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 共事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42章·共事


    左一嘴香囊,右一嘴江南的……


    这种事情,楼轻霜还当真对谁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他上次听楼轻霜说,根本不敢追问,没想到现在又听了一遍。


    这些飞云卫问到这份上,难道楼轻霜也要答!?


    再往下答岂不是……


    沈持意恨不得雨声再大些、再更大些……这样他便能装作没听见。


    可他偏生不能。


    他上次听到此事已经有些局促了,全靠商谈羌南之事混过去,这次再避而不及就太过明显了。


    他回过头去,好似也对此饶有兴致的模样,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跟着飞云卫起哄一二。


    好在许堪来得正好。


    许统领似乎对楼轻霜所言之事早已清楚,出来便朝那几个飞云卫挥了挥手:“干什么?这是你们插科打诨的时候吗?太子殿下还在这,规矩白学了?各自掌嘴!”


    “慢着,”沈持意在茶案旁的交椅上一坐,托着下巴,悠然道,“没什么大事,这些话我也问过楼大人呢——是个人都得好奇,许统领骂他们做什么。”


    明明口无遮拦的是楼轻霜!


    “我先前去户部提账目,这几位兄弟还帮了不少忙,罚什么?”


    太子殿下当世子当了十九年,当太子当了几个月,还是不习惯这种随随便便几句话就罚人的规矩。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华美精致的绣袋,往前一抛,“该赏才对。”


    离得近的飞云卫抬手接过,一打开,里头甚至不是银子,而是金豆。


    几个飞云卫赶忙谢过恩赏。


    楼轻霜瞥了一眼许堪。


    其实以楼大人对外的秉性,无需许堪出面,许堪说的这些话便会从楼大人口中以更温和的方式说出。


    他任凭飞云卫当着太子的面插科打诨,已是少有之事。


    “即便殿下要罚,”他还是说,“说来还是臣的不是。”


    太子殿下挑眉:“楼大人是在找孤讨赏?”


    楼轻霜:“……”


    许堪大笑:“殿下仁德!”


    许统领本就是担心太子觉得暗卫没有规矩,怪罪下来,这才先发制人要罚他们,免得贵人出口,罚得更重。


    如今太子居然不发怒还赏了金豆,许堪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他甚至颇为意外。


    沈持意刚被立为储君的时候,人人便都说苍世子顽劣不看,是个跋扈草包,当了太子更是气焰嚣张,若不是体弱多病,必然把皇城翻了天去。


    但许堪仔细一想,却发现传闻全然不可信。


    许堪和太子相处拢共三次,一次是从苍州赶赴帝都,一次是沈持意来找许堪询问烟州贪墨之事,还有一次是眼下。


    哪怕是沈持意还不是太子之时,也不过就是病弱娇贵了些,太子其实从未对手底下办事的人苛责过。这两次更是为了国事而来,却没什么太子的架子……


    乍一看好像是个跋扈的病秧子,仔细一想,小殿下从未跋扈到他人身上。


    唯!


    一一次仗势压人,还是鹊明楼那晚,苏二碎嘴太子身世……


    这若是换个帝都的公子王孙,恐怕不仅不会被传成是个纨绔,还会觉得这公子良善懂事得紧,不张扬也不惹事。


    怎么放在太子殿下身上,就遭受了这么多的诟病?


