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丑陋

作品:《野草

    5、丑陋


    高中时,我的病情如愿减轻。哥放下报告单时候满脸笑意,交钱的时候激动的手一直颤抖,抓不住纸张。最后在众人嬉笑打趣中,拿出那张刻着自己名字的银行卡。


    阳光透过纱窗而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清晰分明,而左边的食指上清晰印着滚印。


    我记得这是哥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之一。


    除了这个,还有枚破旧不堪的银戒。


    戒指从没见哥戴过。只有母亲忌日时才会在哥指骨处看见遗留的划痕。


    那时哥创业受到重创,累的头晕眼花,常常在我熟睡时轻推开门来吻我额头求慰藉。


    哥自认为很温柔,小心翼翼。可哥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在等他回家。等朦胧中望疲惫却充满爱意的笑容,等他独留余温的唇,等他走我就会醒来摸摸残余傻笑。


    而后轻手轻脚下床,把门拉开一指宽缝隙,偷窥哥——


    在一厅一室一厨房带卫间的简陋出租屋里。


    哥被困在破旧沙发和茶几里。他本就身姿提拔,狭小的沙发使笔直的双腿更加无处安放,只能侧躺挂在靠垫才能勉强睡到天亮。


    我趁哥休息时蹲到他跟前,影子挡住屋顶刺眼光,学着哥的样子抚平一切。


    屋子很小,哥为了节省唯一主卧让给了我。而真正的劳动者此时面朝暖灯抱着皮包,吁吁阖眼。


    垂头看向怀中的皮包,才忽然记起今天是哥母亲的忌日。


    听哥说以前的忌日,他都会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捧着菊花,朝气蓬勃的往墓地走。


    “每逢那日街上都会下起细雨,但我总是忘记带雨伞,最后回来的时候不是发高烧就是卧病不起。”


    “不过现在很少去了。”


    “为什么,是因为我吗,拖累了你……”


    “是因为妈妈的愿望实现了。”


    “什么愿望?”


    “找到春天的种子。”


    暖灯忽的暗淡,搭在哥额头的手停顿。


    视野的一片漆黑打断我的思路。余光瞟过,旁是用壁橱衣架挂着一件皱了瑞平又接着穿的西装。


    桌上是煮着哥平常绝对不允许我吃的泡面,和堆满烟蒂的烟灰缸,一同正在滋滋冒热气。


    我回手,暗自叹气。给哥搭好被子,学着哥的样子,俯身非常郑重的亲吻他额头。


    做完这一切后。又悄悄拿掉他手里握着的皮包,皮包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但贴在胸前的戒指和不知名东西一并滚落在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钻进沙发底。


    我一惊,连忙瞥了一眼哥,见他只是微微皱眉。便松口气弯腰往沙发底勾。拿出来时,头顶的灯光忽的又亮起。随之而来的是因为突然亮光而不适的眯眼。


    我有些不适的去挡哥的眼睛,电花火石间破旧的门外传来并不隔音的吵闹声。


    “是是是,哎呀,谢谢师傅帮我们把电给修好!我就说我交了电费的,怎么突然断电了!就是隔壁那家没交电费!”


    “你说他家长穿的人模狗样,月末,哎!连个电费都交不起!”


    “我家孙女还要等着考清华北大呢!他要是耽误了,我看他怎么赔!”


    年轻的女声小声阻拦:“妈,别说了,人家灯还开着呢……”


    粗犷的声音闻言吵的更加凶:“那又怎样!拖着电费不交还有理了!这么穷,每天穿着西装打扮给谁看啊!看起来文质彬彬,我呸!”


