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学艺
作品:《追将军记》 袁沐和阿婉一前一后离开了征夷将军府。
驿馆就在附近,阿婉来时没有骑马。袁沐便也把马儿交给了墨竹,自己同阿婉并肩而行。
眼看着阿婉情绪低落无力自拔,最见不得佳人黯然的袁公子免不了搜肠刮肚地想找出抚慰的话来。可是方才在府中廊下故地重游,自己也有些触景生情怅然若失,此时正是胸中文辞阻滞,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一路前行,拐过一条街,远远瞧见了驿馆的大门。
阿婉蓦地顿住了脚步:“袁沐。”
袁沐疑惑地回头。
阿婉表情认真:“你知不知道,洛安城里最大最好的青楼是哪一家?”
“……”风流倜傥的袁公子眼角抽了抽,“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嗯……没什么,就是想去看看。”
“……那不是郡主该去的地方。”要是皇上知道他把郡主带到那种地方,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是你说的。”
“……”袁公子为阿婉的善解人意深深折服。
“快点,说来听听。”阿婉一副“有这么个逍遥快活的好地方就应该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啊”的哥俩好模样。
袁公子摆出英勇就义铁骨铮铮的好汉表情:“小生不会说的。”
阿婉一点也没有要用老虎凳辣椒水的打算,冷哼一声:“不说就不说。我就不信这洛安城里除了你就没别人知道。”说着转身便走。
“哎哎。”袁沐连忙伸手去拦,“我说,我说。”
阿婉很满意:“嗯,说吧。”
“……”袁沐觉得自己亏了,还想再挽回点立场,“除非郡主告诉小生要去做什么。”
阿婉作势又要走。
袁沐赶紧又拦:“郡主若是说了,小生也好提前帮郡主安排……”
阿婉脚下顿了顿:“你对那里很熟吗?”
“……”瞅着阿婉一双清亮的眸子,袁沐深深觉得此时打死也不能点头。他支吾着:“那个,我是说……嗯……郡主若是想去听曲观舞,小生倒是识得几个精通音律的姑娘。可若是其他的……”
“精通音律?”这几个字显然说到阿婉心坎里了,“那就太好了。我就是要找这样的姑娘。”
“……”袁沐深感上意难测。
“不过——若是能懂诗词歌赋刺绣女工什么的就更好了。”
诗词歌赋刺绣女工?袁沐觉得这个要求听起来十分耳熟,电光火石间答案脱口而出:“……郡主是要找人偷师么?”
猜到就猜到了,干嘛非要说出来?阿婉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是又怎样?”
袁沐一愣,忍不住低眉轻笑。
细长的凤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唇角微扬,是与好友全然不同的儒雅俊秀。阿婉终于发现,原来看似文弱风流的袁家公子竟是如此好看。
袁沐正色道:“郡主若是真心想学这些技艺,尽可以找皇家的师傅们指点。”
“不行。”阿婉连连摇头,“这要是让皇帝表哥知道了多丢人呢。”
要是去青楼折腾一场,让皇上知道了还不更丢人?袁沐默默腹诽。可是无论如何不能扫了阿婉的兴,毕竟他这个月老也是皇上钦点的。
“既然如此,郡主就先回驿馆歇着,小生派人到凤栖楼请花魁月薇姑娘到驿馆去。”
“嗯,这样甚好。”
==========================
翌日。
从在集英殿前等候上朝开始,梁大将军就觉得好友的状态与往日大相径庭。说不上是为什么,总是透着一股不可告人的神秘劲儿。
精明如袁沐,若是想把心事藏得滴水不漏绝不是什么难事,怪就怪在他偏偏毫不掩饰地把心思写在脸上,明摆着是摆给某人看的。
梁铮一下子便猜到,定然是与婉心郡主有关。他深知袁沐这书生的劣根性,便偏不遂他的愿,一整个早朝都对他不理不睬。
袁沐自知被故意冷落,也不恼,上奏议事一切如常,直到两人一道出宫,他都出奇地安静。
梁铮稳如泰山地在南安门外站定,目光在众人中淡淡扫过。连续被追踪纠缠了好几天,一出宫门便能见到某人恭候多时的身影,他竟也习惯了。
可是,今日有些反常。
南安门外的车马渐渐散去,除了守卫,随侍和小黄门,就只有他和袁沐两个人了。
袁公子显然很欣赏他的疑惑,一边自顾自登上相府的马车,一边“好意”为好友解惑:“郡主让我告诉你,这几日她有事要忙,就不来寻你了。”
梁铮挑眉,随即点头表示已阅,转身便要走。
袁沐在他背后吆喝:“你也不问是什么事吗?”
