键，专业知识才是核心，尤其是像詹天佑一类的出国留学生，千金难求，他们也根本不会来到深山老林里的牛角镇，姚厂长所说极是，淬火公司想做大做强，必须走出去发展，一步步走远，先汉口，后上海，再跨国远洋。”


    先汉口，后上海，再跨国远洋。刘老板一声不吭沉默良久，他分析：在巴东地区发展，有靠山铁杆马太爷照顾，随心所欲，如果去汉口，被人欺负掣肘，岂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看见老板迟疑缄默，淬火船队队长百里奚拿出一张航海世界地图：“刘老板现在才三十几岁，体格健壮，精力充沛，正值开疆扩土的黄金年龄，应该长期规划企业的发展路线。*******，岂能困于一口井一片池塘，淬火公司现在应该制定一个五十年长期发展规划，五十年后，老板也才八十多岁，到那时，儿女子孙们都长大，也能成熟接手，越走越远，越做越大越强。”


    “姑丈的智慧谋略远在马太爷之上，为什么总想靠他，当今中国首富的荣氏兄弟，白手起家发展成面粉大王和纺纱大王，是靠那位有名有姓的大爷？都是靠自己和上海那块通江达海的宝地！”侄儿一瓜葛希望淬火公司走出巴东山区。


    麻风病一直是铁匠记忆里的阴影，中国老百姓太疾苦了！


    眼盯大桌上的航海世界地图，刘铁匠决定走出牛角镇，开始制定淬火公司的五十年发展战略规划。


    品牌意识，拳头产品，战略规划，跨国企业，刘老板终于觉醒发话。


    “实业兴国，造福百姓，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毫无争议！我们淬火公司是一家中国精工制造公司，从它创立的那一天起，所自始至终的秉承原则，不是囤货居奇低买高卖，不是金融投机见风使舵，不是空谈主义官僚书牍，而是中国兴衰成败和人民艰难生活急需什么产品，我们就货真价实制造什么产品，国防的坦克飞机，民生的钟表医药，通讯的电报电话，出版的造纸印刷，燃料的柴油汽油。”


    “同时，我们也要有符合实际的理性规划，现在制造大宗国防军火坦克飞机战列舰，条件有限，难度太大，积聚力量二十年后再尝试，先从中国急需小件商品轻工制造开始，无线电报、医药、钟表，体积小，附加值高，利润潜力大。先轻工，再重工，最后多元化。”纵观全局的铁匠给淬火公司制定发展战略。


    “在当下军阀割据的乱世中国，企业要想持续发展壮大成规模成品牌，首先要有独立精神，不能过度依靠走马观花政客的庇护；其次，要建立一个规范严谨的部门流程制度，原材料/科研/生产/销售/质检/财务/工艺，绝不能掺杂人情世故；再次，敏锐跟踪世界前沿的技术革新，开发制造市场稀缺利润较厚的高端产品，比如无线电报机。”淬火纺纱厂厂长管仲最后总结。


    二十年代先汉口，三十年代后上海，四十年代再跨国远洋，一步步走远，老板刘悟透拍板通过，他决定先集中力量在汉口兴建一家淬火通讯设备厂一家淬火医学制药厂一家淬火钟表厂，任命管仲为汉口总经理，全权负责三家工厂。


    上海的信息发达，铁匠也决定提前在上海英租界设立一个前哨点，租一间写字楼成立‘上海淬火贸易公司’，一瓜葛出任总经理，全权负责，名义上是推销产品，实则专门打听收集当今世界的新技术/新设备/新发明/新管理模式和国际市场商品的价格波动。


    基本盘牛角镇的业务交给王猛，老板刘悟透则四处贷款借钱筹资和跑政府审批。


    深山老林里也卧虎藏龙，人才济济。


    想在人治大于法治的乱世营商环境里，相信民主宪法的公平正义，保护民族企业独立发展，是天真过了头，早已悟透出此时中国社会本质和人性复杂的铁匠，深谙乱世生存之道:人际关系有时比金银珠宝还重要，官商结合不得不承认。


