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挨打
作品:《从良》 迟曙被迟林带回家,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到了家一下车,迟母迎了过来,问他怎么样,迟林开始数落他,甚至带着一些憎恨的语气在,他不停地说,“你怎么不被水冲走呢。”迟母扯着迟曙的胳膊把人往屋里拽,迟林看他不声不响的样子似乎被激怒了,扯着他的胳膊一把把人摔到大路上,迟母被拽得一个踉跄,迟曙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你说你回来干嘛呢,啊,你回来干嘛呢,你是能挣钱还是能怎么着,你跟我说你会干什么,你除了会学习你还会干什么!”
“你想让我干什么。”迟曙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迟林冷笑一声,“我想让你干什么,我想让你干的事儿你听了吗,我想让你跟着我找活干,我想让你从你那该死的学校拿着书包滚出来,你以为你认识那两个破字你就不是你了,你个狗娘养的玩意儿,你除了会花钱你还会干什么,赔钱货!”
迟曙拍了拍自己身上灰尘,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转身要进屋,迟林扯着他的胳膊,迟曙一把甩开了,迟林额角的青筋爆了起来,眼里一片猩红,一巴掌甩到迟曙的脸上。
迟曙今年六年级,十三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日复一日高了起来,但也没彻底抽皮,比着迟林还是要差半头,迟林一巴掌上来,甩到他的下半张脸上,粗糙的指甲刮着脖子上的嫩肉,甩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下巴那里慢慢渗出了血。
迟曙用舌头抵了抵发麻的嘴角,拿手指抿了抿血渍,看了迟林一眼,“打够了吗,打够了我要进屋了。”
迟林胸脯剧烈起伏着,“他妈的这是你家吗!”
迟曙脚步顿了一下,迟母上来扯着迟林的胳膊,“这怎么不是他家,我是他妈妈,攸同是他哥哥,他家不在这里在哪里,你说,你不让他在这里,你当初把他抱回来是干什么?”迟母的声音哽咽着,用力推了迟林一把,“要是攸同回来看不到他弟弟,我看你怎么跟他交代,你怎么跟他交代!”
“行了行了。”听到迟母提到攸同,迟林的表情呆滞了一下,转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只留下迟母在那里低声抽泣着,推着迟林的肩膀,“攸同回来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我的儿啊。”
迟林叹了口气,把迟母揽进怀里,“就回来了。”
迟攸同是在三年前入狱的,在六年前把他送到小学,当时已经娶妻,还在城里买了房子,迟曙心里颇不高兴,为此还闹了脾气。迟曙现在已经忘记闹脾气是什么滋味了,还常常在得了迟林的打骂的时候想,是不是真的是他小时候太过分,迟攸同才不愿意回来,或者其实他回来了,只是不愿意回家看到他。
那时迟攸同保证等他上了初中就给他转学到城里,住在自己这里,于是迟曙无比盼望初中,没想到没盼到初中,先是听到了迟攸同入狱的消息,后来就是失踪的谣传。
他四年前出去闯荡,在外边也是风生水起,可惜边境地区不安全,迟曙后来知道他们做的生意也并不合法,甚至没人告诉他被判了几年,什么时候能出来,每次问起,迟母只会落泪,他不敢问迟林。迟家好像一下子垮了,迟林不止一次表露出想把迟曙送回去的心思,哪怕他已经养了这个儿子十几年了。迟曙在煎熬的日子里,对哥哥的思念与日俱增。