梁铮头也不回,脚下半步不停:“问了你会说吗?”
“……不会。”这一句只有袁公子自己听得见。他瞧着好友潇洒地翻身上马,颇为悻悻地坐进了马车。这家伙还真是把他吃得透透的。不过,这种不甚介意的反应让他这个红娘,呃不,月老也很难办啊。
梁铮的坐骑从他的马车前经过,他还是忍不住掀帘来看:“郡主还让我告诉你,她忙完了手里的事自然会来找你,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你也别去找她。”
梁铮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瞧了瞧他:“我没那么清闲。”说完打马便走,只留袁公子瞧着他的背影默默咬牙。
他就不信梁铮这家伙忍得住。可叹完又忍不住替阿婉操心——若是他真的忍住了,那可就更难了。
远处,梁铮坐在马背上正暗暗自嘲。昨晚还翻来覆去地想着如何劝说阿婉远离军营,今日她说不来就不来了,倒真有一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失落啊。
此时的阿婉正在驿馆院中的凉亭里,费劲地摆弄一把七弦琴。
宫,商,角,徵,羽……抹,挑,勾,剔,打……
她努力回忆着昨晚月薇姑娘教授的指法和口诀,勉强找寻着幼时学琴的记忆。
那个月薇姑娘果真不简单,不愧是洛安城里数一数二的花魁歌姬。不但那张脸生得清丽可人,而且才艺样样了得。阿婉不管提出要学什么,她都能教上一二。
翻开月薇姑娘留下的琴谱,上面浓墨圈点留下了不少注解。这是前几年很是流行的《雁荡曲》,远在北疆的阿婉也听过许多回。
那时正是大周与北夷屡有交战之际,铁马秋风,壮士死国,既有豪情亦有悲壮。
这首《雁荡曲》正是如此既壮且悲的曲调。闻者恍若置身北疆草原大漠,目睹战场厮杀将士浴血,胸中苍凉与热血共有,戚叹与豪情并存。但能将此曲弹奏得出神入化的人却极少。
历来琴曲之情与弹琴之人就有莫大关系,悲戚之人演奏欢愉的曲调必无神采,反之也叫人不能动情。
所以这首《雁荡曲》,若是坊间乐人弹奏,便是悲叹苍凉不绝;可若是宫中军中乐师弹奏,却又热血豪情太盛。
阿婉只听大哥和军中乐师弹过,以为此曲应是如此硬朗。可昨日听了月薇姑娘的那一曲,才觉出另一层味道。虽然沾了些风尘中的婉约幽怨,却因那一手好琴艺,更多了一分别样的风情。
那时初听此曲,阿婉就很喜欢,缠着大哥要学。可大哥也只是粗通音律,教起她来没有章法。加上她自己三分钟热度,纵使心思再通透,也只勉强能弹得下来。几年一过,就立刻忘了个干净。
昨日说起学琴,她一下子就又想起了这首曲子。
可不知为何,她昨日刚说出要学《雁荡曲》时,月薇姑娘却面露难色,瞧着一旁的袁沐,好似想让他帮忙推脱。
本来还在悠然饮茶的袁沐也好像有些迟疑。他问她为什么要挑这首曲子:“这么老的曲子,怕是月薇姑娘已经手生了。”
阿婉便说起她曾经学过此曲,比起重新学习其他琴谱,再把这一首捡回来显然更省心。
袁沐只得无奈对月薇姑娘点头:“那只好请月薇姑娘好好回想一下,好忆起琴谱来。”
月薇姑娘这才拧眉思索,一边抚琴一边回想着曲谱,写下了这一曲《雁荡曲》给阿婉。
不过,月薇姑娘的记忆力着实不错,阿婉自认手里的这份琴谱和当年自己弹过的并无二致。
而且月薇姑娘精通琴艺,教起她来也得心应手,只昨日一晚,她便能磕磕绊绊地弹下来了。只要她抓紧时间练习,不出两天,她就能把这首曲子弹得流畅自然。
她和袁沐约好了,今晚,明晚,明晚的明晚,他都会陪着月薇姑娘来驿馆。除了琴艺,还有棋艺,诗词,针线刺绣……她需要好好学习的东西还真不少。
月薇姑娘似乎也很乐意到驿馆来,面对阿婉显然比面对那些酒肉客人要轻松自在得多。况且,阿婉瞧得出,她对袁沐青睐有加,那面对袁沐时的一颦一笑都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虽是风尘中的女子,她却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婀娜的腰身走起路来满是风情,却不风骚。那是一种阿婉并不熟悉的韵味,带着一点神秘,吸引着阿婉的好感。
只是看似风流倜傥的袁公子却对此视而不见。明明面对的是欢场中的俏佳人,他却好像比和梁铮阿婉呆在一起时更严整寡言。
阿婉想起月薇姑娘抚琴时的青葱十指,指尖丰润,灵活纤细,连她这个女子都想伸手握上一握,可袁大公子竟然无动于衷。
阿婉想,大概是碍于自己在场吧。其实,袁沐那家伙骨子里和他爹一样,是个正统古板的家伙呢。
