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 情话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88章·情话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沈持意突然又有些懊恼了。


    他确实不该急着点灯。


    他在琴棋书画中,最不通的就是画。饶是如此,他看这几幅画,都能瞧出作画之人走笔有势,收笔有心,技艺非凡。


    只有身形轮廓,便如此赏心悦目,加了脸后画完整了,岂不是每一幅都是上佳之作?


    他若是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成品,必然更为惊艳。


    殿下遗憾撇开眼,去看别处。


    “这幕篱——幕篱是我们有一次一同出宫买的?”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


    沈持意直接用手肘顶了顶对方:“檀郎?”


    “嗯。”


    那人才答。


    沈持意上前,放下手中灯盏,想摘下幕篱。


    楼轻霜担心他现在没什么力气,伸手要替他拿着。


    他还不至于连个幕篱都拿不动,躲开楼大人的手,自己拿起端详了一会,又戴上头,转过身,隔着白纱看向楼大人。


    这幕篱他第一次戴的时候,害怕被楼大人发现端倪,走在大街上,不敢显露背影,只敢走在楼大人身后。


    当时白纱晃动,眼前只有那人瞧不出心绪的背影,一切朦胧而模糊。


    而今小小居室,灯火晃晃,隔着一层白纱,他看不清明楼大人的神情,却觉得一切眼前明明白白。


    时过境迁,旧物仍在,人却不同。


    可惜他现在确实身体不好,戴着幕篱晃了晃白纱就有些头晕,不得不摘下来,小心仔细原模原样地挂回原处。


    沈持意转身,低头,翻开桌上的账册。


    “……”


    他立刻合上了。


    他又往一旁看去。


    云鹤金灯。


    “你找人修复过?”


    他拿金灯挡过刺客的剑,按理来说金灯之上应当有剑痕的,如今却是光滑如初。


    这个问题不必楼轻霜答他就知道答案。


    他轻轻将金灯放回原位。


    还有别的。


    每件东西,他都能想起来历。


    有些他自己都险些忘了,看见东西才回忆起来。


    初识的、画舫上的、元宵那夜有关的、皇城再见后的……


    沈持意看得格外入迷。


    楼轻霜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小殿下把小小的密室逛出了夜市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想过,这些物件其实承载了他许多卑劣心思。


    愈是如此,他竟愈是没了先前那般隐秘地希望对方瞧见的心。


    沈持意是这样热烈而明亮,他其实根本无法接受坦荡鲜活的太子殿下发现的那一刻,无法接受这张脸上出现任何对他失望、厌恶、害怕的神情。


    他想把人立刻抱回床上。


    别看了。


    楼轻霜上前。


    沈持意感觉到男人凑到了他,没回头,抬手拽了拽身边人的袖子:“这间屋子,是照着我在画舫上的房间做的?除了屋室大小稍有不同,其他几乎一模一样,怎么做到的?我们!


    去烟州的时候,那艘画舫里我的房间东西都在啊。”


    没有回答。


    怎么又不应声?


    “……檀郎?”


    他回头去看楼轻霜。


    那人明明就一直在看着他,直至此刻才答:“回帝都前,令人画了图纸,照着做了一份,但一应物件都是我搬进来的,在那之后,除了你我,无人进过这里。”


    都是一人制备吗……


    沈持意又回到那几幅未完成的画前。


    他其实想拉着楼轻霜,现在就画完其中一幅画给他看看。


    但他刚刚喊楼轻霜总是得不到应答,喊一声这人才应一声,也许是困了。


    他打消想法,正想转身。


    昏沉之感顷刻间席卷而来。


    他突然一个踉跄。


    有人及时伸出双手,将他扶住,一一吹灭了沈持意点燃的烛火。


    “此地处于地下,全靠气孔进风,不可长久点燃如此多的烛火,对身虚体弱之人不好。”


    楼轻霜将他重复扶回床榻上,替他掩好被褥。


    “卿卿该安寝了。”


    这人说。


    “……”卿卿登时说不出话来,转过身去,继续背对着楼大人。


    过了片刻。


    他们两人背对着背。


    “你刚才故意等我‘睡着’,出去干什么了?”