    “好了好了,回去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送杉杉去上学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嘎吱一声断绝在外。


    我沉默不语的把东西塞回皮包。


    其实这间出租屋也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只是里面太多回忆了。导致哥总会在残存的意识里,无限循环的挖掘吐息,自我指责。


    最后被压的喘不过气,拉着我拼命逃离。


    那是我最讨厌的一段日子。也是最自我厌弃的一段日子。


    哥总是这样。笑脸盈盈的给我做饭,送我上学,给我带礼物。


    把所有的美好都留给我,独自面对压力。像饲养员摸摸小狗的头说:“你只用快乐,其余交给我就好了。”


    我讨厌哥想得很遥远。遥远到我以后读大学,谈对象、结婚、余生。


    考虑如何赚大钱,考虑把压力如何藏在身后不让敏感的我发现,考虑让我如何快捷的离开他身边,离开那颗畸形扭曲的心。


    哥的脑海里像是装满了整个银河,浩瀚流动,存满了万栖生物。


    那些生物每天都无理由无时间无规律的冲击他的大脑,一遍遍的让他认清现实,一遍遍地将他排挤在外。


    或许在我还处在迷茫混沌之时,哥早就爱上我了。


    只是他不敢爱。


    怕扭曲的心给我后只剩粉碎;怕掺杂爱意的眼神望过来时只有冷漠;怕打破表层玻璃纸后只剩碎裂平行的关系。


    暗恋使人胆小如鼠。期盼的越少,得到的越少,最后的贪婪就只想做你的影子。伴你左右,不求回报。


    但爱一个人时,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就算哥藏得再深,嘴上说不喜欢我,我也会让他亲口承认。


    因我只想和哥共度余生,毫无保留,直白露骨。


    电视上说爱人如明月,宝贝如珍珠。


    但哥应该是白云,白如棉,会帮我遮住刺眼太阳。


    不然为什么我的每一天都是晴天?


    _


    回去时天空飘起毛毛细雨。我躲在逼仄的小巷子里抽烟。


    周围行人匆匆,旁边是印着夜光灯的超市,随着顾客进出发出滴滴滴和“欢迎下次光临”


    不知第几颗水珠滴在枕肩时,我烦躁的将泛着红光即将熄灭的烟蒂摁在石灰墙上。懊恼又自责的蹲下身。


    懊恼是:出门太着急,只顾着和哥祈福,却没看天气预报。


    自责是:就在刚刚破罐子破摔时,哥很生气说自己想静静,让我别跟他。


    我也确实没跟上,电视上说长久的爱情,需要双方的冷静和思考。无边界的缠着,只会让对方更厌烦。


    所以想上去道歉时,这个思考束缚住了脚步。


    之后就孤寂的躲在小巷子里抽烟。


    没错,非常孤独。


    雨珠落在鼻尖。我用混沌的脑子想,哥应该回去了吧?


    虽然是毛毛细雨,但以哥残损的身体,淋半个小时肯定会发烧。庙离家不远,以刚刚的时间顺利回到家也就十几分钟。


    回去了就好,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哥可会冒着雨出来找我。


    想着,我拍了拍身上残余的烟味,跑入雨中。几秒后又灰溜溜跑回来钻进超市。


    还是买一把伞吧,变成落汤鸡肯定会被哥训。


    夏夜的雨闷热又烦躁,


    我提着手工饼干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雨滴随着我抬脚又落下的步调,一遍一遍的往外洒。


    晃荡的水坑在我走后,又随着水波缓缓平稳照出瘦劲的身躯。


    自行车的影子从身边掠过,我低头看了看手工饼干,想哥应该会喜欢吧。


    这是我刚刚在前台发现的,


    哥不喜欢吃甜的,每逢过生日他都不吃蛋糕,唯一能接受的就只有纯手工无糖饼干。


    记得有次我不信邪,觉得哥肯定是没吃过才闭口拒绝。所以伸手喂到他嘴边。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笃定哥肯定会吃下。


    作为一个从不扫兴的好家长,在我亮晶晶的眼神下,他果真吃下了蛋糕,而后皱着眉,猛灌三杯水。


    或许是怕我伤心,哥还专门收敛情绪,跳着眉心走进厕所,关上门才扒着马桶干呕出来。


    那天我坐在沙发望着紧闭的厕所门。心理没有失望,也没有难过,只是把蛋糕,甜品从生活pass掉想法。


    尚为年幼的我不知道哥哥对甜品有什么阴影,只知哥不喜欢所有带甜味的东西,而我,哥哥的忠诚粉丝也会学着单纯不喜欢。


    后面的每个生日也都会避开蛋糕。走其余正常的流程,吃长寿面和去游乐园。


    再后来就是我学了点课余兴趣,无糖饼干,坚果饼干。


    我把他们称之为“男友牌自制甜蜜小点心”


