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艾……”


    模糊的声音在她耳边起伏。不，她已经没有“耳”这个概念了。那声音就在她周围，持续不断地呼唤着。


    “……艾……艾……”


    像是犯了低血糖的人，眼前一片漆黑，思绪难以转动，处在清醒过来之前和彻底失去意识之间，灵魂又饿又渴，缺乏足够的能量支撑她思考。


    “……小艾！”


    林艾猛然睁开“眼”。充足的魔力涌入她的躯体，犹如久枯的树干被春泉浇灌，能量久违地充盈了每一条脉络。距离上一次如此清醒地思考过去了多久？两个月？一年？


    四周的景象映入她的视野，失去光泽的红褐色长发瀑布般垂落，干瘦苍白的尖脸衬得那对本就圆而大的绿眼睛更是大得吓人。那双眼睛望着林艾，瞳孔中倒映出一根红白相间、造型奇异的短棍。


    林艾想要同她说话，但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视野就一阵晃动倒转。她被红发女人塞入了另一只手掌中，温热细腻的掌心盖住了她。此时周遭的声音终于彻底清晰，另一道哭声嘶哑地低吼着：


    “你跟我走、你跟我走……我带你走！”


    阿莉德摇摇头，用坚定的力道将短棍摁入哭泣的女孩手中。她原本如火浪般鲜艳的长发现在已经干枯如褐麻，皮肤也变得粗糙不堪，但抚摸女孩脸颊的力度依旧温柔如昨日。


    “你自己走不出去的，布里尔的防御和看守有多严密，你也清楚。我现在这个样子，该抽的都被抽干了，出去又能活多久？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好好活着。”


    另一道细弱的童声嗫嚅着加入女孩凄厉而压抑的哭声中：“妈妈……”


    阿莉德没再花时间安抚哭泣的孩子，她转变了语调，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从前那个雷厉风行的**师：


    “听着，我不要无意义地死在这暗不见光的笼子里。哪怕只剩一具无魔之躯，我也不会成为布里尔手中绝望的奴隶。我会制造一场爆炸，销毁这里所有的痕迹，你们只需要躲开守卫的巡逻，离开这里，离开普耶达，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被他们找到。”


    “我本就没几天好活了，但要有人活着，记住我是怎么死去的。”


    那女孩泣血般的哭声在阿莉德坚定的话语中逐渐止住。林艾仿佛能感受到握着她的那只手越攥越紧，像是要把短棍嵌进肉里。她还处于一种刚刚苏醒的茫然中，搞不清楚状况，但此刻，不详的预感已经笼罩了她。


    阿莉德现在根本没办法使用魔力，她要怎么制造爆炸？


    像是与林艾有一种难言的默契，下一秒，林艾从灵魂契约中“听”到了阿莉德的声音。


    “小艾，我知道你能做到，我们的契约还没有解除，你可以控制我体内的魔力。”


    林艾无措地回复她：“我不会。”


    “我教你。”阿莉德的声音带着一丝豁然，一如林艾印象中那般爽朗，“这是最简单的一种了：想象一双手，将所有的水拢住，往里压，一直压到合拢双手。”


    年轻的女孩在漆黑的密道中不断奔跑，白色的短棍被别在皮甲腰间。极度的痛苦没有摧垮她的精神，反而让她愈发冷静，计算着路上所有机关和巡逻的排布。


    林艾随着她的奔跑，能感受到自己离契约者越来越远，她们之间的联系也在减弱。她按照阿莉德说的，收拢魔力，按压、按压，直到压缩成一个快要胀开的小点——


    巨大的轰鸣和震动从远方传来，密道的墙壁和地板受到波及而震颤。奔跑中的女孩踉跄一下，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地挥剑斩开前方摇摇欲坠的石壁，抱住怀中紧紧护住的小孩从碎石中冲了出去。


