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脸上自然而然地漾起真切的笑意,方才那点冷冽瞬间融化得无影无踪。


    他弯下腰,轻松地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惹得安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安庆有没有想三哥?”朱棡用额头顶了顶小妹的额头,声音是罕见的温柔。


    “想!可想可想啦!”安庆用力点着小脑袋,小手搂住他的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奶声奶气地暗示,“三哥,有没有……有没有那个甜甜的……”


    朱棡失笑,自然明白这小馋猫的意思。


    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从怀中摸出一根用漂亮琉璃纸包裹着的草莓味棒棒糖。


    那鲜艳的颜色和独特的包装立刻吸引了安庆所有的注意力,她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笨拙地想要撕开糖纸。


    “慢点,三哥帮你。”朱棡耐心地帮她剥开糖纸,将那颗圆润晶莹的糖果送到她嘴边。


    安庆“嗷呜”一口含住,顿时幸福地眯起了大眼睛,小脸上满是陶醉,安心地窝在朱棡怀里,小口小口地吮吸着,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不远处的廊下,马皇后的贴身侍女玉儿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然而,当朱棡抱着安庆走近些时,玉儿细心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他脸上那层尚未完全褪去的、因宿醉而残留的淡淡红润,以及眼底一丝极细微的疲惫。


    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一蹙,但没有多问,只是悄声吩咐身旁的一个小宫女:


    “去小厨房,立刻端一碗醒酒汤来,要温热的。”


    “是,玉儿姐姐。”小宫女领命,悄步退下。


    朱棡抱着安庆走进暖阁,马皇后正坐在桌前用早膳,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和米粥。


    见到儿子抱着小女儿进来,她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棡儿来了。可用过早饭了?一起坐下用些吧。”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棡放下怀里的安庆,恭敬行礼,随后才依言在母亲下首坐下,“正好有些饿了,便叨扰母后了。”


    安庆举着棒棒糖,献宝似的跑到马皇后面前:“娘,娘,你看!三哥给的糖,好甜!”


    马皇后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慢点吃,别噎着。”


    她抬眼看向朱棡,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和疲惫并未逃过母亲的眼睛,但她同样没有立刻点破,只是温和道:“早起喝些粥,暖胃。”


    宫女添上碗筷,朱棡安静地陪着母亲用膳。


    粥米香糯,小菜清爽,坤宁宫的氛围宁静而温馨,渐渐驱散了他最后一丝从东宫带出来的阴冷黏腻感。


    只是偶尔,昨夜暖阁内那些破碎的画面、压抑的喘息和吕氏眼角冰凉的泪痕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让他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用罢早饭,玉儿亲自端着一碗深色的醒酒汤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朱棡面前:“殿下,清晨露重,喝碗热汤驱驱寒吧。”


    朱棡微微一怔,抬眼对上玉儿那双清澈了然却又不含丝毫杂质的眼睛,心下顿时明了。


    他接过汤碗,温度透过瓷壁温暖着他的掌心:“有劳玉儿姑娘费心。”


    “殿下客气了。”玉儿微微福身,退到马皇后身后侍立。


    朱棡慢慢喝着那碗带着淡淡药草味的醒酒汤,胃里渐渐暖和起来,头脑也愈发清明。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安庆在一旁小口舔着棒棒糖发出的细微声响。


    马皇后静静地看着儿子喝汤,等他差不多喝完了,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棡儿,昨日……你去东宫看你大哥了?他身子可好些了?”


    朱棡放下汤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


    他抬起眼,迎向母亲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疏离的笑意:


    “劳母后挂心,大哥只是饮酒稍多,有些不适,歇息一晚便无大碍了,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轻轻吐出四个字,“笑里藏刀罢了。”


    这四个字说得极轻,却像一枚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马皇后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她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深知长子朱标在成为太子后,性情愈发难以捉摸,表面宽和仁厚,对待弟弟们也算客气,但那份客气之下,是越来越深的算计和帝王心术的雏形。


    而丈夫朱元璋,更是将权术制衡玩弄得炉火纯青,视若珍宝。


    想到那对父子将权利看得比骨肉亲情还重的模样,马皇后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寒意。


    她沉默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疲惫,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明白就好。”她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评论朱棡的评价,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那动作充满了无言的安慰和一种深切的无奈,“既然身子也不爽利,今日就不必去大本堂了,回去好生歇着,读书进学也不在这一日。”


    这正合朱棡之意,他此刻也确实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消化昨夜种种,并重新巩固自己的心防。


    他没有推辞,顺从地点点头:“是,儿臣听母后的。”


    他又陪着马皇后和安庆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是安庆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的小趣事,朱棡和马皇后含笑听着,气氛倒也温馨。


    直到安庆手中的棒棒糖吃完,开始揉着眼睛犯困,被乳母抱去休息,朱棡才起身告退。


    马皇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久久没有收回。玉儿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如同沉默的影子。


    晋王府的气氛与坤宁宫的温馨宁和截然不同,自有一股沉静肃穆之感。


    朱棡刚踏入王府大门,早已等候在影壁后的赤鸢便立刻迎了上来。


    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暗红色劲装,身姿挺拔,容颜清丽却冷冽,唯有在看到朱棡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绝对忠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