迟曙没说话,也没上前安慰,直接进了屋。
迟曙的房间是家里采光最好的,原是迟攸同的房间,迟曙稍大一点,迟攸同结了婚,就把这个房间给迟曙腾出来了,里面实木的桌子和书架子,还有一个用来摆放模型的玻璃柜,旁边羽毛球乒乓球篮球各种模型应有尽用,有很多是迟攸同亲手给做的,迟曙小时候不爱看书,喜欢哥哥带着他四处疯玩,迟攸同为了让他静下来,就让迟林拿他最喜欢的那块木料给他做了个书架子,带着迟曙去书店买书填充起来,如今已经满满当当了。后来迟攸同想着要给迟曙重新买一个,迟曙嫌麻烦,一直没换。
旁边连着一个实木书桌,是迟攸同当年离家为了哄小孩,亲手给锯木头给做的,如今上面也已经放满了书。后来迟攸同刚出去那段时间给迟曙打视频,嫌他桌子太拥挤,又给他在网上买了个书桌,专门用来学习,于是屋里就有一个酒吧高脚台式的转弯造型的桌子,迟攸同花了心思,都是一个色系,完全看不出来拼接的痕迹,迟攸同说,等他回来,要亲手给迟曙再做一个,把这些旧的都给换了。如今迟曙的新书桌都要摆满了,迟攸同也没能兑现承诺。
屋里墙角放着一个闲置的暖灯,床脚的墙上还装着家里唯二有的空调,凉丝丝的,迟曙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没一会儿,门响了,迟母走了进来。
迟曙盘腿坐在床上,迟母坐在床边,拿着碘酒,“你爸这几天心情不好,老是乱发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迟母说着就拿着碘酒要给迟曙上药,迟曙低着头,棉签蹭到我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你是要上学的,你哥也想让你一直读下去的。”
“嗯。”
“你要是钱不够了就跟妈说,别管你爸,你就好好上你的学。”
“嗯。”
“小曙。”迟母哽咽了一下,扭头抹了一把眼泪,手揉了揉迟曙的肩膀,“受伤没有啊,有没有去医院看看啊。”
他知道迟母说的是他被洪水冲走这件事儿,迟曙摇摇头,颈侧火辣的疼痛感被空调的冷风中和,这会儿有一种难言的感觉,疼痛已经少了很多。
迟母轻轻顺着迟曙的后背。
迟曙这段时间被折腾得瘦了不少,脊背上的骨骼凸得很厉害,迟母的眼睛又有些酸涩,“小曙,明天晚上你爸要在家跟朋友谈生意,我带你去镇上看戏吧,好不好。”
“好。”
迟母带上门出去了,迟曙坐在床上,呆愣了很久。
他起身走到窗边,外边一洼一洼整齐的麦田在风里瑟缩着,长长的叶子在黑暗里舞蹈,自由而落寞,连接到远处被黑暗笼罩的树林,哗哗啦啦摇曳,迟曙突然想要从窗户跳出去,想要站在广阔的麦田中间,希望高高的麦田把他整个人遮挡住,他想自己站在黑暗里,希望这无边的黑暗把他吞噬掉,然后他在黑暗里嘶吼,狂怒,疯跑,跳进河里,被洪水盖住,冲击。
如果,他想,可以再被水卷进河里,他一定不会求救。
迟曙深深望着被云层遮挡的月亮,看着浓密的黑暗滚动,他最终只是张了张口,关了窗户,上床睡觉了。
今天已经这么糟糕了,明天再怎么样也都是好的。
“我不想上学了。”立宵坐在沙发上,立父正拿着一根烟,立晚看了一眼哥哥,看了一眼爸爸。
“你说说你为什么不想上了。”
“没意思。”
立父摸了摸立晚的头,温和地说,“晚晚,今晚你去爷爷家住,奶奶想你了,爸爸想跟你哥谈点事情。”
立晚看了立宵一眼,立父起身揽着立晚的肩膀,哄着人往外走,“外边黑了,爸爸把你送去好不好。”
“我不想去爷爷家。”
“怎么不想去爷爷家呢,妈妈也在那里,爷爷从外地回来买了很多新奇玩意儿,你确定你不想看看。”
“那哥哥怎么办?”