    巴东山区有铁杆大哥马太爷庇护，不用费力。


    现在要想在汉口落脚开厂，也必须有官方靠山。


    四川的陈**早已被军阀赶下台，不知去向。汉口的湖北省府王**被调到南京出任民国电影协会会长，但谭贺二人还在湖北省府任职，谭改任省府教育部长，贺现是汉口市警察总长。


    在汉口奔波筹建三家工厂的铁匠，为节约时间缩短政府审批周期，直接重金赠送给谭贺二人，并将今后开工投产的淬火通讯设备厂10%的股权无偿送给谭，将淬火钟表厂10%的股权无偿送给贺，年年按股份比例分红。


    酒桌上，谭贺二人夸奖铁匠仗义豪爽，当场桃园三结义，并承诺保证将鼎立相助淬火公司在汉口落脚生根，鼓励铁匠把深山老林牛角镇的全部产业搬迁至九省通衢的汉口，二位官员甚至想把张之洞创立的汉阳铁厂和汉阳兵工厂盘给淬火公司经营。


    谭部长吐露内部消息：汉阳铁厂正在走下坡路，数年后将贱卖，有意者提前接触。


    汉阳铁厂是中国洋务运动的标杆，是一头大象。


    小镇铁匠委婉表示：初来乍到，害怕被人欺负，暂时先在汉口开三个小厂试手！至于赫赫有名的汉阳铁厂，蛇吞象的风险操作太狂妄！容易噎死，二十年后再说。


    谭贺二人佩服铁匠的分寸把握和理性头脑，前途无量！


    湖北省府关系打通后，建厂执照官方批文七天就全部落实。刘悟透和管仲实地考察，选中汉口龙王庙附近作为建厂地址，此处是汉江进入长江的入口处，隔着汉江就能清晰可见张之洞的汉阳铁厂。


    兵贵神速，刘悟透调集旗下所有资源投入，一个月后，并排的三家工厂在汉口龙王庙拔地而起。


    谭是湖北省府教育部长，跟学生教授打交道是他的拿手好戏，作为淬火通讯设备厂的股东，他开始起早贪黑拉拢人才，淬火通讯设备厂刚开工投产后，就门庭若市涌来大量理工大学毕业生应聘。


    在汉口一待就是一年，刘悟透亲自主持淬火通讯设备厂的初期产品项目挑选：拔号电话座机，磁铁振荡器，天线，密码本，电路板，电话线，电缆线，信号交换机，信号塔，路由器，手摇式无线电报机，柴油型无线电报机。


    国际市场上通讯设备繁多，淬火公司必须直中要害，抓住在中国最具销售前景的爆款。


    老板重金购买多台原装进口的有线电话机和无线电报机，供工程师技术员们拆卸研究。


    在淬火通讯设备工厂实验室里，高层在圆桌讨论主打产品的选择：是有线电话，还是无线电报。


    首席工程师秦虎：“无线电报需要密码翻译获取信息，但无需较多配套设备辅助，可独立移动使用，适合军队。有线电话是固定式语言声音直接交流，无需密码，便捷快速，但需要架设电缆线，配套设备多，广泛用于民生商业。”


    “有线电话的制造零件和工艺流程相对简单，能直接交流，是当今欧美日本的主要通讯设备，国际市场供货需求量大。”销售主管赵茜调查过市场。


    铁匠分析后发言：“目前中国的电力基础设施极差，军阀割据一方，根本就没有统一稳定的电网通讯系统，说剪断就剪断，有线电话配套条件严重制约。广大老百姓连温饱尚未解决，还要什么通讯交流，所以销售对象主要针对中国有钱的富户财主商贾政府部门军队，尤其是争抢地盘的各路军阀，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一个120名士兵的连队需要配有一台可野战移动的无线电报机，12万人的部队就需要一千台无线电报机，当今中国有多少大小军阀？都在争先恐后扩军，各种武装部队的实际总人数应该超过250万。”


    “其次是走南闯北的商贾，他们需要及时对账，提前获知商品的价格和交通路况。当今中国尚无铺设一条跨洋电缆线，举国上下所有及时获得海外信息的渠道都是靠无线电波信号，所以无线电报机是当今中国通讯设备的最佳选择。”老板认定无线电报机比有线电话畅销。


