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 脾气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沈持意立刻拦住那要端走香炉的宫人:“等等。”
他扭头去看楼轻霜。
楼大人已经从宫人手中接过烧水煮茶的器物,正端方而立,平静地持壶落水,沏茶晕香,说:“出宫许久,让姑姑担忧,轻霜为姑姑沏茶赔罪。”
沈持意盯他。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水流倾注。
皇后无奈:“大难一场归来,歇着还来不及,不必做这些形式上的章程。先坐下说说话吧。”
“是。”
楼大人神色自若地将手中的活还给内侍,在太子殿下身旁坐下,仿若随意一般,什么也没说,只挥手又让那端着香炉的宫人下去。
太子殿下回过头来,直接伸手,将宫人拽了回来。
宫人捧着香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皇后困惑,“太子喜欢这炉香?此香虽好闻,但效用极佳,不是常闻之人,吸上几口便困了。本宫今日睡得不沉,晨起后才会用此物寐一会,太子现下闻多了不好,喜欢的话,本宫让人给你带些新的回东宫。”
太子殿下继续盯着楼大人。
那炉香此刻正对着楼轻霜,袅袅青烟飘出,沁人心鼻。
楼轻霜一点困意也无,敛眸道:“姑姑不必担心,烟州一行,我常在路上为殿下点此香助眠,以防殿下记挂着办案,忧思难眠。如今……殿下闻着也没什么用了。”
这是认了。
好你个楼轻霜!
每晚点燃安神香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他睡着之后又在做什么?
他就说他莫名其妙暴露了香囊一事,却对此一无所觉,如今回想——楼轻霜旧疾发作那晚一大把的安神香,还是这人特意让他去找周溢年拿的!
太子殿下咬牙切齿。
太子殿下转头不看楼大人。
太子殿下对着楼皇后面露笑容,松开那宫人,说:“楼大人所言极是,今天安神香对我与楼大人都无用,母后用不着避开我们。”
楼皇后责怪楼轻霜:“我如今闻着还会有些困意,你这是给太子闻了多少?你们二人年纪轻轻,用这些安神定神的东西,还是要有些分寸。”
“你们不会困,本宫可还会呢,撤下去吧。”
宫人:“是。”
太子殿下这一回没有拦人。
皇后令人送来了糕点瓜果,细细问了问他们数月以来的情况。
沈持意和楼轻霜进宫前已经一起编好了一切,对答如流。
说到最后,皇后有楼家的事要同楼轻霜单独说,让人领着太子住下。
从始至终,太子殿下看也没看楼轻霜一眼,转身就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楼轻霜:“……”
太子走了,皇后面上笑意褪去,皱眉问道:“你与太子怎么了?你救了他,可他方才为什么看上去……对你很是不满?”
没法解释的楼大人:“……”
四下无人,他换了称呼。
“母亲,”他说,“无事。”
楼明月更是皱眉——这哪里是无事,这是有事不好!
说,不愿说。
楼轻霜少时还颇为张扬意气,可经由陈康翊之死,又被暗下青衣蛊,越长大话越少,逐渐长成了现在这般拘束模样。
君子之名满天下,却再也不见意气风发少年郎。
她默了半晌,只说:“瘦了许多。”
楼轻霜宽慰她:“长途跋涉,难免如此。”
他为皇后续上热茶。
楼明月又是片刻无言,才说:“陛下这一回,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楼轻霜神色不变,递杯的动作都没有停顿,淡然听着。
他没有问楼明月做了什么,也没有问楼明月为什么如此笃定。
一点儿也没有好奇。
就好像这么多年,楼明月没有问他做过什么一般。
“……可有想过何时告知太子,你的身世?”
这话问得突然,楼轻霜却能瞬间听懂她的意思。
他们都知道皇帝时日无多,可皇帝不知道,或者说,皇帝不会认。
沈骓还觉着这皇位没坐够,妖鬼神佛会为他续命送寿。
既如此,沈骓便绝无可能接受太子逐渐总览朝政大全,民心所向,架空他这个病入膏肓的皇帝。
楼轻霜是太子最大的助力,但在沈骓看来,楼轻霜也是太子最容易被挑拨的助力。
只需要将楼轻霜的身世告知太子便好了。
连枭王这个同母弟弟都迈不过这个坎,更遑论一个过继来的太子。
所以沈骓那么怀疑那么忌惮,瞧见太子依赖楼家、依赖楼轻霜时,反而能放下心来。
楼明月说:“我先前让人传话给你时,便暗示过你,比起其他宗室,太子对你而言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他如今又如此信你,与其从他人口中透露,不若你自己来。”
与其让皇帝寻机挑拨,不若主动告知太子,第一时间知晓太子的反应,以此占据主动。
楼轻霜却说:“再等等。”
楼明月微怔。
“我从未见过你如此优柔之时。”
楼轻霜自己也未曾见过。
他从前无所谓太子是谁,便是觉得这一日迟早到来,结局无论如何都是一样的。他不可能当个安身立命的富贵良臣,唯有君弱臣强可解。
可偏生沈持意是太子,太子是沈持意。
他既不愿筹谋在小殿下身上,又一点不想摘下遮掩恶鬼真容的面具,更没了先前那般和对方永远在权欲泥沼中争夺不休纠缠一世的想法——他已经无法接受小殿下对他面露厌恶怀疑,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楼明月似是看出了什么,问他:“太子有何特殊?”