    许堪不禁转头望去。


    在这潮湿泥泞的雷雨天里,春潮未褪,夏燥已来,再不偏不倚的君子都要沾上几分红尘俗气,挂几分闷愁上脸。


    可太子殿下闲逸随性地往那一坐,双眸满满当当浮着笑意,好似所有被乌云遮蔽的晴空风光都藏匿到小殿下桃花瓣似的眼睛里,开出满目的春意。


    他与楼大人已经相对坐于处理卷宗的桌案旁,等着先前领命暗查过烟州之事的暗卫把相关卷宗搬来。


    雨日的昏昏天光和烛火一道照映,勾勒出他们二人背着窗光的轮廓。


    若说楼饮川是一轮摘不下的冷月,一尊摆着看的玉雕;那这位小殿下却是触得到的红尘,拂过脸的春风。


    轻而易举就能在人心荡出涟漪。


    只是红尘里的春风万般好,唯独有一害。


    触不到,摸不着,会停留,也会吹走。


    许堪一晃神,发现自己被小殿下那弱柳扶风的模样所迷惑,险些忘了一事。


    这位跋扈之名虽有虚言,风流之举却有目共睹。


    纨绔之名怕是大多来于小殿下的风流浪荡。


    先前连楼轻霜这种帝后宠臣、同辈族兄都招惹,但愿这一回不要在处理公务之时还动了风月之心,像当时初见一般盯着楼饮川不挪眼睛——


    许堪思绪一顿。


    他的目光刚刚从太子殿下身上移开,转眼去看他那一同习武的师弟。


    只见师弟敛袖坐着,双目微垂,打量前方,像在思量观察着什么,直勾勾不偏不倚地看着低头打盹的太子殿下,似是要在小殿下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许堪:“……?”


    谁在看谁?


    “许统领。”


    青年略微困倦的嗓音喊回许堪的神思。


    他揉了揉眼睛,抬首的一瞬间,四方不知谁打量谁的目光都被即刻敛藏。


    沈持意抬眸,瞧见楼大人浸在天光中,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雨幕。


    许堪抱拳上前:“殿下?”


    “为何这么多?”


    沈持意指了指刚刚送来的足够男子小臂长度那么高的账目卷宗。


    皇帝下了旨意,烟州贪墨案未曾尘埃落定之前,不得走漏风声,所以皇帝让他和楼轻霜一起交出一个梳理好烟州税银问题的折子,他们二人甚至不能找兵部或者东宫的其他人搭把手,顶多只能用用许堪和那几个本就参与调查此事的飞云卫。


    就这么几个人,沈持意想当然以为那账册就和在户部看到的账册差不多,看个几本几页,再让楼轻霜誊写个好看的折子出来,便差不多了。


    怎么会这么多!?


    许堪未答,楼轻霜便平稳答道:“这些是暗账,和烟州明面上直接上报给户部的明账不同。殿下现在看到的,是臣在烟州的数月以来,手!


    底下的人分散从田户、商户、皇商等渠道或探听、或询问而来。陛下不允打草惊蛇,有些涉案的商贾、地方官员不可能主动告知,我们也不能明目张胆去问,便只能旁敲侧击,因此零零碎碎的账目还有很多。”


    “直接下旨抄家不行吗?”


    “若贪墨属实,”楼大人此刻说话还留有余地,“烟州官员家里能抄没出来的钱财,或许并不会是真正的贪墨之数。陛下让我们做的,便是确切地给出一个范畴,这才能基于此追溯。”


    沈持意没想明白:“为何?”


    就算抄没不出所有税银,把人抓了逼问呗。


    一年的税银罢了,以刑部的手段,难道还没办法从细皮嫩肉的官吏口中挖出实话?


    “烟州官吏既然有那个心思筹谋至此,昧下税银,为何不干脆做得漂亮一点,给出个看上去不算太差的数额?交上来一份谁都知道数额不对的账目,岂不是等着人去查?”


    楼大人说着,已开始从一大叠账本中抽出账本,随意翻动一下,分门别类摞好。


    “假账本是为了瞒天过海,可只要数额不对,陛下必然会起疑,账目做得再完美无缺,朝廷若是真想查,最终都会彻查到底。”


    “多此一举,得不偿失。”


    “他们还有别的问题?”


    沈持意眨眨眼。


    “殿下认为呢?”男人反而问他。


    沈持意一愣——怎么还给他出题考上了?


    他鼓了鼓腮帮子,还是认真思虑了起来。


    既然已经被分配了烟州这事的差事,推也推不掉,无论是要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储君,还是真的为了羌南戍边军和不知情的百姓,他都确实得好好处理此事。


    太子殿下低头看起了自己写的奏折,闭口不言。


    楼轻霜和许堪也没有开口,都任由他思量。


    时辰渐晚,帝都的暴雨从无长久之时,早已化作绵绵细雨。


    长风送来混着泥土味的水汽,同屋内的笔墨纸砚芬香相撞,沁人口鼻。


    楼轻霜整理分类着账册,太子殿下在淅沥雨声中沉思。


    许堪和几个暗卫在一旁搭手,抬眼就见如此画面,暗自嘀咕。


    好一幅岁月潺潺君臣相宜的悠悠画卷。


    小殿下今日都敢谏言到陛下那,不论前事如何,将来未必不是一个明主。


    可惜小殿下这身体……


    许堪转身,出了屋,没过多久又进来了。


    沈持意想着想着,面前骤然多了一杯热茶。


    他困惑转过头。


    飞云卫统领体贴道:“殿下多喝点热茶,暖暖五脏,莫要受寒遭病,若是暖炉熄了,殿下记得吩咐卑职等人去换一个,若是身上冷了,殿下开口,卑职这就去拿点褥子毯子来。”


    “注意身体。”


    “……?”他茫然点头,“哦……”


    他客套地喝了口茶,正好想明白了楼轻霜希望他了解的事情,开口道:“楼卿刚刚的意思是,烟州贪墨,并不仅仅在宣庆二十二年。往年那个烟州上交户部的‘正常’的数字,很有可能其!