    刘悟透拍板决定汉口淬火通讯设备厂开工后五年只生产二种产品：淬火牌手摇无线电报机和淬火牌柴油型无线电报机。


    拆卸模仿美国的‘爱迪生’牌无线电报机，采用美国福特汽车公司的流水线管理模式，集中技术和资金只做二种产品。


    虽磁场/电波/频率/导体/晶管/信号都是技术活，但小件工业产品的无线电报机比大件的坦克飞机更容易采购原材料，生产制造的厂房车间也较小。


    同时经营着修理厂/兵工厂/玻璃厂/钟表厂的淬火公司已经具备零件模具/机床加工/冶炼提纯/数据参考的工业系统配置。


    一旦无线电使用的原理被参透攻破，生产制造的最大难题就迎刃而解。


    1922年5月，汉口淬火通讯设备厂开始批量生产无线电报机。


    积累丰富销售经验的刘悟透先向牛角镇淬火兵工厂购买枪支弹药的各地军阀采购商推销两种淬火牌无线电报机，免费试用，包修包换。


    当时中国市场销量最好的无线电报机是进口于美国的‘爱迪生’牌柴油型无线电报机，单价五千六百块大洋，最大瑕疵是：售后维修时原厂配件有钱也买不到，坏了就等于报废。


    刘悟透给二种淬火牌无线电报机每台都定价为二千六百块大洋，一年无条件包换，三年免费包修。


    1923年开始，军火采购商们开始夸奖汉口淬火无线电报机物美价廉，且售后服务态度极好，军阀们在加快扩军，汉口淬火通讯设备厂这一年销售给军火采购商的无线电报机就达到九百台。


    背带式手摇无线电报机最畅销，最适合中国军队翻山越岭保持通讯联系。


    口碑相传，走南闯北的商贾也开始大量购买物美价廉的淬火牌无线电报机，他们热衷于柴油型无线电报机。


    中国县级以上的政府部门也开始广泛采购无线电报机作为信息及时传达工具。


    1924年这一年，汉口淬火通讯设备厂就销售出去三千台无线电报机，年纯利润开始超越牛角镇的淬火兵工厂，成为淬火公司旗下最赚钱的工厂。


    订单像暴风雪雪片扑向汉口淬火通讯设备厂，供不应求，巧舌如簧的刘悟透在销售无线电报机的同时，又趁机推销起淬火牌石英手腕表。


    商机无处不在。


    二十年代，中国各地开始大兴土木建造火车站，校对时间的大钟成为各个新建火车站必需大件商品，售价昂贵。看到这一巨大商机的贺立刻向汉口淬火钟表厂老板刘悟透提议：火车站大钟是绝佳商机，稍纵即逝！


    贺是汉口淬火钟表厂的原始股东，而且认识许多革命党元老，关系网颇广。老板刘悟透就任命贺的三儿贺庭为淬火钟表厂的首席销售经理，专门出差跑业务去推销火车站大钟。


    恰好在这十年里，中国的军官/公务员/教师/商人/大学毕业生/交际花/运动员开始流行佩戴手表，机械表精致昂贵，石英表适合大众。


    石英手表和火车站大钟二种爆款产品让汉口淬火钟表厂迅速从盈利走向暴利。


    一位四川军阀采购官在牛角镇兵工厂向刘悟透抱怨：“部队行军打仗时，受伤士兵多是九死一生，如果小小伤口简单消毒不彻底，容易引起器官感染炎症蔓延，就必须截肢锯手锯脚，十分悲惨。”


    “你不是在汉口开办医药厂，快快想办法！就先解决士兵伤口彻底消毒这一难题！”


    商机来源于生活。


    铁匠把四川采购官抱怨的受伤士兵彻底消毒问题反馈给淬火医药厂厂宋鹊。


    本想集中力量研发破伤风狂犬病麻风病痢疾肺炎的预防性疫苗，却迟迟不见成果，开工后一直亏本。


    在汉口淬火医药厂实验室里，老板刘悟透，三厂总经理管仲，与工厂厂长经理研发工程师们集体会商主打产品的选择。


    燕京大学医学系毕业的孙思邈总工程师率先发言：“民国刚成立十年，根本无法全民普及注射疫苗预防疾病，研究疫苗太超前，临床实验周期长，不如先生产些门槛低的止疼药消炎药感冒药。”