“有,但时机未到,暂无法告知于您。”
“母亲,我心中有数。”
楼明月叹了口气。
楼轻霜起身作揖:“您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开,却没有去自己在皇后宫中的住所,而是寻着太子殿下的住处,快步赶去。
刚到门前,乌陵拦他:“大人,殿下说他睡了。”
楼轻霜:“……”
!
楼大人点头:“好。”
随即转身离开,特意用上了功夫,绕开前院的人,来到侧窗旁,轻轻一拉窗户。
窗户居然没锁。
楼大人稍稍松了神色,不再遮掩动静,直接打开窗户。
窗内放着一张临时搬来的方桌。
一个上头插着三根安神香的香炉摆在桌上。
“……”
楼大人无声关上窗户。
屋内,太子殿下正在书案旁画画,将窗外的动静听了个十成十。
……这就走了?
他撇撇嘴,收回心神,继续画画。
又过了许久。
沈持意已经画了不知多少张,刚画完放下笔,窗户又被人拉开了。
这一回,他没有听到合窗的动静,却也没有人进来。
沈持意:“?”
他来到窗边。
故意点在那膈应楼大人的三根安神香已经完全燃没了,香炉旁却多了一盘新鲜的烟州绿豆糕。
太子殿下岂是一块绿豆糕能收买的?
自然是不能的。
他哼哼了两声,搬走了这一盘绿豆糕。
刚吃完,有人翻窗而入,来到桌案旁,瞧见他用能让人看懂的简笔画画出的故事,问:“这是什么?”
“我猜了猜陛下接下来会选的废太子的方法,做了点准备来应对。”
楼轻霜似乎已经想明白他要怎么做了:“你要把你画的这个小故事传播到民间?此事薛执和奉砚擅长,让他们去办吧。”
沈持意点头,回过身,把空盘子递给楼轻霜,又在窗边点了一炉安神香,送客了。
楼轻霜:“……”
太子殿下一般不发脾气,一发脾气便是好几天。
朝中如火如荼,皇后宫中的小厨房也如火如荼。
楼大人做了五日绿豆糕,第六日夜里偷偷开窗时,方才没有见到一炉安神香。
包括云三在内的几个暗卫也没有守着房间,显然是被谁刻意屏退了。
屋内黑灯瞎火,一盏灯也没点。
……
沈持意听到有人来到了床边,卷着被子转过身去。
那人脱去外衣,入了床榻,自他身后抱住他。
沈持意问:“你每晚点安神香让我睡着之后,都在干什么?”
“如现在这般……”
楼轻霜将沈持意完全拥入怀中,微微埋下头,贴着小殿下的后颈,没有别的动作。
他不敢展露出自己最卑劣最见不得光的模样,半真半假地交代着,“偷偷抱一抱殿下……而已。”
殿下:“……”
而已?
伪君子口中的偷偷抱一抱的意思,那不就是该干的不该干的全都干了!
难怪呢!
难怪他有一次突然觉得嘴里破了呢!
为什么要偷偷干?
若不是偷偷干,他早便知晓楼大人发现他身份,不仅没有报复,还……
又何必安排落水中箭这一出?
!
太子殿下气不打一处来,抓起眼前这人环着自己的手,狠狠咬了一下。
身后之人极为夸张地“嘶”了一声。
“臣僭越了,”又装模作样地说,“请殿下恕罪。”
温热的气息洒在沈持意的耳边:“殿下……”
“楼卿。”
“殿下。”
“转过身去,”殿下无情地说,“周太医说了,我武功没有恢复十成之前,需修身养性。”
“……”
夜色在枝叶上蔓延,月色在砖瓦上匍匐。
宫墙深深,夜深人静——
静不起来。
沈持意在床上坐起,楼轻霜也随之坐起。
“你今晚就不该来。”沈持意说。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几日他故意晾着楼轻霜,没怎么同对方亲昵见面,结果这一抱一睡……
谁还能睡得下去?
楼轻霜说:“七夕那夜,臣说要带殿下赏玩,却被夏王扰了兴致,最终因百姓太多,不得不在城防军的护送下回楼府。今夜既睡不着,不若臣带殿下偷偷出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