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幕篱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48章幕篱


    “公子,”沈持意出门后,奉砚低声问,“不若公子寻个由头,把属下派出去,属下再秘去一趟苍州。”


    薛执前些时日从苍州回来了。


    苍王府的账册确实有问题。


    依薛执所说:“属下到了苍都之后,悄悄打探苍王府真正的账目所在,费了些时日。苍王府账房的账册果然是用以糊弄人的假货,真正的账册是太子曾为苍世子时亲自撰写记账,锁在苍王妃的屋内。”


    “但王妃毕竟……毕竟是殿下的生母,女眷闺房,属下能偷偷潜入且又不冒犯王妃的时机并不多。”


    “属下等候多日,寻了个机会拿到账册,结果那账册有些是看得懂的字,应当是王妃写的,其他都是太子殿下写的,属下却……”


    “公子恕罪,属下看不太懂……”


    他们说是偷账册,那自然不是真的直接把原来的那一本账册偷走,否则岂不是一定会暴露?


    薛执只能趁人不备偷走一两日,对着照抄一遍,再把拓本送回骥都。


    结果薛执拿到账本后翻开一看,直接和掺了密文的书卷大眼瞪小眼。


    苍王妃写的内容倒是好抄录,太子写的内容一窍不通,着实只能依葫芦画瓢,煞费时间。


    薛执不可能连着偷好多天的账本来抄录,便只能留意苍王妃查阅和记账的时间,抄录一两天,又在苍王妃翻看账册前放回去。


    这么一来,本是十日内便能做好的差事,薛执硬生生花了大半个月还没成功。


    “属下本来都是趁着白日里王妃出门之时偷取账册或是把账册放回去,可有一日,苍王妃收了封信,信纸内容有好几页,属下躲在暗处远远看着,似乎是些图案,但离得远看不清,后来想,应当是些苍王妃从别处寻来的绣花图案。”


    “得了那图案后,苍王妃便日日在房中做绣活,基本不离开……”


    “属下寻思来苍州太久,怎么样也要同公子交差一二,便先带着抄录了一部分的账册回来。请公子先过目,若公子不弃,再给属下一些时日,属下这就折返苍州,继续把剩下的账册抄录完毕。”


    “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降罪。”


    楼轻霜听薛执说着,便已经想到了查烟州账目时,沈持意写在纸上的那些像极了密文的笔画。


    那几日,沈持意每每写满一叠纸,便会直接把那些纸扔到一旁的炭盆里烧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楼轻霜遍忆群书,隐约记得这可能是某个偏远外邦传进来的极为偏僻的铭文记数之法,会的人不多,翰林里都找不出一个认得的,光是查阅对比将这密文读出来便要许久。


    可传闻中不学无术的曾经的苍世子却手到擒来。


    楼轻霜亲自找出相关古书,翻看对照这些铭文记数之法,将那账册内容译了出来。


    可惜薛执认不出密文内容,抄录成功带回来的那两本,恰好都不是去年年末到今年正月的账册,看不出去年年末苍王府是否支取了一大笔银两。


    但这其实已能透露出一些猫腻。


    若是王府账册没有不可告人之!


    处,何须当时还是苍世子的沈持意亲自用别人看不懂的铭文记账?


    楼轻霜望着那完全仿照沈持意字迹抄录出来的账册。


    账册旁,还放着一封摊开的奏折,其上字迹不拘一格,潦草至极,同重臣们规规整整递交给皇帝的奏折截然不同。


    是沈持意谏言宣庆帝查烟州贪墨那日递交的谏言疏。


    此物已然无用,在飞云卫那里时,太子便让许堪烧了,却被楼轻霜找了个由头又从许堪那拿来。


    他指尖落在早已干涸的墨迹之上,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摸过一个又一个字,眼神愈发幽深。


    不像是在摸字。


    像是在透着这些笔迹、这些密文,触摸着什么摸不到的东西。


    那时正是星夜,书房中只亮着一盏灯,唯一的火苗跳动得晦暗不明,照不清人心。


    薛执跪地等着命令,奉砚和周溢年一左一右,对视一眼,尽皆有些悚然而不敢出声。


    直至楼轻霜缓缓合上奏折。


    周溢年这才壮着胆子问他:“……你的把握应该更多了吧?都这样了,不如还是刺杀太子试试?”


