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 试探 | 1更+3w营养液加更二合
作品:《殿下为何如此心虚》 第41章·试探|1更+3w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高惟忠送来的茶还一口未动地放在桌上。
茶盏边沿冒出的热气逐渐消散,漏刻滴答滴答,最前端的水海逐渐上浮。
楼轻霜断言军需还在羌南境内之后,沈持意借着体弱靠着交椅低头沉思,皇帝复又看着面前的两封奏折,默然无声。
满座无言。
却好似已经各有千言万语。
沈持意心里头把不给他分口锅的小楼大人里三层外三层地骂了一遍,这才舒服了,偷偷看向身侧坐着的男人。
楼轻霜从始至终脊背都不曾微微弯过一下。
他如劲草,似长竹,不论多疑的帝王如何在无声中施以揣度,他都能巍巍不倾,天塌不惊。
显而易见的坚毅之下,那双乌黑的眼眸中又含着几分忧虑与愁闷。
这般忧国忧民的模样,蓦地把沈持意拉回初见的寒冬江南、飘烟药庐中,他掀开药庐的层层草帘,行步入内,瞧见木沉雪空茫着双眼,坐于窗边,听着闹市街口喧嚣烦恼,眉头微皱。
眼前的人离他的木郎那么近。
可他方才看清的阴诡棋盘执棋者,平等无情地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攻于城府,善于心计,谁来都翻不开这人如幽冥暗渊的心。
又离他的木郎那么远。
他在舟湖瞧见楼轻霜不惜失态于人前,都要护着他送的香囊时,他不是没有摇摆过。
那香囊从外表看去,不过就是一枚精秀的普通香囊而已。
寻常人置物,都是用如楼轻霜腰间的另一枚锦袋一般的空囊,他会把苍王府印信文书放在香囊里,着实是因他情况特殊,母亲担心他会把置物锦袋弄丢惹出事端,这才缝死在香囊中以备万一。
而且男女欢好定情,时常都会用腰间饰物,或赠玉佩或予香囊,都很正常。
元宵夜他在楼轻霜腰间挂了个香囊,在那人眼中,只是春风一度的风月之物。
还是个负心人给的风月之物。
可谓没价值到了极点。
但楼轻霜居然护着那枚香囊。
他这几日来不是没有想过,楼轻霜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是不是也会优柔寡断,为情所困……?
直至此刻。
楼轻霜逼皇帝查烟州,最后基于烟州之事又彻底扳倒裴知节,一石二鸟,长达数月的筹谋布局给了沈持意当头棒喝。
他真是演一个傻太子都快把自己真演傻了。
这是楼轻霜在不在意一个香囊的问题吗?
一个可以玩弄朝局,随意落子便能让曾经权倾朝野的首辅家破人亡之人,有可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付出真心,非卿不可了?
对楼轻霜而言,这还是一场被辜负了的露水情缘。
自古红颜祸水,美色误人,本殿下要冷静啊冷静。
“太子如何看?”
皇帝的问询突然拽回他的思绪。
沈持意不由得坐直。
如何看?看什么?羌南军需被劫吗?
!
沈持意这回没有马上回答。
皇帝问他怎么看,那么皇帝又是怎么看的?
军饷军需一同在羌南境内被劫,传出去便是大兴的奇耻大辱,宣庆帝一定会下令今日所有人三缄其口,再谋后动。
降罪、筹钱。
无外乎这两件事。
刚才宣庆帝让人拖走裴氏,断了裴氏最后的机会,显然便是打算把军需被劫一事归咎到裴知节身上。
这是降罪。
而他作为一个正好在此时谏言烟州有猫腻的太子,不但不会被废被处置,恐怕还会成为彻查烟州贪墨去处的由头。
这是筹钱。
这个关头,宣庆帝不会废太子。
朝纲动荡则太子安然,朝局无波则太子危矣。
太子废谁立谁倒不重要了。
沈持意又软绵绵地靠下了,摆烂道:“楼大人怎么看,臣就怎么看。”
大实话。
楼大人既然敢设计到如此地步,必然早就谋划好了如何收场,最后楼轻霜肯定加官进爵和平复军情两不误。
他废那个劲动脑子干什么?
可他话音刚落,楼大人便毅然道:“臣惶恐,陛下是君父,殿下是少君,轻霜只是一个臣子,岂有殿下听臣所言而无己见之理?”
“若是如此,”这人又起身拱手,“臣有佞幸之嫌,请陛下赐罪。”
沈持意:“……”
又茶上了。
“好了,”皇帝虚虚地低了低手,“坐下。”
楼轻霜垂眸:“是。”
“太子,楼卿所言有理,你既贵为储君,便该同从前不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应谨慎思量。”
沈持意没想到连摆烂都招了一阵数落,又一次幽怨地望向楼轻霜。
他今天和楼轻霜命中犯冲。
“是臣失言,谢陛下教诲。”
“那臣换一个说法,”他说,“臣怎么看,还需听了楼卿的谏议之后,两相结合,再行判断。”
反正不管怎么样,就是要楼轻霜先说。
说完他再抄一抄改一改。
有标准答案在,谁费心去答题啊。
皇帝:“……”
楼轻霜:“……”
楼大人这种恭谨良顺的贤臣自然是不会与太子殿下计较的。
他说:“陛下,议论朝事,若君上无令,臣子自当先有所言。”
沈持意撇撇嘴。
刚说他把人当奸佞,做出一副绝对不会置喙君上决定的模样——打了他一棒。
现在又说他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确实应该臣子先开口——给了个甜枣。
若不是他知道楼大人的真面目,说不定还真会被这位忠良之臣向上管理成功呢。
楼轻霜已经在侃侃而谈:“臣以为,既然军需很可能被劫走之后一直藏匿于羌南之内,军报送出之前,戍边军都没有发现劫持的曼罗部游兵和被劫走的军需,说明劫走军需之人很了解羌南地形。军需又是一入羌南就被劫走,消息必定早已走漏,不排除监守自盗!