    厂长宋鹊：“军阀混战，受伤士兵们简单消毒，导致截肢终生残疾，干脆我们生产门槛最低的消毒药品：碘伏、红汞、医用酒精。其次是止疼药消炎药，再向技术含量高的疫苗发展。”


    药品研究员华泰（华佗后裔）插话：“中西药品是相连贯通的：医用酒精其实就是民间蒸馏白酒的浓度提纯，关键是原材料成本，选用产量较大的玉米进行提炼最佳；红汞就是水银比例稀释得来，碘可从海带中提取，伏则是人工矿物质化学形成；国外止疼药的重要成分是咖啡人工稀释得来，而罂粟（鸦片）里含咖啡量最多，违禁品如果使用分寸得当，也能治病。”


    “几千年的中医博大精深，只是国人没有去融会贯通，没有去推广借鉴。秦岭深山里有一个老中医，他从植物黄花蒿里提炼一种口服汁液，治疗拉肚子的疟疾有奇效，只是他家视为祖传秘方，没有推广开来为全国疟疾者造福。西药就是把中医草药精华部分直接提纯，再结合化学物质加快人体吸收，西药见效快就来源于此。”华泰看透本质。


    管仲也想到一个生财之道：“现在牛角镇的纺纱厂利润单薄，纱锭不值钱，但军阀战场上包扎伤口的白纱布绷带值钱，如果质量过硬且消毒彻底，将是抢手货！”


    一语惊醒梦中人，缄默倾听的老板最后拍板：精益求精提炼生产碘伏/红汞/医用酒精/医用白纱布绷带/止疼药/黄花蒿治疟疾药。


    “中国民间许多祖传秘方特效药过于保守生产，未能大量廉价面向疾苦大众，我们开医药厂，就是要把稀缺的中医特效药变成量大便宜的大众救命药，所以必须成立一个专门在外寻找购买民间特效药秘方的部门，不惜重金，这也是中国民族医药企业应该担当的责任。”铁匠给新部门取名叫‘采莲记’。


    铁匠决定把淬火通讯设备厂和淬火钟表厂的大部分利润用于淬火医药的开发生产，医药是直接关系到广大老百姓和军人的生命安危。


    经过努力，淬火医药厂的各种医药开始热销，抢购一空。


    西药见效快，使用简单，善于治疗急症，逐渐被中国人接受。


    军火采购商和各地区医院纷纷全款提前预定淬火药品，尤其是质量可靠的医用白纱布绷带，年年涨价也供不应求。


    医用白纱布绷带成为淬火医药厂最畅销的产品。


    三厂总经理管仲建议老板把牛角镇的纺纱厂整体搬迁至汉口，不卖纱锭纱线，专门生产白纱布，刘悟透同意，立即执行。


    牛角镇的淬火纺纱厂也整体搬到汉口，改名为‘淬火纺织厂’，专门为淬火医药厂生产医用白纱布一种产品。


    仅用五年，刘悟透的汉口四家工厂成为四座财源滚滚的金山，牛角镇淬火公司在汉口站稳脚根，所向披靡。


    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谭贺二人承认：铁匠刘悟透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企业家。二人拍胸担保铁匠在汉口不会被人欺负刁难，频繁怂恿站稳脚跟的刘悟透把牛角镇所有产业工厂店铺船队全部搬迁到汉口发展，拖家带口举族搬到汉口定居。


    南京中华民国政府开始鼓励民族企业收购大型国有工厂，并给予优惠税收政策，闻风而动的谭贺二人再次苦劝铁匠趁势吞并汉阳铁厂，机不可失。


    汉口四家工厂都呈现无限暴利，但谨慎的刘悟透婉拒谭贺的举族搬迁和吞并汉阳铁厂，他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来源于他出差跑业务的切身体会。