==========================
这几天,征夷大将军梁铮过得有些莫名烦心。
自打那一日袁沐告诉他郡主“有事要忙”以后,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阿婉。不管是军营外的树林,还是皇宫的南安门,都变得和往日一般安静。
这个婉心郡主果然只是心血来潮,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几天不冷不热的态度,便默默打了退堂鼓。
他确实应该松口气的。若是她继续那样粘着他,他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是,婉心郡主不见也就罢了,就连以前天天粘着他的袁沐也不见了踪影。每日下朝出了南安门就告辞闪人,一天也不见踪影。
以往这三年,他梁铮只要人在京城,不管是不是休沐,只要朝中无事,袁大公子总是会出现在他周围方圆三尺的地界上。
喝酒谈天骑马郊游听曲宴饮,几乎都是两人一道。可婉心郡主一消失,袁沐也跟着消失。他有理由怀疑,袁沐不在他眼前的那些时候,是和婉心郡主在一起的。
他仔细回想前几日三人在一起时,他们二人之间确实比自己与郡主之间更热络。有袁沐陪着也好,省得自己这样不冷不热,怠慢了郡主。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了几分落寞,以至于这几日梦见那人的次数又多了起来。
梦里的她似乎比以前更爱笑,就像他们初相识的时候。尽管如此,醒来以后胸口依旧克制不住地隐隐作痛。
在枕席间反复不能入睡时,他便披衣起身,打开那扇不许旁人触碰的门扉。
那屋子里的笔墨书卷首饰茶盏,没有一处不沾着她的气息。墙上案上的画像没有一副不是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语。
三年来他习惯了一个人坐在窗前,面对墙上案上她的画像空自诉说。可是这些日子来,他的心中却有难言的愁绪。
从三年前的锥心蚀骨,到慢慢能够承受的隐痛,从不能释然的临别未见,到渐渐恍若隔世的散乱回忆。
他不想遵守诺言,不想像她嘱咐的那样忘记过去,可是有些东西却像是紧握在手的指间沙,想要握得越紧,它便溜走得越快。
秋夜渐寒,明月高悬。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棱,洒在画中人清婉的面容上,似是惜叹,又似欣然。
只披着外衫的梁铮已是手脚微凉,他伸手拂去画上的微尘,俊逸的眉目间是少有的优柔寡断。
尽管所有人都说他是时候走出来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负疚——他怎么可以忘了她……
==========================
与征夷将军府一街之隔的驿馆里,娇生惯养的郡主阿婉正在进行艰苦卓绝的“十日速成端庄淑雅风华绝代名门闺秀的N种必备技能”培训。
袁沐和月薇姑娘每日都在未时左右到访。小厮们一到时候便送来糕点,备好酒茶,之后就远远伺候着,留三人单独在院中忙碌。
这是阿婉定下的规矩。驿馆里的侍卫小厮们都是皇帝表哥潜在的眼线,她可不想让这件事传到皇帝表哥的耳朵里。
三人在一处,从白天到深夜,除了简单的膳食,便是授艺学艺。
阿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埋头苦练,如此的劲头让袁沐颇为惊讶。
只是三五日下来,阿婉自己倒先有些泄气了。
那些才能技艺都是往日苦练而成,怎么是她几日里就能学到手的?原本半吊子的棋艺书法还是老样子,原本不通的雅诗刺绣也只摸了个皮毛。
拿着绣成了野鸭的鸳鸯戏水,阿婉彻底抓狂。画画从来都是她的软肋,直接影响了她的刺绣水准。
她想起了被贴在悬赏皇榜上的那张小像,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悲愤——明明是亲兄妹,她为什么就不能有大哥一半的画功?
袁沐有时瞧见她面露难色,便出言哄她开心,却难平阿婉的烦闷。
一旁的月薇却是谨言慎行的模样,不需她出言时就在一旁静静饮茶,一双美目时而情意深深地望着袁沐,时而若有所思地望向阿婉,把许多心思都藏在了惯于微扬的唇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