    实已经是克扣一部分税银之后的款项。对吧?()?)”


    “烟州官场经年糜烂,不可能贪墨仅在一朝一夕,很大可能他们早已骗过朝廷多次。去年烟州应该准备和往年一样做,或是编一个天灾、编一个需要用掉大笔税银的去处来,这样便能瞒天过海。但是上缴税银的时间突然提前了……?[()]?『来[顶点?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羌南那边突然传来急报,正好朝廷两年前和北狄打没钱了,国库空虚,必须提前从州府里收缴本年的税银。


    这是个无法预料到的意外。


    烟州官吏来不及准备——也许贪墨的钱暂时被运走了,或是用到了什么他们目前并不知晓的地方。


    所以楼禀义只能直接交出一个税银数额明显有问题的假账,这才暴露了烟州贪墨一事。


    他恍然大悟:“陛下和楼卿都说此事必须保密,是因为我们要彻查的不是今年的账目……?”


    宣庆二十二年烟州上报的账目对比前几年的账目有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前几年的账目就不是假的!


    账本和七零八落的消息这么多,是因为他们眼前的并不只有一年之数。


    宣庆帝不是让他和楼轻霜商讨如何彻查去年贪污的税银——正如楼轻霜所言,当真如此的话,督察院和刑部便可以接手。


    楼轻霜之所以这么在意烟州贪墨案,楼禀义之所以这么坐怀不乱,宣庆帝之所以这么不想查,正是因为……


    这是一个几十年来都没有过的贪墨大案,其所涉官员众多,跨时数年,一旦开始办案,必然会轰动整个烟州官场,震惊朝野,甚至成为宣庆在位以来最大的案子!


    积年沉疴,一朝拔出,所需气魄,非升斗可量。


    许堪笑道:“殿下聪颖!正是如此,有问题的不只是今年,若是要查,便要彻查多年以来的账目!”


    楼轻霜望着他,眼底幽暗不明。


    窗外天光和屋内烛光都晃进这人的眼睛里,乌黑瞳孔只装下了沈持意的倒影。


    这人似乎在想着什么。


    可这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什么。楼大人的心思千回百转,囊括众生万象,谁都能被他算计,谁也都逃不脱他的算计。


    沈持意觉得楼轻霜或许在怀疑他的人设——但他今天刚刚换了新人设,楼大人可能确实需要适应一下。


    “殿下一点就悟,”这人说,“烟州百姓水深火热,被官府欺压多年,终于得朝廷相助,还多亏了殿下今日上谏,让陛下下定决心彻查。”


    满口胡言。


    烟州哪有水深火热?元宵佳节的万家灯火,那叫一个十里不断。楼禀义昧下的是已经上缴的税银,又不是额外征税。


    而且哪里是他上谏的功劳?只是军报来得刚刚好,皇帝又需要一个契机,正好就把挑动彻查贪墨案的功劳算在他身上而已。


    楼轻霜这话说的,又是虚言烟州百姓民生,又是夸大他的功劳,说的好像他是什么为民请命即将深得民心的太子一样。


    沈持意本想编个仔细查阅过烟州消息的理由,反驳楼轻霜所言——他又不是没见过烟州什么样。


    可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认了是不是更好点?


    要让楼轻霜看到他的野心勃勃!


    这样楼大人说不定就会在他的辞职申请上签字了。


    于是沈持意几乎下一刻便忙不迭点头:“楼卿所言甚是!”


    楼轻霜眉头轻皱,双眸瞬息之间闪过狐疑之色,却又被他顷刻垂眼而敛下。


    他故意说错烟州民情。


    太子接了话,没有反驳,没说出什么含糊之言。


    像当真没去过烟州。


    可是太子回答之前,停顿了片刻。


    又像是有所顾虑,三思而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