的可能。”
“若是如此,让羌南官吏或是戍边军来查,有可能正好被那内应叛国之人所知,什么也查不到。”
“朝廷该派出钦差,领密旨星夜兼程去往戍边军营帐,调兵而出,追寻辎重军需所在。”
楼轻霜报出几个人选。
皇帝阖眼:“准。”
高惟忠早已备好文墨,在一旁记下圣令。
“至于烟州贪墨,所贪税银数额虽已查清,但其中还有官商军户勾结之赃款不明,被贪税银流向何方也需细审涉案官员才能明了。臣以为应该同羌南一事一般,结案前封锁消息,秘密以雷霆力度彻查,以防涉案者提前转移被昧下的税银。”
皇帝问:“消息自当封锁,但封锁之后,如何?”
楼轻霜犹豫了一下。
“怎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彻查贪墨乃刑部与督察院之责,涉案大员又与楼家有关,臣……不便多言,请陛下恕罪。”
“朕若是忧你包庇本家有失偏颇,先前便不会让你去江南暗查……”
楼轻霜板着脸,仍是不言。
皇帝无奈叹气:“你这孩子,都已经是六部重臣了,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圆融?”
沈持意听着皇帝和楼大人一来一回,眉眼微动,打量来,打量去。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
……还让他坐在这干什么?当摆设吗?
听上去好像也没他这个空壳子东宫什么事啊?
“罢了,如何查,朕亦有想法。太子。”
皇帝又喊他。
“你既如此关心烟州税银一事,朕观你呈上来的谏言,对烟州账目出入了然于心,想来比百官甚至于户部更清楚问题所在。”
“轻霜那也有不少与烟州之事有关的消息,本该直接送交督察院,但州府官员为国为民操劳日久,朕不愿随意猜忌,寒了臣民的心。太子如今再次上疏质疑烟州账目,朕亦不可坐视不理。”
“既如此,此事交由太子,算是你参政的第一次历练。轻霜辅你,你们二人需交上一份详细的折子。烟州之事,问题出在哪,怎么做,做了会如何,朕七日内要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二人现在就去飞云卫,去许堪那里调消息吧。”
本来是冲着辞职来的沈持意:“……?”
怎么变成加班了?
楼轻霜倒没什么反应:“臣遵旨。”
“在盖棺定论前……”皇帝缓缓道,“今日朕面前这两封折子里有关之事,不可泄露。”
高惟忠登时会意:“奴才明白。”
大太监出了书房。
沈持意以为高惟忠是出去嘱咐当值的宫人们守口如瓶的。
没想到高公公喊来新一班当值的宫人,随后喊来禁军,将今日值守的所有太监宫女全都捂着口鼻拖走关押。
皇帝并不相信浮于表面的谕令。
只有把人关着,封了人的口,才是真的“守口如瓶”。
如此一来,除非在场几个身居高位参与此事的人走漏风声,唯有裴家和烟州官场的罪!
名一锤定音之后,朝野恐怕才会知晓。
一句话,便是雷霆雨露。
皇帝老了。
但他依然是皇帝。
沈持意自认当不来这样的皇帝。
他还在想这烟州差事他到底该不该接,皇帝已经不给他思虑的机会。
“太子该练练字了。”皇帝让高惟忠把他那折子送回来,“写封新的上来。”
“朕累了。”
皇帝又说。
只字不提裴家之事要如何处理。
沈持意只好接过他的谏言折子,和楼轻霜一道起身,行礼告退。
走出书房时,正好一个新轮值的太监低着头,捧着承盘停在屋外。
承盘之上只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太监禀报道:“陛下,裴氏退下之后,又来了,非要送来银耳粥,说这是今晨见陛下之前吩咐厨房做的,嘉太子在世时总是喜欢陛下喂他喝银耳粥……”
楼轻霜所言不差,裴相这么多年确实有不少亲信,连到这个份上了,宫中都还能找到人为裴家冒死办事。
嘉太子就是正月病逝的六皇子,裴妃亲子,病逝时不足十岁,皇帝上了“嘉”的封号,葬入皇陵。
一碗银耳粥,并不重要。
可若是最后一个刚去世的幼子喜欢喝的粥……
书房里平静了一会。
沈持意和楼轻霜行至转角时,他听到书房里飘出皇帝疲惫的嗓音:“倒了。”
暴雨倾盆,帝王无情之语转瞬随着流水而逝。
无需皇帝交代,便有人直接把那太监端着的银耳粥拿走,捂着那太监口鼻,一道拖走了。
又有人上前通禀:“陛下,高贵妃来了。娘娘说带了个极为厉害的方士,想让那方士也为陛下效劳……”
“让她进来。”
“……”
太子殿下一路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