    辛亥革命过去十几年，中国还是没有统一的权威货币，虽然大洋取代了清朝时期的碎银，但铜钱依然在使用。


    由于地方军阀不承认南京民国中央政府，市面没有价值稳定的流通纸币。


    繁华的汉口也汇聚众多中国实业家的工厂，包括荣氏家族的申新第四纺织厂，也是1921年在汉口宗关兴建，第二年投产，实行工头制，但连年亏损。


    淬火旗下的四家工厂在汉口风生水起蒸蒸日上，老板刘悟透也成为汉口商界的新星，申新第四纺织厂的现任总经理也请教铁匠。


    出差在上海筹资的刘悟透开始接触财力雄厚的荣氏家族，在荣家的引荐下，铁匠结识了中国顶端商业圈的各位大佬。


    铁匠这才发现，就在上海这个市县级的弹丸之地，竟聚集有三十几位资产过千万两白银的中国商贾。


    这天上午，在浦西郊外范氏家族的豪华大宅里，刘悟透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富贵奢侈，占地一百七十亩，亭台楼阁，小河溪水，应有尽有。


    大宅主人公范蠡是中国著名商人，主业经营煤炭和柴油，主要与日本商人做生意，在香港有一家规模庞大的贸易商行。


    散步的范蠡把铁匠带到豪宅里一架崭新的螺旋桨飞机面前，介绍当今世界最先进的飞行机器，体长七米，高二点六米，翼展四点八米。


    刘悟透生平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飞机，精通机械结构的他围绕着庞然大物仔细观察。


    “这是我刚从日本三菱会社购买的崭新飞机，价格三百七十两黄金，柴油型发动机，一百八十匹马力，续航里程一千八百公里，最高时速五百四十公里。”范蠡介绍。


    “这家伙现在可以启动起飞吗？我想试试。”


    “可以，但这里没有跑道，我是叫重型卡车拖进院子里的，开飞机需要驾照。”范蠡劝铁匠稍安勿躁。


    “我在山西大同拥有大型煤矿，就用煤炭与日本商人交换柴油，再将柴油销售给中国，上海火力发电厂烧的煤也是我的生意。”


    “日本能自主制造生产出飞机和柴油，为什么我们中国不能？我们国土面积比他们大，人口比他们多，历史比他们悠久。”刘悟透疑惑。


    “日本国土狭小，矿产资源稀少，不产石油，但其人民自古精打细算，喜欢钻研细节，明治维新后，改革开放，在政府扶持下，重视理工，诞生出众多家族私营企业，而且大部分是重工业制造类，钢铁厂，炼油厂，造船厂，五金厂，化工厂，飞机制造厂，目前整个亚洲只有日本一国能自主制造生产出飞机。”范蠡坦言。


    “中华民国政府不也在鼓励扶持民族实体经济吗？当今中国不也诞生众多家族私营企业吗？山西晋商，上海荣氏，潮汕华侨，你们范家！都是财力雄厚的实业家，为什么不投资开办炼油厂造船厂飞机制造厂？”铁匠奇怪问。


    “害怕折腾！害怕费力不讨好！周期长，配套设施复杂，成本不划算！投资开办重工业的炼油厂造船厂飞机制造厂，每一个都需要前期投资二千万白银以上，储油油罐，造船船坞，飞机跑道，每一个都需要上万亩的占地面积作为生产基地。飞机的发动机技术又是世界大难题，需要很多理工大学毕业的工程师合力研究。还有，目前全中国还没有能拍板说话算数的中央政权，民国大总统管不了一个地方县长！”范蠡叫苦。


    “如果倾家荡产投资二千万白银开一家炼油厂，别人随便一支地方军阀支队就敢勒索封厂或明抢，我们向谁告状伸冤？不如花钱直接进口购买柴油，再转手倒卖。乱世纷争，人生苦短，明哲保身，得过且过，何必去盲目费力折腾，不如修个大豪宅光宗耀祖，山西晋商江浙财主潮汕华侨，不都是这样！”范蠡直言。


    “如果日本人开飞机来轰炸我国的工厂和豪宅，开战列舰来抢富户的财产，中国老板们怎么办？”刘悟透大胆设想。


    “跑，躲，移民，先把钱存入外国银行，再把子女送到国外去留学，风吹草动时，再举家移民避难香港东南亚！什么实业兴国重振中华三民主义，都是些逢场作戏的应酬话，留辫子时叫效忠朝廷，剪辫子时称爱国忧民，逃到海外后喊世界和平，光说好话，其实就是为了生存，当今中国的经营者多是些见风使舵的买办商行，包括我在内。”中国知名商人承认。