    楼轻霜嗓音偏冷:“你似乎比我还着急。”


    “我当然着急,”周溢年说,“苏涯若是太子,他在皇宫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他为什么一直装作不知?分明一开始是他主动接近的你。他还武功高强却自小装病,谁知道他会不会有很多可能影响我们布局的秘密,又是不是我们都没发现的局中人?”


    周溢年顶着楼大人那古井无波的目光,不由得气焰小了些,却还是坚持说完,“而且……而且如果太子真的不是苏涯呢?那这个错误的猜测影响到我们的筹谋怎么办?”


    他确实也有私心。


    如若太子不是苏涯,却能把一个从来没有心的菩萨勾得做到这个地步,那不论太子日后有没有可能真的和他们站在一边,最保险的方式依然是——现在就把这个风险掐灭。


    可楼大人只回了他一句:“现今影响了吗?”


    周溢年一噎。


    楼轻霜不再理会他,把手中记载着那记数之法的古书交给薛执,吩咐道:“既然已经探得账册所在,便不必你亲自去。你挑个手底下得力的暗卫,把你所知晓的告诉他,还有这个偏门的记数之法教给他,让暗卫常住苍王府附近,徐徐图之。”


    “是。”


    一晃便到了今日。


    楼轻霜方才那些话是说与太子殿下听的,但太子没听懂,奉砚却听了个十成十。


    楼府最近又哪里丢过什么宝物?


    他家公子唯一丢过的,可不就是正月江南里那一抹瞧不清的身影?


    比起薛执,奉砚这个常伴楼轻霜身侧的“侍从”更懂些书文,若是亲去苍州,应当能更快查出——苍王府去年末到底有没有支取足够购买画舫和一掷千金的银两数额。


    “不用。”


    他家公子却慢吞吞道,“账查到头了,也还是账;尽快查到,也只能尽快。他既早有隐藏账目之心,便不可完全指望账目。”


    奉砚神色一凛。


    !


    不做便是不做,楼轻霜没必要解释这些。


    这是在教他。


    “追查他人有心隐瞒之处,无异于当着猛虎的面夺其幼子,硬攻其擅守之地——可以,但必然难上加难。”


    奉砚恍然。


    “太子既然能防备到账册这等方面,也许属下费心查完也一无所获,而太子之防备,已是薛执赴苍州最大的收获。”奉砚慰叹,“属下方才入了偏处而不知,幸而公子提点,属下受教。”


    “只是……属下还有一问。若是不指望账册,周大人所说的刺杀之法公子亦不用,属下还能如何为公子效力,寻那位苏公子之踪迹?”


    “黄凭。”


    ——太子谨慎,苏涯也谨慎,可有一人身上,还留着也许连苏涯自己都不知道的错漏。


    楼轻霜说完,下方骤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叫,喊的还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奉砚的名字。


    他转头,看向门外,登时便眉头一皱。


    奉砚刚刚也听到些许嘈杂声,但也和楼轻霜一样,只当是酒楼本就嘈杂,此刻却听到太子喊自己,跟着回头看去,却见太子殿下那出了事。


    “你是哪家公子?”


    沈持意听到拦着自己的那酒鬼问他。


    他从前在苍州就常常装纨绔,为了人设,没少出入过风月地,一眼看出眼前是个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体的真纨绔。


    对方那双眼睛盯着自己,从上到下不断打量着。


    大兴朝权贵常有好男风者,这种眼神,任谁来了都能一眼看出其中含义。


    沈持意从前出门,要么是苍王世子的身份,身侧仆从护卫众多,要么是苏涯的身份,戴着幕篱,别人瞧不见他,倒是鲜少遇见此等情形。


    他脸色一沉:“我不是哪家公子。”


    他转身便要绕开这酒鬼。


    那纨绔却不是一人来的,他还未绕开,另一处去路便又被几个跌跌撞撞的人堵住了。


    一开始拦着他的人笑着问他:“不是哪家的公子,难怪……你这身衣裳衬不上你,不如小爷几个带你去裁一身好衣裳……”


    又有人笑道:“然后亲手替你穿上!”