    小孩？


    来不及再想。与契约者的联系彻底断开，林艾的灵魂像是被爆炸的余浪掀翻，视野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我要死了吗？


    风鬣兽的獠牙上挂着腥臭的口水和锈黄的脏污，大张兽口，露出深不见底的喉咙。那漆黑的食道下就是他最终的归宿吗？


    周身的伤口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他甚至分不清哪个地方伤得更深。血液和生命力从这些破开的口子里不断流逝，但他的思绪却意外地保持住清醒。


    魔兽还在大吼着，空气中的风元素也仿佛在随它耀武扬威。猎物已经失去挣扎的力气，反而让捕猎者放慢了脚步，这是进餐前的庆祝和示威。艾维斯却没再看它，而是转开眼睛，看向风鬣兽的身后，不远处，那株散发着暗色光芒的粗壮藤蔓。


    艾维斯想象着，剥开藤蔓，内里应该是一颗表面凹凸不平，像树皮一样的圆珠子。镇上的医师说，那是生骨珠，中阶以下的战士吃下去，伤成什么样都能长回来。


    他手指抽搐一下，又紧了紧手心。冰冷的魔杖在他手中，好似命运对他冷眼旁观。


    如果有一点点魔力，哪怕只能感受到一丁点魔素……


    浑身是伤的男孩绝望地望着那株生骨藤，眼泪模糊了视线，鼻子里堵塞的涕液让他在被吞入腹中前就快要窒息而死了。


    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这么废物。他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妈妈，也救不了姐姐，他——


    “我艹！”


    突然炸响在耳边的爆喝声打断了死前的走马灯。艾维斯回神，艰难地左右扭动脖子，头顶的树冠茂密遮天，四周的树根和灌草林林丛丛，周遭的小型魔兽早已在风鬣兽闹出的动静里跑了个干净。有人来了吗？


    “我艹，你要死了啊！”


    那声音又在耳边大喝一次。是在对我说话吗？艾维斯意识有些模糊了，沉重的眼皮摇摇欲坠。


    眼前的风鬣兽似乎享受够了猎物的绝望，不再在那乱嚎乱叫，而是带着满腹溢出的食欲，一步步迈近。


    “我艹你别闭眼啊！快点和我契约，你听得到吗？契约你会不会！”


    是个女孩？她在和谁说话？契约又是什么……


    “——艾尔维斯！打开你的灵魂！”


    艾维斯彻底闭上眼，与此同时，灵魂卸下所有防备，宛如一盘肥美的烤肉掀开罩盖，可以任人下刀刺叉。


    恶魔也好，亡灵也罢，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救下姐姐，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一阵比想象中轻柔百倍的烙纹抚上了他沉重的意识，好像一团温暖的光，凑近了他。两个灵魂在星海中依偎着，一团逐渐融入另一团中。


    他猛地睁眼，四肢百骸涌入新的力气，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他如此亲昵。


    “——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年吧！”


    随着脑中神神叨叨的喊叫，艾维斯猛地一翻身，从风鬣兽嘴下脱出。他连滚带爬地爬出几步，撑着地面站起。刚直起身的一瞬间，又猛然弯下腰，好像刚从溺水中离开的人，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息起来。


    他活过来了，恢复了体力，现在只要从这片森林中逃出去……


    艾维斯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那株生骨藤。


    “你能杀了它吗？”艾维斯问。


    脑中的人好似愣了一下：“嗯？”


    “杀了这头风鬣兽，我要带走它守护的这株生骨藤。”艾维斯还在喘着粗气，但稚嫩的童声十分冷静。


    “你已经和我立契，不论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法反抗。我的一切，灵魂和身体都可以给你，但你要完成我的遗愿，拿生骨珠去救我姐姐。”


    “否则我现在就去喂风鬣兽，你得不到一具完整的身体。”


