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凌风入寨

作品:《失忆竹马暗恋我

    油灯熄灭后的第一缕灰白渗进窗纸时,刘凌风已踏着晨露出发。昨夜客栈斗室中那声轻若蚊蚋的茶盏相碰声,犹在耳畔。


    他故意绕了点路,选了条荆棘更密、更少人迹的坡道向上攀。衣衫被带刺的藤蔓刮破几道口子,脸上也蹭了些泥土,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磋磨过的狼狈与蛮勇。晌午刚过,前方密林陡然变得阴森,连鸟鸣都稀疏了。他知道,不远了。脚步故意放重,踩得枯枝噼啪作响。


    “谁?!”一声粗嘎的断喝如同石子砸破死寂,从头顶浓密的树冠阴影中炸开。紧接着,是弓弦拉紧的细微绷响。


    刘凌风猛地顿住,一脸“受惊”地抬头,循声望向那片枝叶遮蔽的晦暗,扯开嗓子,带着点刻意夸大的鲁直劲儿嚷道:“过路的!找活干的!听说这山头……闹鬼的寨子缺人手?俺刘大,别的没有,就剩一身胆子和力气!连死人堆里都睡过,还——还怕啥!”


    树冠里沉默了片刻。枝叶窸窣晃动,两个精悍的汉子如猿猴般滑下,落地无声,腰间挎着短刀,眼神像钩子,上下下刮着刘凌风。其中一个刀疤脸冷冷开口:“不怕死?跟我们来。”不容分说,一条带着汗酸和尘土味的黑布带猛地蒙上了刘凌风的双眼,勒得死紧。世界瞬间陷入浓稠的黑暗,只有被人推搡着前行的踉跄感,和脚下越来越崎岖、布满碎石的山路触感。他默默数着步数,感知着转弯的方向和坡度变化,粗糙的布带摩擦着眼皮,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不知走了多久,推搡的力量停下。眼罩被粗暴扯落,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眯起眼。适应片刻,才发现身处一个巨大而粗糙的石砌厅堂。阴冷、潮湿,弥漫着劣质酒、汗臭和一种铁器生锈的混合气味。高踞上首虎皮椅上的男人,像一尊铁塔投下的阴影。一道狰狞的刀疤斜贯过他半边脸,一只眼睛罩着黑皮眼罩,剩下的那只独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刘凌风身上。他便是“阎罗刀”雷雲。


    “哪里人?”声音像砂纸摩擦石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淮北,遭了灾,逃荒过来的。”刘凌风瓮声回答,微微佝偻着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土”一些,这是苏吴二人反复打磨过的底子。


    “逃荒?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找活?”雷雲的独眼眯起,寒光更甚。


    “活路断了呗,”刘凌风肩膀一垮,声音里挤出认命的麻木,“被人诬陷偷盗,蹲过几天牢房。出来找活计,没人肯要。讨过饭,睡过乱葬岗、破庙……鬼?哼,活阎王才真要命。听说您这儿工钱实在,管饭,就奔这儿来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俺叫刘大。”


    “刘大?”旁边倚柱的疤脸嗤笑出声,正是押送者。他斜睨刘凌风,满是嘲弄:“口气不小?瞅瞅这儿,张三、郑五、李七……都是号头排着,你算老几,敢称‘大’?”角落阴影里传来几声不怀好意的低笑。


    刘凌风脸上堆起惶恐顺从,连忙点头:“是是是!大哥说的是!俺不懂规矩!您看叫啥都行,刘幺!对,就叫刘幺!”声音急切,生怕惹祸。


    “哼,算你明白。”疤脸哼道,鄙夷更深。


    雷雲独眼扫过刘凌风唯诺的脸,鼻腔哼出浊气。“哼,胆子倒肥。”他冷笑骤喝:“疤脸!”


    声落,侧后方的疤脸猛地一脚狠踹刘凌风膝弯!风声凌厉!刘凌风瞳孔微缩,强忍下本能反击,顺势做出笨拙的前扑,“哎哟”一声狼狈倒地,手掌蹭破石板渗出血丝,抬头惊怒茫然:“干啥打人?!”


    雷雲独眼死盯他摔倒姿态和痛色,未察破绽。挥手,疤脸退后,一脸轻蔑。


    “力气呢?光胆肥顶屁用!”雷雲嗤笑,下巴一努。壮汉嘿然将脚边沉重青黑石锁踢到刘凌风面前,棱角狰狞,怕不下三百斤。


    刘凌风喘着粗气爬起,拍灰,啐口唾沫搓手。蹲身环抱冰冷石锁,腰背绷紧,粗布下肌肉块块贲张。他闷吼,额头青筋暴跳,脸憋通红,仿佛用尽洪荒之力,才将那石锁一寸寸、极其缓慢地抱起,最终摇摇晃晃举过头顶!石锁在颤抖臂膀上坚持不足三息,便“嘿”地一声重砸地面,闷响震地。他大口喘气,汗滚鬓角,看向雷雲憨直道:“咋样?头儿,劲儿够不?”