    “……”


    “他看上去好像不太乐意。”又有人调笑着说。


    “……”


    原来这些人是以为他没有出身,穿着又不似世家子弟,便开始放肆了。


    沈持意出宫之时,魏白山给他准备的衣袍甚至有些惹眼,他又不是楼大人这种清廉人设,没太在意。


    结果刚换上走出去,楼轻霜看了,脸色微冷,竟然说他这样微服出宫容易引人注意,若是导致祸端,楼大人便万死难辞,摆出一副不换件朴素一点的便不带他出宫逃课的架势。


    那他当然是逃课重要了,这才找了一件最不起眼的。


    楼轻霜!


    他回头去看,却见男人坐在高台处,正在和奉砚说着什么,没看这里。


    他们这的动静不算小,也不知说什么那么认真,这都没听到。


    他又不能显露武功,也不能当着这些纨绔的面大喊他!


    是太子——现在喊了这些酒鬼恐怕也只会以为他情急撒谎。


    因他要和楼轻霜谈论一些不能让皇帝听到的朝局政事,几个随行的飞云卫被他暂时遣开了。


    乌陵还在当铺里——他出来就是为了查看此事的。


    除了楼轻霜和奉砚,谁还能为他解围?


    沈持意犹豫该怎么喊来楼轻霜的注意。


    总不能喊名字。


    他和楼轻霜的身份可不能暴露——不然闹出事了皇帝不可能让他再出宫了。


    如此动静,琴瑟丝竹之声悠然飘飘,几处上座都有人打量而来,却又收回目光。


    就连酒楼的伙计都视若无睹。


    显然这些人和这酒楼关系匪浅,甚至可能哪个就是东家,这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


    沈持意倒是能出手。


    若他此刻戴着幕篱,必然已经让这些酒鬼满地找牙。


    整个酒楼的伙计和打手一起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楼轻霜就在楼上,他不可能在这里出手。


    他只能喊:“奉砚!”


    楼轻霜和奉砚听到喊叫回头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在酒楼的长阶之处,青年被几个纨绔拦着。


    他好似体弱之症被勾起,气息有些喘,面色有些白。


    就这么抬着眸子望着上方,呼喊他们,当真是我见犹怜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病秧子。


    高台之上,奉砚低声:“公子……”


    现在是个好机会。


    是个试探太子的好机会。


    只要等一等,如若太子是苏涯……


    楼轻霜却不愿等。他立刻站了起来。


    “慢着。”


    男人快步下阶。


    众人闻声望去。


    楼大人可谓是区别对待的一把好手,一边让太子殿下穿着简朴,一边自己穿着苏涯买的江南织金锦,清贵不凡。


    这人又久为重臣,一身庄肃高位之气浑然天成,身侧跟着的奉砚也明显不是普通侍从。


    那几个纨绔一眼看去,不由得便已经有些收敛。


    有人怵了怵,复又嗤笑:“怎么?抢人?”


    楼轻霜不说话,只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往前一扔。


    最前头的纨绔接过一看,明显价值不菲的玉牌之上只刻着一个“楼”字。


    “楼家人……”


    皇后母家,世代阁臣。


    前几日那位素有幽兰君子之称的楼家幼子还入了内阁,成了大兴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臣。


    风头无两,何人敢在这个时候碰楼家的锋芒,亦或是冒楼家的威名?


    楼轻霜自然不能说这是东宫座师带着太子殿下逃课,可仅仅一个“楼”字的玉牌也绰绰有余。


    沈持意以为这人下一句便会把他认作朋友,就这么化解这可笑的窘境。


    却听这人冷冷道:“是诸位在抢人。”


    沈持意:“……?”


    抢人?


    抢谁的人?


    谁是你的人!


    !


    骥都的望门世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