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渊遇我

作品:《将烬

    霜陨山脉,如同一柄贯穿天地的巨刃,将凛冽的死亡气息泼洒向四方数百里。


    安城,这座被风雪反复蹂躏、只剩下嶙峋骨架瑟缩地匍匐在巨刃投下的阴影里,零星几处遗骸宣告这它曾经的辉煌。


    这里举目四望,唯有死寂的灰白统治一切,浑浊的铅灰色天幕,大地被深埋于厚厚的雪被之下。


    在这冻结的灰白地狱边缘,唯一的异数,便是那条蜿蜒穿行于整个霜陨山脉的幽蓝冰河,安城人口中代代相传的“地狱河”。


    河水不知从霜陨山脉何等诡秘的深处涌出,在浮冰碎玉的拥挤碰撞间,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奔涌不息。


    几百年了,这抹幽蓝的源头已知晓,却有一则传说,奇异地在风雪中流传:在那幽蓝的最深处,潜藏着勾魂夺魄的魔魅,以无声的低语,诱引着迷途的灵魂,步入永恒的沉眠。


    无人知晓这呓语始于何时何地,它只是如此自然地融入了霜陨山脉呼啸的风雪里,代代相传。


    风雪嘶鸣,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面庞如冰雕般沉静无波,唯有那双深眸,倒映着脚下幽蓝冰河奔涌不息的寒光,谢望静立于此。


    河水瞬间淹没小腿,寒意如无数毒蛇,啃噬筋肉。


    这足以瞬间冻毙常人的极寒,于他宗师境界的体魄而言,不过是身体表层传来一阵深沉的麻木罢了。


    他面如冰雕无悲无喜,那双深邃的眼眸,空洞地倒映着湍急奔流的幽蓝河水。


    手腕上三道伤口边缘皮肉在极寒下收缩发白,连血都流得吝啬,只在玄色衣料上洇开几片黑色的印记。


    他举起匕首,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救……救我……”


    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音,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被他捕捉。


    那声音极其微弱,下压的刀锋骤然凝滞。


    空洞的目光扫向声音来处,河畔不远处的雪坡边缘躺着一个单薄如纸片的女孩,乌发被冰凌雪块黏结,衣服早已被雪水浸透,露出的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谢望收回匕首插入靴筒,迈步走向岸边,他来到少女身边蹲下,手指搭上少女纤细脖颈侧边,指尖探出微弱内力,感受那几乎难以捕捉、微弱如游丝的脉搏,又迅速翻开少女紧闭的眼睑。


    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把扯下玄貂裘大氅内力自掌心涌出,瞬间蒸腾起一片白雾,被河水冻僵硬的皮毛迅速变得干爽蓬松。


    他小心翼翼得将少女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包裹,隔绝了无孔不入的致命寒风,将少女冰冷的身体稳稳抱起,动作间,脚尖随意却精准地一勾一挑,将雪地里一个沾满冰雪的小巧双肩背包挑入空闲的手中。


    寒雪中数道身影快速穿行,从河畔上方雪坡疾掠而下,当先一人正是谢望的亲卫统领赵巍。


    他身形魁梧,气息沉稳如山岳,原本淡定从容的脸此刻却布满惊骇,随即难以置信地扫向手腕上和公子怀里的陌生女子。


    “公子。”


    身后精锐护卫同样震惊,下意识按住了腰间刀柄,迅速散开警惕扫视四周。


    谢望抱着少女,脚步未停,径直越过他们。


    “回城主府。”


    “是!”


    赵巍厉声应命,内心惊涛骇浪。


    “李锐,你立刻快马回府准备!其他人,警戒,护送王爷回府!”


    “喏!”众护卫轰然应诺,迅速散开护卫阵型,簇拥着谢望,顶着风雪疾行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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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城城主府,厚重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刺骨的寒风立刻卷着雪沫灌入。


    开门的护卫全程低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稍抬。


    李锐顾不得拍打肩头的落雪,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抹玄黑的身影,谢望正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从马车走下。


    “公子!”李锐语速极快却清晰


    “这边走,已备妥静室。”他侧身引路,余光飞快地在谢望身上扫过,当触及那玄色袖口处暗沉发黑的血迹和手腕上被寒气冻得发白的狰狞伤口时,瞳孔骤然一缩,但脚下步伐却丝毫未乱。


    回廊曲折幽深,廊外是肆虐的风雪,廊内则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三人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在回荡。


    护卫廊下皆是远远便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待那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才敢起身。


