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是困

作品:《从良

    迟曙进屋的时候,立宵正坐在火炉旁写作业,不,是抄作业,看字迹,不像是李梓舒的。


    迟曙坐下来,看着手里的手机,没一会儿视线又移到他的作业纸上,立宵右眼尾挑了起来,迟曙的视线还是没移开,立宵放下笔,抬头看他,“怎么了?”


    “立宵,你要上高中吗?”


    “考上就上。”


    “考不上呢?”


    立宵看着他,“那就不上。”


    迟曙哦了一声,又低头去看他的作业,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应付,其实寒暑假作业,本来老师也不会苛刻,交了也是卖废品,可莫名的,迟曙很希望他认真一点儿。


    “那你不上学要干什么?”


    “能干事情多了。”立宵拿笔敲了敲凳子的侧檐,“去帮谢杨书开蛋糕店?他要去当老师,也忙不过来。”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也不一定要离开这里,出去,也不是非要考出去。”


    “你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不好吗?”立宵笑起来,“为什么要离开?”


    “谢杨书是老师,他没有劝你吗?”


    立宵笑意更深,“也许正是因为他是老师,他说,个人选择不同,遵循内心就好,以后想上了,什么时候都不晚。”


    迟曙低头,拿着劈成圆柱的柴火往炉子里添置,火光把他的脸映照地有些发红,只在跳动的火焰里模糊看到晃动的额头。


    “迟曙,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去,或者有能力出去。”立宵看着迟曙添柴的手,“但我觉得你不应该被这里困住。”


    “那你呢?应该被困住?”


    “我喜欢这里,喜欢就不是困,是留。”


    迟曙不再开口,立宵转着笔,看着他拿火钳捅烟灰。太用力了,炉子都抖了起来。


    迟曙抬头想再说些什么,忽地,一道犀利的风朝他飞过来,他惊地立马站起身,手上一阵尖锐的疼,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黑印子,红线条蜿蜒爬着,他愣了一下,随即勾起嘴角,朝对着火炉出神的立宵走过去。


    立宵本来是坐在小凳子上,窝在火炉旁,趴在高凳子上写作业,本来就狭窄的空间,被迟曙的突然入侵变得更狭窄了。立宵没反应过来,不自觉往后靠,瞳孔一缩。迟曙捏着立宵的后脑勺,拿着凳子上的另一只笔,在他的脸上画起了画,力道有点大,立宵没敢硬动,“你——”


    迟曙想,他也许是疯了,心里骤然的不快汹涌澎湃,要燃起来似的。


    “我说你。”迟曙的头低下来,声音也很低,立宵这才发现,他原本短的跟刺猬似的炸起来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很多,“你不写就不写,再拿个笔转来转去,笔芯儿四窜,就别写了。”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低劣,立宵一时没有反应,迟曙停住笔,后悔的情绪像沸腾的水,慢慢一潮涌过一潮。


    立宵下意识低头,脸上的痕迹因为他的动作划出一道,迟曙松开手,温热的触觉顿时慢慢消散。立宵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笔的笔芯和笔帽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出去,迟曙的手腕和拇指指骨处有一道细小的血痕,黑色的墨水浸在里面,由浅入深滋润了整条血痕。


    “所以一道口子在你手上,你的第一反应是往我的脸上,画了一个王八?”立宵偏头看了一眼电视机旁的镜子,脸上一个王八赫然趴着。


    “是啊,我这人,有仇就报,晚一秒都觉得亏。”


    立宵已经懒得说话了,去找酒精和创可贴,他翻箱倒柜一大会儿,发现连个棉签都没有。


    “我记得上次你不是买了创可贴?”


    “上次您喝醉挂彩,一天换一个创可贴您忘了?”迟曙毫不留情挖苦,“不是说犯洁癖,怕毁容吗。”


    立宵狐疑,“有这事儿?”


    “没这事儿?”


    立宵挑眉,“我说过这种话?”


    迟曙看他,“你没说过这种话?”