“爸爸想跟哥哥单独说说话。”立父揽着犹豫不决的立晚往对面爷爷家走,“这样吧,明天爸爸带你去你朋友家玩。”
“可是妈妈不让我去。”
“哎呀,我们不让妈妈知道,爸爸偷偷带你去嘛。”
立晚笑了起来,“你说的。”
立父朝立晚比了个发誓的姿势,立晚笑嘻嘻往爷爷家去了。
立父看着女儿进去了,拿着火机点了烟,深深吸了两口,又吐出来,他捻灭了烟,松了松有些憋屈的裤子,回屋了。
立宵依旧在沙发上坐着,手里转着手机。
“你在学校出什么事儿了?”立父坐在沙发上,跟立宵面对面。
“没出事儿,就是觉得不想上了。”
立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跟我说出什么事了,我给你解决,你要说你缺钱了,我说要多少,但是你才上初中,你不上了以后要干嘛,你说说。”
立宵靠在沙发上,偏头看着紧闭的房门,“能干什么干什么,打工,跟着你干活,什么挣钱干什么。”
“你急着挣钱干什么,等你长大了,毕业了,有了学历,不是也不用□□力,捏笔杆子总比捏砖头来得容易。”
立宵轻笑一声,“你的手都捏不起笔杆子,凭什么非要我捏笔杆子。”
立父长呼一口气,站起来转了转,又坐回去,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烟,摸了好一会儿没点,
立宵看着他手里的烟,“干嘛不吸,你不吸我吸。”
立父看了他一眼,“你学吸烟了?”
立宵没说话,立父站起来推开立宵的房门,从他的抽屉里找到了几盒烟和两个火机,气得肩膀都在抖,他一直辛辛苦苦赚钱,在家在孩子面前更是一口烟都不敢吸,结果养了个儿子这么小就开始吸烟了,立父气得嘴唇哆嗦,他拿着烟甩到立宵眼皮子底下,“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烟盒顺着立宵的裤腿滑到地上,他从地上捡起烟,“很贵的。”
立爸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收着力,立宵还是被扇得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他的眼睛阵痛,恍了一会,抬头看见立爸有些无措的表情。
立宵抬头直直看着他,“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这学,我是不可能上了。”
立父脸上的无措瞬间化作滔天的怒火,“你再说一句!”
“我他妈说我不上了,不上了,明白吗,老子不想上了!”立宵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朝着立父用力吼道,“那学校我是一次都不会去了!”
“好啊,好啊。”立爸哆嗦着手,解着裤腰带,一把把裤子上的皮带抽了下来,攥在手里,指着立宵,“你说你不上了是吧。”他一皮带甩到立宵的腰上,立宵整个人跪到地上,他按着立宵的肩膀把人按到地上,“好啊,你不上了,老子打死你你不上了!老子在外边赚钱就是为了听你说你不上了是不是!”立父扒了立宵的裤子,立宵伸了手,被立爸按着手按在沙发上,一皮带一皮带往他屁股上抽,立宵半天不说话,立爸拽着人扔到沙发上,“你说你上不上,你上不上!”
“老子不上了!不上了!”
“行,行,你不上是吧。”立爸咬着下槽牙狠劲抽着立宵的后腰和屁股,立宵翻了一下,又被按下去,没忍住喊了一声,带着哭腔,“我说不上就是不上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打死我我也不上了!”
“好,老子今天打死你不可,人家别人想上还没条件呢,我整天不愁吃不愁穿地供你上学,就是要你这么回报我的?”
“你没下过苦力,不知道挣钱不容易,你给别人打工,你就得看着别人脸色,你能行吗你,你一天天脾气臭的要人供着,你出去了谁看你发脾气!”
立父一边抽着一边骂着,直抽到身下的人再也不动弹了,嗓子也喊哑了,他才松开手,肩背上的汗衫已经粘在身上湿透了。
屋里终于静了下来。
立宵在沙发上翻了一下,掉在地上,慢慢扶着茶几站起来,立爸还要上前,他扶着门把手,开了门冲进了黑暗里。
“有本事你就别回来!”立爸怒吼。
邻居几家灯亮了。
立宵顺着山沟,扶着墙,慢慢翻进了一家草屋里,蹲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牛棚里有一盏微弱的小灯,倒也够把这里照个七八分亮,他慢慢把头埋进胳膊里,月亮出来了,银灰色的辉光打到立宵的脖子上,璀璨的苍穹下,茂密的草丛连成一片,萤火虫从河床底下飞进草里,微弱的光忽明忽暗,在小小的角落里,传来少年低声的抽泣,小小的,隐忍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