    李锐脚步不停,拐了几个弯,最终引向府邸僻静一处独立的小院。


    院落小巧,此刻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几株盛开的寒梅在风雪中飘扬,更添俏丽,院中正房灯火已亮,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窗影。


    李锐抢前一步推开正房的门扉,一股带着淡淡药味和炭火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洁雅致。


    入门是小厅,圆桌圈椅,左侧靠墙长案,仅置素琴、棋枰、几卷书册,右侧月白纱帘垂落,掩着水墨屏风,隔出内间,屏风后,宽大拔步床上厚厚锦褥已备妥。


    谢望没有丝毫停顿,抱着少女大步踏入房中,他径直走到床榻边极其轻柔地将那裹在厚重裘氅里的少女安置在锦褥之上。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他之前踏雪疾行、威压慑人的模样判若两人,玄貂裘的边缘滑落,露出一缕被冰雪黏结的乌黑发丝和少女青紫得骇人的下颌。


    王大夫早已候在一旁,见状连忙上前,深深一揖:“公子…”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床上的人影,又立刻垂眼。


    谢望直起身,目光依旧落在少女身上,只对王济仁的方向微微抬了下那只未受伤的手,示意他立刻上前诊治。他自己则退开半步,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


    良久,他才长吁一口气,转向谢望,恭敬拱手:“公子,这位姑娘乃是被极寒侵袭过甚,寒气入体极深,导致严重冻伤与失温,加之体力耗尽,万幸由公子一路上不间断传输内力护住姑娘经脉,暂无性命之虞。需内服温阳驱寒之剂,外敷活血生肌膏,再加上老夫针灸,精心调养,待寒气缓缓拔除,自可苏醒康复。”


    两个丫鬟接手擦药换衣的工作,两人便退至客厅后,王大夫又小心道:“公子您…老朽也替您处理包扎一番?”


    谢望并未多言伸出手腕,王济仁动作麻利地清洗、上药、包扎,这才退下。


    赵巍对李锐使了个眼色,李锐会意,亲自跟着王大夫去取药方,抓药、熬药,寸步不离。


    “公子。”赵巍压低声音,趋前一步,声音带着谨慎的试探,“城主府上人多眼杂,此女来历蹊跷,恐非善类,是否……?他微微抬头,小心观察谢望脸色。


    “赵巍。”谢望声音不高,只微微侧头,眼角余光如两道实质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在质疑孤的决定?”


    “不,小的不会敢!”赵巍额角渗出冷汗,慌忙单膝跪地:“属下不敢!属下失言!公子息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蔓延到顶点,屏风后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两名奉命为少女擦药更衣完毕的丫鬟,恰好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出来。


    她们甫一踏入外间,便如同赤脚踏入了万年冰窟,谢望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块压在胸口,两个丫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僵硬,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片刻的死寂后,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一切,两人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僵硬地屈膝,行了一个几乎不成形的礼,嘴唇哆嗦着“公子。”


    谢望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她们像两片被狂风吹卷的落叶,踉跄又守规矩的退到廊下。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解脱,反而让恐惧感更加清晰。


    谢望威压才缓缓收回“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入内,把牧月调过来。”


    “是,属下令命。”赵巍凛然起身,吩咐人飞鸽传书回上京后,按刀肃立厢房外间门口,牧月是公子的亲卫之一,年纪虽轻,虽口不能言,却天赋异禀,修为已入开脉境,一手银针耍得出神入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王爷竟要把这样的精锐调来守着一个来历不明陌生女子,赵巍满肚子疑问,却半个字不敢多问。


    廊下刺骨的寒风,两个丫鬟惊魂未定,一名面容冷硬的护卫正用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她们,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告:“管好你们的舌头。若是从这院子里漏出去半个不该有的字眼…”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毛骨悚然,“你们的下场,只会比她更‘好看’。”


    “奴…奴婢省得!省得!”两个丫鬟如同被雷亟,浑身剧颤。


    护卫冷哼一声,回到原位,留下两个丫鬟僵硬的站在廊下,眼神深处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一闭眼便是王婆子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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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锐双手稳稳托住托盘,托盘里有两碗药,一碗是为公子疗伤驱寒可恢复内力的浓黑汤药苦涩气味浓烈,另一碗则是为那少女准备的温补汤药,色泽稍浅,气味也柔和些许。


    快步穿过寒风凛冽的回廊,他步履沉稳,来到厢房门口,轻敲房门两下后推开房门。


    屋内炭火正旺,李锐脚步放得极轻,他先将托盘轻放在门前一张紫檀小几上,动作轻缓。


    他先端起那碗属于谢望的、气味最为浓烈的药汤,他双手捧碗,至谢望身侧在距离一步之遥处稳稳站定,单膝点地,将药碗高举过眉,沉声道:“公子,药已熬好,请用药。”