    楼轻霜:“……”


    楼大人驰骋官场,君子小人,一念之间,手到擒来,阴谋诡计都从未失手过。


    今夜不过瞒了两件事:一为密室,二为出屋。


    尽皆被太子殿下掀了个干净。


    他仿若随口般道:“朝局之事,去找溢年聊了聊。”


    “哦……”


    密室中再度没了声音。


    情念纠葛终于随着清风明月一同沉入深梦中。


    盛世人间阖眼,万家灯火渐熄。


    次日。


    天光未亮,日头还差片刻降临人间。


    分不出昼夜的密室中,楼轻霜缓缓睁眼。


    小殿下一如既往地在他怀中安静睡着。


    他也一如既往地伸手探了探怀中人的鼻息和脉搏,确保小殿下一切如常,身上没有冰凉之处。


    这些全都熟练地做完,他蓦地愣了一下,神色一空。


    半晌。


    他无声地笑了笑。


    楼轻霜为美梦正酣的太子殿下重新盖好被子,下床漱洗完往书房去了。


    沈持意醒来时,屋内只有他一人。


    漱洗的一应用物和摇人用的金铃都摆在一旁,离去的人显然在出屋前为他备好了一切。


    但他自行动了动,觉着今天比昨日又好上许多,并不需要劳动他人,便自己漱洗了一番。


    他想直接出去找楼轻霜,却发现屋内似乎没有他的外袍。


    楼大人似乎觉着他躺在床榻上等人伺候便好,根本没给他准备自行出门的东西。


    但太子殿下哪里是能在小小屋室内闲得下来的人?


    他在这间!


    住了没几天却已经十分熟悉的密室里翻找了一会,寻出楼轻霜的素衣外袍来。


    楼大人比他高上一二寸,外袍对他而言只长了一点点,略宽,完全能穿。


    太子殿下披着他家檀郎的外袍,没有系上,用外袍的衣带随手一绑垂落的头发,慢悠悠走了出去。


    密道里没人。


    楼轻霜应该不至于大早上跑到后山去散步。


    他往书房的方向走,却没有敲响密道的门。


    他借着两侧烛火,左看看,右看看,抬头瞧瞧,低头瞧瞧。


    默不作声地在这小角落研究了好一会,自行找到了开门的机关和用法。


    密室门随着书柜一道打开。


    男人一袭青衣,玉簪束发,端然写意地立在桌案前,提笔蘸墨,一派名士气韵。


    他从密道走出,这人并无动静,依然低头挥墨。


    直到沈持意走近,楼轻霜余光之中瞥见自己的外袍衣摆。


    他提笔之举一顿。


    “我以为是奉砚,”他说,“又不摇铃。密道外还有暗卫守岗,就算我不在,他们听到摇铃之声,也会来寻我。”


    沈持意压根没听进去,凑到桌案旁,探头。


    “是我吗?”他看着桌上未完成的水墨画,“怎么不是密室里那几幅画?”


    画上依然是一个戴着幕篱的持剑侠客。


    画中人身着蓝衣,幕篱上落着好些桃花花枝,枝繁花茂,垂下的白纱也随风而起,将一张脸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


    瞧楼轻霜身旁的那些墨水颜色,眼看是准备添上五官画完了。


    “大人怎么新起了一幅?”


    他也想看完整的,但他还以为直接从墙上取一幅画下来补完就好。


    楼轻霜手中未停,淡然答道:“心境不同。”


    不都是画他?


    不过这幅画好像确实比密室里那几幅多了一些鲜艳之色。


    而且密室里那几幅,角度不是回眸,就是侧身,好似提笔作画的人都在从一些瞧不见的阴影角落里窥伺。


    现在这一幅,倒是春光明媚下的持剑抬眸。


    沈持意十分欢喜。


    他干脆在桌案的另一边、楼大人的正对面坐下,等着这幅画完成。


    楼轻霜稍稍抬眸蘸墨时,瞥见的就是青年浅浅笑着坐在面前的模样。


    那一头乌发比他面前晕开的浓墨还要乌黑润亮,松垮绑缚之下,两侧额角散落出不少零碎发梢,落在桃花瓣尾般的眼角旁,涓涓风流,缱缱情丝,勾得人挪不开眼,又停不住眼往下看。


    青年披着他的外袍,两侧松垮,轻而易举显露出里侧寝衣,还有微微散开的寝衣对襟……


    楼轻霜喉结轻滚,眸光微沉,视线重归墨画之上,再不抬眼。


    沈持意见他从始至终面无表情挥毫不止,奇怪道:“我就坐在这里,大人在画我,为何不看着我,对照着画?”


    墨香飘荡,清晨日光透着窗纸落入书房之中,氤氲落于画上。


    “卿卿之貌,惊鸿绝世,见之难忘。”楼轻霜说,“无!


    需对照。”


    沈持意啧啧称奇。


    这伪君子,


    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


    真是好听。


    他不再打扰。


    画中人五官渐显。


    惟妙惟肖,


    如真似活。


    那不是浪迹江湖的苏涯,而是持剑浅笑的太子。


    楼轻霜将这幅画晾在一旁,同沈持意一道用了午膳,为沈持意穿戴好衣冠,说:“一会有人来。”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