    “如果日本人开飞机追到香港东南亚怎么办?”铁匠追问。


    “就跑到美国去，美国比日本强大，日本不敢炸。”范蠡答。


    “难道中国不能励精图治变得比日本强大吗?难道你们从来没想过自己制造生产飞机战列舰正面与日本人对抗激战吗？中国人比日本人长得矮小吗？中国从古至今就没打赢过日本吗？”


    读过一点史书的刘悟透这才醒悟明白：中国五千年历史上为何屡次出现二十几万人的游牧部落轻易征服上亿人的华夏沃土，明哲保身精明过了头！


    范蠡还暗示：当今中国三十年之内都无法自主制造生产出一架合格的军用轰炸飞机。


    恨铁不成钢的铁匠感叹：“晚晴的中国无药可救，民国的中国也无药可救！军阀内讧，争权夺利，心怀鬼胎。商贾肤浅，囤货居奇，明哲保身。甲午战争大清王朝时，日本敢打中国，现在中华民国时，能自主制造生产出轰炸飞机战列舰的日本绝对也敢打中国！”


    “辛亥革命后，东方雄狮的中国只是从昏睡转入沉睡，跟老佛爷慈禧太后一个德行，防内大于防外。一种主义理论口号根本唤醒不了它，只能将它咬醒！用轰炸机炸醒！当今中国的浑噩本质就是人性自私！重振中华复兴汉唐雄风必须从狭隘自保的精神思想层面来治理。”铁匠刘悟透已经参悟看透，自言自语。


    防内大于防外，此时的中华民国明显在忙于内部夺权，而忽视外部的虎视眈眈。


    “说的轻巧，你也是一位爱国忧民的民族企业家，怎么不投资二千万白银开办一个飞机制造厂，如果钱不够，我愿意资助一百万两白银，你要是十年之内在中国能自主制造生产出一架合格的螺旋桨飞机，我资助的银子就不用还了，就算是为我们中国商人争了一口气。”老谋深算的范蠡激将年轻的刘悟透。


    偌大的中国，就没有一家企业能自主制造生产出一架合格的飞机吗？东北张家，山西晋商，上海荣氏，江浙财主，潮汕华侨，汉阳兵工厂，江南制造厂，都不敢不能不愿吗？


    天不怕地不怕年轻气盛的刘悟透极想应声答应范蠡的挑战，十年的期限，时间宽松，汉高祖刘邦七年打下华夏江山。


    但理智告诉铁匠要谨慎克制，刘悟透妥协了，他低下头颅说：“我必须承认：十年之内，淬火公司可以制造生产出几万台无线电报机，但无法制造生产出一架合格的飞机，但请相信我们淬火公司，会用三十年的时间努力为中国自主制造生产出世界最先进的飞机，绝不食言！”


    “世界最先进的飞机！”范蠡大笑。


    东方雄狮，还是东亚病夫？励精图治，还是举家移民？折腾建厂，还是直接购买？心情郁闷的铁匠没有参加范家美味佳肴的招待午宴，他最后瞄了一眼豪宅里的螺旋桨飞机，就辞别离开，前往浦西外滩一家外贸公司办理资金对账业务。


    他看不起这些中国有钱人，只会造豪宅，不会造飞机。


    1927年的元宵节这天，在浦西外滩十里洋行，黄浦江边散步，铁匠眺望对面的浦东，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他不敢相信：与全中国商业资金最汇聚的浦西就隔一条不宽的黄浦江，靠近太平洋海岸线的浦东竟然没有被人开发。


    “这是一块靠海的风水宝地呀！中国商人是不是瞎了眼啊！”视力极好的铁匠感叹。


    怎么中国没人愿意在得天独厚的浦东兴建炼油厂造船厂飞机制造厂？害怕折腾？明哲保身？人生苦短？光宗耀祖？举家移民？自扫门前雪？为什么中国割地赔款挨打了近百年，还是这么糊涂?打都打不醒，喊都喊不醒。