    谢望的目光落在那碗蒸腾着苦涩热气的药汁上,他没有任何言语,伸出了那只未受伤的手,端起药碗仰头,喉结滚动,药汤被他一口饮尽,干脆利落,眉头更是纹丝未动。


    那姿态,不像在喝苦药,倒像饮尽一杯烈酒。


    空碗被李锐立刻双手接过,依旧保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谢望挥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李锐悄然起身,他端少女的那碗药放在恰好能让谢望轻易取用位置,做完这一切,他才躬身行礼,端起放着空碗的托盘,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厢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厢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唯有炭火在火盆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瓷勺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


    谢望用瓷勺舀起温药,动作一勺勺,极其轻柔喂入少女紧闭唇齿间。


    只是他喂药手法并不熟练,部分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染污裘褥,他细心用手绢擦拭。


    喂完最后一口,他将瓷碗轻轻放在一旁,他并未离开,反而拖过一张椅子,置于拔步床几步之外,光线最为黯淡的角落阴影里。


    高大的身躯沉入椅中,此刻,那双眼眸锐利鹰隼,穿透昏暗光线,牢牢锁死床上那个少女身上。


    目光上下巡梭,一遍又一遍,从青紫僵硬的脸庞,到毫无血色的嘴唇,再到被厚重额发遮掩的眉骨轮廓……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尾脚踏上那个沾满冰雪泥泞的古怪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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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城主府的主人秦槐此刻他正在府邸正厅内焦灼地踱步,脚下的青砖地都快被他磨亮了。


    厅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他的目光频频望向通往内院的门廊,恨不得亲自过去探听,却又顾忌着那位公子的威严,不敢造次。


    “子游,”秦槐停下脚步,转向坐在下首的年轻人,语气带着难掩的急切,“你说那两个丫鬟,怎得不回来报个信?这都去了快一个时辰了!”


    被唤作子游的年轻人,正是秦槐的独子,秦游,他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带束腰,更衬得身姿挺拔如修竹。


    他端坐椅中,一手闲适地搭在紫檀椅扶手上,另一手正用指尖轻轻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听到父亲的问话,他抬起眼睑,眼尾微微上挑,面容清俊,唇边习惯性地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


    “父亲稍安。”秦子游的声音清朗舒缓,如同珠玉相击,“她们不会回来了。”


    秦槐眉头锁得更紧:“不会回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到某种不好的可能,脸色微变。


    “父亲误会了。”秦游放下玉佩,端起手边微温的茶盏,优雅地撇了撇浮沫,浅浅啜了一口,“内院规矩森严,岂容她们随意走动,更遑论出来报信?此乃常理。”


    秦槐怔了怔,随即恍然,重重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坐回主位:“是了,是了,为父真是关心则乱,糊涂了。”


    “那…我们眼下该如何?总不能干等着,万一公子有需要,我们却未能及时…”


    秦游放下茶盏,唇边的笑意深了些:“父亲,我们虽不能主动探听,但心意却不能缺了。”


    他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道,“公子此行轻装简从,所携皆为护卫,可见非为女色而来。今既然索要侍女,必是带回了一位需人近身照料的女子。观其情状,此女子是否出自安城,在安城所需之物,无外乎保暖、调养、首饰、玩乐这几样。”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安叔,你立刻去库房里上好的锦缎裘皮,挑些颜色雅致、质地轻柔的,备上几匹,再寻些精巧的首饰头面,不必过分奢华,以清雅温润为主,如白玉、珍珠、点翠之类,还有女儿家梳妆用的妆奁、香膏脂粉,都要最好的,另外,打发人去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把新出炉的软糯甜糕各色都买些回来备着。


    若有稀罕的玩器,比如暖手炉、小巧的盆景、音色好的风铃,也可寻来。”


    管家秦安人躬身应道:“是,公子,小的这就去办。”


    秦游微微颔首,又转向父亲,语气平和:“父亲安心。东西备好,我等静候便是。待内院稍定,或公子有所示意,届时我们再将东西奉上,既全了礼数,又不显唐突。”


    秦槐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眼中流露出欣慰:“还是我儿思虑周全,就依你说的办吧。”


    秦游微微一笑,重新拿起那枚玉佩,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内院的方向,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第一次写文


    个人感觉这个开头写的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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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寒渊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