    雷雲独眼在他涨红脸、汗湿衣与地上石锁间扫视,紧绷下颌微松。


    “厨房缺个扛包打杂的。”声音依旧冰寒,“管吃住,工钱月结。规矩一条:该待的地儿待着,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去的地儿……”独眼凶光暴射,“近一步,喂狗!疤脸,带刘幺去窝棚!”挥手如驱蝇。


    刘凌风面上堆笑,连连哈腰:“谢头儿!谢头儿!俺晓得!”跟在疤脸身后出厅。穿过尘土飞扬、堆满杂物的广场,汗臭油脂味扑面。几个赤膊角力的汉子投来野兽般的审视目光。


    最终被带到广场边缘低矮石屋前——厨房。旁挨着破旧窝棚,通铺堆着脏污铺盖。


    “以后睡这。米面菜肉到寨门,你搬进来。劈柴烧火洗菜刷碗,厨子让干啥就干啥。”疤脸指厨房窝棚,语气生硬,“广场、寨门、厨房,就这三处。后山,”他指向远处高墙荆棘封锁的幽暗区域,隐约险峻山崖,“还有内寨屋子,”又指广场另侧守卫森严的石楼,“不准靠!多看一眼,小心招子!”疤脸恶瞪一眼,转身离去。


    刘凌风站在窝棚口,疤脸身影消失,脸上卑微瞬间褪尽,只剩山岩般的沉冷。目光环视:粗鄙广场,油腻厨房,远处壁垒森严的后山与内寨……


    正如苏彦清所料,寨主雷雲的疑心,果然将刘凌风死死摁在了囚禁事务的最边缘。


    接下来,每日的活计单调重复:沉重的米袋、成筐的蔬菜、整扇的猪肉,从寨门到厨房仓库,两点一线。活动范围被精准地框死在尘土飞扬的广场、油腻肮脏的厨房以及寨门卸货点这片狭窄区域。后山那片被高墙荆棘封锁的死寂幽暗,内寨那几栋守卫森严的石楼,如同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的禁地,将刺探核心情报的希望几乎掐灭。


    所幸,那夜客栈斗室中那盏油灯下,三人早已虑及此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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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雲狡诈,必束你手脚。”苏彦清指着舆图,“这几处为黑风寨边界,隐蔽且结构松动。你将密信塞入竹筒,系上暗线穿出墙缝,我们在寨外只需轻拽线头,便能悄无声息地取走消息。”


    吴昭音将准备好的工具递给刘凌风,接口道:“若是此法被发觉,你亦可至南端小河,将消息置于蜂蜡之中,借着鱼线掷于对岸。总之,万事小心。”


    ……


    寨门是唯一的陆路出入口,两座粗木搭建的哨塔如同秃鹫巢穴,高踞两侧,塔上弓手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出长长的剪影。连接寨门与内寨广场的石板主路,是他每日搬运的必经之路,路旁胡乱堆放着废弃的车辕、破损的兵器架,成了天然的障碍物与可能的掩体。


    广场空旷,尘土常被风卷起,中央一个简陋的石台,大约是聚众训话或惩戒之地。广场西侧是雷雲盘踞的大厅,石墙厚重,仅有的几扇窄窗开在高处,透着一股压抑。厨房和紧挨着的简陋仓库在东侧,再往后便是那堵隔绝后山的高墙,墙头荆棘丛生,墙根下阴暗潮湿,苔痕遍布。


    普通喽啰的住处是几排更为低矮破败的石屋或窝棚,杂乱地挤在广场边缘。巡逻的路线并不复杂,两队守卫交叉穿行于广场与主路之间,但频率颇高,尤其在入夜后。


    守卫换班有着固定的规律。日头升到寨门哨塔顶时一换,日头偏西影子拉长时再换。换班间隙,守卫松懈的神情、微微塌下的肩膀,都被刘凌风收入眼底。


    雷雲本人深居简出,多数时间龟缩在内寨石楼,偶尔会出现在大厅门口,如同一尊移动的铁塔阴影,独眼扫视广场时,连空气都仿佛凝固几分。他身边常跟着疤脸和另外两个气息沉凝的壮汉。


    寨内大致人数在五六十上下,核心精锐不过十余人,余者多是些粗鄙莽汉,神情麻木或带着戾气。整个山寨笼罩在一种外松内紧的压抑氛围中,如同绷紧的弓弦,尤其是在通往后山石崖的那个方向。


    后山入口隐藏在厨房仓库后方,一道更为厚重的包铁木门紧闭,门前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通道,通向更高的山崖。


    这里明哨林立,通道入口处固定有两名按刀守卫,如同石雕,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身影。通道两侧的高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小的瞭望孔。


    刘凌风在搬运重物、假装累极靠在墙根短暂喘息时,曾不止一次捕捉到那瞭望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如毒蛇般的反光——那是暗哨!不仅有明岗,还有潜伏在暗处的眼睛,死死盯着这条唯一的咽喉要道。任何试图接近或窥探后山的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刘凌风正暗暗窥视着这一切,寨门方向又突然炸响一阵刺耳的车轱辘吱呀声,紧接着是疤脸那粗粝、极不耐烦的吼叫,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刘幺!磨蹭什么!卸货!”


    刘凌风立刻从墙根阴影里直起身,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灰,脸上瞬间恢复那副木讷顺从的神情,朝着那吆喝声和车马喧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