    刘悟透真担心自己一语成谶：日本人会开着轰炸机战列舰把中国人民和上海富豪们炸醒。眼光长远善于分析的他有一种不详预感：1909年日俄战争过后，胜利方日本的军国主义思想越来越膨胀，曾经在甲午战争中完胜过大清中国的他们一定会再次挑衅民国中国，离现在1927年不会太远。


    站在黄浦江边，眺望荒野浦东，蠢蠢欲动的刘悟透突然义薄云天大吼：“全中国都不敢，我就敢！我现在就要在浦东同时兴建炼油厂造船厂飞机制造厂三家工厂！折腾!折腾！我就要折腾！”


    我就要折腾造飞机！说到做到，乘船回到汉口的刘悟透立刻向管仲坦言：“我决定现在就在上海浦东同时兴建炼油厂造船厂飞机制造厂，前期投入六千万两白银，你看如何？”


    管仲欲哭无泪，苦脸劝老板：“刘老板你是不是脑壳打铁了？甲午战争老佛爷慈禧太后赔了二亿两白银，让整个中国百姓花了近十年才还清，你开口就是前期六千万两白银，中国首富荣氏家族总资产也不到三千万两白银，你去找谁借？难道去找地下的老佛爷借？”


    抚摸自己脑壳的铁匠也感觉自己太疯狂，就降低目标说：“风险确实太大，那我们就在浦东只兴建一家飞机制造厂，这总该可以吧！”


    “你造飞机卖给谁？谁买的起？淬火公司倾家荡产卖掉全部产业也筹集不了一千万两白银，谁借钱给你？生产制造一些轻工业小件产品多保险，我们的无线电报机是整个汉口最暴利的商品，现在需要专心维持。积蓄力量，二十年后再开办飞机制造厂也不迟。”管仲耐心规劝老板。


    铁匠分析：“我们现在造飞机卖给各地军阀，他们舍得高价买进口的轰炸飞机，当然也会购买我们物美价廉的淬火飞机。”


    “你还嫌中国的内讧混战不够惨烈吗?希望军阀争抢地盘时多炸死些无辜百姓和愚忠士兵吗？中国人杀中国人还不够多吗？”管仲反驳。


    “我卖给中央政府，组建中国空军抵御外敌保家卫国!我分析推测二十年之内日本人会开飞机轰炸我国？日本人最近在东北活动频繁。”铁匠坚持要自主制造飞机加强国防。


    “皇帝不急太监急，东北的张作霖不急，你操什么心？中国现在的中央政府在哪里?话事人是谁？”管仲坚决反对淬火公司现在造飞机。


    二人激烈争论后，管仲以辞职要挟老板。


    铁匠妥协了，兢兢业业的管仲是汉口四家淬火工厂的核心支柱，功高盖主，左膀右臂不能失去。


    一种中华文明的骨气血性自强精神尚未苏醒，连柴油都依赖进口，恨铁不成钢的刘悟透也委婉拒绝谭贺二人的牛角镇产业全部搬迁至汉口的建议。


    造飞机被管仲否决后，很失望的刘悟透离开汉口，回到牛角镇。


    回到牛角镇后，造飞机不成的刘悟透开始低迷，开始了炫耀的老本性，巴东首富立刻模仿上海的富豪们，花重金在牛角镇集市大街最繁华路段买下十七亩地基，新建一座高墙深院铁栅大门的豪宅，大门正上方挂着鎏金中式牌匾，光宗耀祖的宋楷二字：刘府。


    豪宅院内，亭台楼阁，木桥溪水，鱼池竹林，应有尽有。相比上海范蠡一百七十亩豪宅大院里的螺旋桨飞机，巴东首富总感觉自家十七亩豪宅大院里还缺少什么洋气的昂贵奢侈品用来炫耀。


    三百多两黄金的螺旋桨飞机不舍得买，铁匠就花三千大洋购买一台美国原装进口的崭新豪华汽车放在豪宅大院内，黑色车身油漆反光，蓬荜生辉。


    虽躺平在刘府豪宅大院里，壮志未酬的铁匠仍孜孜不倦经营实业，汉口四家工厂和上海贸易公司的重大业务决策全由他在牛角镇用无线电报机联系传达。


    无线电报机成功了。


    造飞机又成为铁匠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