    “好吧就算我说过。”立宵妥协,凑近看了看伤口,“不处理会留疤吧。”


    “我不像你。”迟曙甩了甩手抽回手继续玩手机,边缘的墨水他直接拿纸巾擦了,“只要眼不瞎,留个疤我还能忍。”


    立宵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大爷。”


    立宵放下笔去浴室洗脸,屋子空荡下来,迟曙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叹了口气。


    晚上,立宵没有去迟曙房间,他刚进屋,衣服脱到一半,睡衣还没穿上,就打了个喷嚏,迟曙的拖鞋声过来了,靠在门上看着他穿好睡衣,依旧看着他。


    立宵无奈,“我睡姿真的很差。”


    “那王阳朔和李梓舒呢?”


    立宵看着他,迟曙觉得也许是立宵总是退让,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一进再进,他明知道自己跟王阳朔和李梓舒没法比,可还是难过。


    “你也会像这样处处体谅?”迟曙咄咄逼人,“还是我不一样,要你特别体谅?”迟曙走进来,“我—”


    “跟你睡。”立宵提拉着拖鞋,从屋里往外走,迟曙看着他,“好了好了,去你屋睡。”立宵无奈,“我半夜扫堂腿,你别后悔。”


    无赖就无赖吧,我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迟曙跟上去,把立宵房间的门关上了。


    立宵晚上为了防止自己把迟曙一脚踹下去,睡在了外边。其实立宵很少睡外面,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很容易掉床,总要碰到墙才觉得安心,现在一甩胳膊一个空荡荡,实在没有安全感,他就不得不往里面挪。


    掉床未免太尴尬了。


    迟曙老实躺在里面,把两个人之间的空隙掖上,隔风。


    夜里风起,窗户哐通响,迟曙半睡半醒,感觉肚子上沉甸甸冰冰凉凉的,像搁了一块冰,他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慢慢聚焦了目光。


    立宵平躺着,半只胳膊在床外边,一只脚在迟曙的肚子上,应该是伸到了被子外边,到现在还是凉的。


    迟曙没动,抬手握住了那只脚,很凉,他的手包裹着,慢慢在掌心里捂热了,那只脚挣了一下,迟曙没松,就安静下来了,迟曙按着他的脚背,慢慢把手移到脚踝上,握着骨骼,他第一次看到就想握一下试试,那时候,似乎比现在要细得多。


    他的骨头很漂亮。


    被掖住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了,立宵的肩膀露在空气里,穿着睡衣,但是也掉了,刚睡的时候炉子里的火正旺,现在应该也灭得差不多了,怪不得会冷,立宵往被子里缩了缩,又挣了挣那只脚,迟曙还是没松,他的手在被窝里摸索了一下,按到了立宵的腰,还是温热的,那一侧就没那么好运了,另外半边胳膊也是凉的。


    迟曙埋进被子里,去抓立宵露在外边的另一条腿,也是凉的,立宵握着他的两条腿夹在腿里,把他这个人往里面拽了拽,半个身子搂进了怀里,迟曙微低着头,立宵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他的额头上,他睡着的时候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迟曙的喉咙滚了一下,他的眼睛落到那露出来的一点点白上,慢慢靠过去,呼吸打在他的眼皮上,鼻梁上,迟曙摒住了呼吸。立宵突然仰了一下头,嘴唇碰住了他的鼻尖,迟曙的心咯噔一下,按着他的头把人用力揽进了怀里,他的心砰砰跳起来,也许用力过重,立宵挣扎了一下,迟曙却抱得更紧了,他感到立宵的嘴唇蹭着他的肩膀,湿湿热热的,迟曙一低头,就吻上了他的耳朵尖。


    “迟曙—”


    迟曙的心咯噔一下,嘴唇无意蹭开。


    立宵推了推他,没推开,迟曙闭着眼,平稳了呼吸。


    “你是不是盖不到被子—”立宵似乎还没睡醒,尾音在含糊不清的呢喃里蓦地消失了。隔了一小会儿,他似乎才逼迫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慢慢把迟曙扣在他腰上和脖子上的手慢慢推开,塞进被子里,又把脚移开,半抬起身子,跨过迟曙,给他掖了掖里面的被脚,又躺下了。


    迟曙感觉到,温热的呼吸远去了。


    一直到身边又响起平稳的呼吸声,迟曙才睁开眼睛,只看到了立宵的侧脸,和发红的耳朵。


    迟曙闭了闭眼睛,轻轻掀起被脚,下了床,出去了。


    屋外很凉,迟曙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站在风里,雪花飘进来,落在他裸露的肩窝里,迟曙抬起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很想朝天空大喊一声,可漆黑的天幕只无情地往他的身上投掷雪花。