    脑中人沉默下来。一秒的沉默在惊怒的风鬣兽的怒吼中也显得那么漫长。


    艾维斯面上维持着视死如归的镇定，内心紧张得发颤。他对这个与自己签订契约的陌生灵魂一无所知，害怕自己自以为是的威胁在他人看来宛若笑话般不堪一击。


    “把手抬起来，用棍子指着它。”


    腐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艾维斯抬起右手，崎曲的杖尖对准扑来的魔兽。


    一丝气力好像从他的手腕中推出，被推入那根毫无反应的魔杖中。下一刻，一束纤细而明亮的绿光从杖尖射出，直直扎入空中飞身跃起的魔兽喉部。


    那有如成人高的巨兽在空中顿住了身形，紧接着，被巨大的冲击力掀了出去，撞倒一颗巨树后，轰然落在树下，没了声息。


    艾维斯还没反应过来。


    这就……死了？


    “啊……”


    脑中传来一阵肉痛的轻嚎。


    “这可是阿莉德留给我保命用的呀……”


    ·


    抱着水缸一样大的兽首往回走的路上，艾维斯还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风鬣兽形类巨犬，黑褐色毛发长而粗硬。魔兽低智，也没有清洁的习惯，混着血和□□，臭气熏天。但好歹是一头三级魔兽，价值极高，好不容易杀死就扔在那实在令艾维斯心痛。可他身板小小一只，也没什么力气，把整只魔兽扛回镇上真是痴人说梦。


    好在那一击正好打中了风鬣兽的颈部，再加上二次撞击，兽首已经挂在脖子上要掉不掉。艾维斯花了一番力气，把剩的那点相连的部分磨断，把看起来最值钱的脑袋抱走了。


    至于那生骨藤的珠果，现下正被大蕉叶包着，安稳放在他上衣里头，贴着小小的胸膛。


    想到生骨珠，艾维斯醒过一些神来。有了这果子，至少姐姐就有救了。


    他心里一阵复杂，有庆幸也有茫然，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悲哀。那突然出现的未知声音，不知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下场。这东西现在在他体内，被他带回去，又不知是救了姐姐还是害了姐姐……


    此时的树木已没有方才茂密，路也越发好走，他们已经来到魔兽之森的外围。几棵树上被系了显眼的红布，为入林的人标出方向。再走一阵，就进入镇子的范围了。


    艾维斯几番思索，最终下定决心，试探着开口：


    “你刚刚提到的‘阿莉德’……”


    那个人反应很快，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毫不在意地接上了话：“怎么了吗，你不认识阿莉德？”


    随着艾维斯沉默，那个声音也沉寂下去，过了一会，带着一种迟疑的不敢置信响起：


    “你、你不认识？你不是艾尔维斯？”


    艾维斯紧了紧怀中脏兮兮的兽首，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巴，润泽干裂的下唇：


    “阿莉德和艾尔维斯，是你什么人？”


    那声音沉默一会，艾维斯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你不需要知道。我救你一命，只是你活着能让我少一些麻烦。不要试图动歪脑筋，这契约是最高级的魂契，已经锚定了你的灵魂，没有解除的可能。”


    艾维斯试探一回，碰了个冷刺后不敢再追问。后面又捡了些别的话题想要同她说，却没再得到任何回应。


    那人栖住在他脑中，沉默时连呼吸声也没有，好像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又好像一把利刃时刻指着他。


    虽然文案已经提过，但还是再标一次


    本文分区是西幻主受，主角是被穿越女养歪了的异世界土著小男孩，金手指本身戏份不多，两人最后是纯粹的损友情。


    攻未定，可以算买股文，作者也在买。原本是男主无CP，但作者非常笃定男主一定会被写成0，因此不愿冒险投入无CP分区，以免陷自我于两难之境。


    所以正文会含有大量角色对男主的箭头，但感情线不会多，基本都是事业线。可能整篇正文都不会有人和艾维斯正式确定关系，但结尾和番外一定会有确认的主角C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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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恶魔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