    不加糖的甜点,就让我变甜点吧。


    想着笑意愈烈,我踏着月光朝家的方向越跑越快。


    车辆川流不息。十字路等红绿灯间隙,我突然听到了小巷处传来肌肉碰撞和口头辱骂的杂音。


    寻声而望。阴影处,几个大汉背光围着垃圾桶旁奄奄一息,头耷拉在地上的……不知名人?


    立在中央的大块头骂骂咧咧:“你个老不死,没钱装你妈大款,老子以为你有多能耐,想提前进棺材就直说,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大块头一脚蹬在那人的腹部,蹬完后像是还不解气,扯住那人头发想将他提起来。


    “阿强。”低沉声音却稳稳的透过墙往外传。“够了。”


    虽未见其人,但我想应该是领头人。


    因为刚才还戾气十足的大块头像收到某种命令,攀满青筋的手立刻收力。


    随着中心力量收掉,那半身不遂的人立刻滑落在一边,头颅砸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妈的,真晦气,走吧……”


    身旁的大块头带着种众小弟,从那老头身边绕过往暗处走。


    而被殴打良久的头颅落在的地方正是路灯下,此刻那双浑浊丑恶的眼神直直射过来,像是恰好与我对视。


    大块头咒骂的声音被断绝。


    那一瞬间,我只觉双耳冲鸣,周身的汗毛都竖起。


    干瘪的皮肤,法令纹多到与毛孔并数的脸庞,与出租屋空房间老照片如出一辙,不是哥嗜赌成性的父亲又是谁?!


    老头像是麻木了,在肮脏臭烂的垃圾桶旁躺了半晌,又撑着一动就嘎吱嘎吱的手臂直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我率先收回视线,在距离绿灯结束十几秒前拖着沉重的步伐跑过斑马线,逃离身后恶心黏腻的目光。


    雨后的天气总是沉闷,像是给湛蓝的天空带上了乌黑的帽子。无比庄重又无比压抑。


    我沿路小跑,直到刷脸进入小区,摁下电梯才稍微缓回神。


    脑回路有点乱,他怎么在这,难道还不打算放过哥?


    这个想法刚海冒出来,就像是铁锤重击脑部。


    夜深人静,声控灯忽明忽暗。墙角的监控射出来的红点隐隐泛着血色。我有些后怕,连忙四处探望,确定高档小区安保工作一丝不苟后。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早知道在外面多转几圈再回小区。


    望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我想。


    如果他真是缺钱,还想打哥的注意,得知具体位置,应该要成功一半了。


    那如果他不是缺钱,而是只想要哥过得不如意,该怎么办?


    未等我细想“叮”的一声,电梯到达17楼。


    我提着手工饼干走出电梯,转弯时在走廊的尽头自己家门口看见了一团蜷缩的身影。


    可能是感应灯察觉到有人经过,适时亮起。我哥柔和带些懵的眼神望过来。


    “哥。”我喊了声,走近又闻到他身上夹杂淡淡的酒和清晰的沐浴露味。“怎么不进去?”


    哥刚刚喝酒了。


    我有些无奈。不是我不让哥喝酒,只是哥一喝醉,总是会干一些莫名其妙,又极其不符合人设的事情。


    比如现在


    灯光照耀,我看见他湿润含着水光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呆愣提唇:“等你。”


    哥脸颊带着酡红,平常微薄的嘴唇,现在像充了血,一张一合微微冒着热气。连沙哑的声音都透露着引诱。


    嗯,不符合成熟兄长的可爱。


    我喉咙微动,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有些艰难的开口:“哥还能动吗?”


    “有……有点麻。”哥对视上我漆黑一片,像是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眸,习惯性帮我理有些凌乱飘逸的头发。“小乖能抱我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