    “我怎么了?”迟曙看着天问,为什么我想要亲他,抱他,想靠近他。


    天没有回答他,也静静地看着他,迟曙觉得自己赤身**处在黑暗里,冰雪里,一时雪盲了,他甚至忘了自己一开始,到底是怀着什么目的接近立宵。


    院子里的桂花树摇曳着,枯萎的葡萄藤缠着他,像是在拥抱,迟曙失神看着,也许不是迟攸同有并且,是他有病。


    迟曙看着枯萎的葡萄藤,感到一种苍凉的绝望,立宵要是知道他这么恶心,他们大概连朋友都做不了,迟曙又笑起来,为什么他会幻想让立宵知道,他应该自己都把这件事忘了才好。


    迟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解数学题一样思考,也许自己一早就是怀着这样的龌龊不自觉靠近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反常的反应,只是一直视而不见,沉湎其中,今天差点被发现,他才终于意识到。


    那要怎么办,要离开他吗?


    不要!


    迟曙扶着僵硬的身体慢慢蹲在地上。


    把他带走呢?


    他不愿意走怎么办?他一定不愿意走,他凭什么走?


    那要怎么办?


    迟曙用力扯着头发,突然跑进了雪里,一脚一脚用力踹着早上堆起来的雪,踢得四散。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去强迫他。


    迟曙静下来。


    要怎么样把一道数学题解出来?


    要剥丝抽茧,一步一步来,第一步是什么?


    迟曙缓慢又用力地呼吸,要把自己的感情藏好,不能让别人发现,然后,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好了,离开这里就好了……


    迟曙满脑子杂乱无章,僵硬着走回房间,屋门一开,冷风灌进来,鬼嚎一般,迟曙这才想起来外面的门没关,又回去关门,鬼嚎声消失了,立宵拽了拽缠在身上的被子,“你去厕所了?”


    “嗯。”


    立宵往里面翻了翻,“那你睡外边吧。”


    迟曙躺下来,一股子温暖裹挟着他,夹杂着浅浅的柠檬味。


    他身上太凉,一进来像是进来一股冷风。


    立宵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睁着眼睛看了迟曙一眼,抬手拿手背碰了碰他的脸。


    “你在外边多久了?”立宵碰了碰他的手背,“你身上好凉。”


    迟曙抬眼看他,还好灯光不太亮,不然立宵看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把他赶出去。


    “靠过来一点儿。”立宵往这边靠了靠。


    迟曙觉得自己估计上头了,也许是冻到神志不清了。他靠过去,搂住了立宵,立宵薄薄的睡衣挡不住凉,直接抱上去,跟抱了一个赤身**的人感觉差不多。迟曙的身子迅速回暖,立宵嘶了一声,抬手推他,“迟曙,你大爷的,你把老子当暖宝宝是吧,你自己暖!”


    迟曙把头靠在他脖子里,眼泪突然滑了下来,滚热的,掉在立宵的脖子里。迟曙觉得,他今晚大概魂穿了,精神失常,神志不清,还有点儿情绪崩溃。


    立宵僵着手,突然不动了,“你该不是梦魇了吧?”


    “嗯。”迟曙觉得自己大概是带着颤音的。他抱着立宵的腰,头往他脖子里靠,似乎还是不得劲儿,直接勾着腿把整个人紧紧裹进了怀里,脚贴在他的脚上,手顺着他的睡衣滑到腰背上,立宵措不及防啊了一声,腰背瞬间挺直了,往里靠着,迟曙却固执的直接把两只手一环,搂住了他的肚子,立宵又弓起了腰,像一只可怜兮兮的肉饼被前后夹击,“迟曙,你他妈的,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是在整我。”立宵声音都是打颤的,肚子也在抖。


    迟曙突然在心里笑起来,低头吻了吻立宵翘起来的头发,“我真的要—”


    “冻死了—”


    “你给我暖暖。”


    立宵似乎是忍着气,但还是抬手搂住了迟曙的脖子,盖着他冰凉的后脖颈和耳朵。


    迟曙嘴角勾起来,用力揽着他的腰,贴在自己身上,立宵身上的热气散了一些,肚子和腰都有些凉,迟曙身上却热了起来。


    “迟曙,你比王阳朔还狗。”


    迟曙笑起来,立宵叹了口气,似乎认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