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长夜(14)

作品:《白与黑月光

    第14章长夜(14)


    “你的女儿何故重伤?”一声传出,阴冷低沉。


    何汝成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字句控诉李绮。


    半晌后,马车里幽幽询问:“照你这么说,云安县主当众刺杀你的千金和冯案使?这可是重罪,何大人可不能乱说。”


    “下官句句属实!”


    “既如此……”车内沉吟片刻:“何大人可需要本官为你通缉云安县主?”


    何汝成没空去想一向跟李绮蛇鼠一窝的张洲竹怎么会要帮自己下通缉令,他满脑子都是女儿心口一直在冒雪的那一幕,再拖下去,女儿恐怕活不成。


    马车里这时又道:“想找太医么?不巧,今日本官身子不适,所有太医都已经去了本官府上。没有人能抽空看你女儿。”


    何汝成一愣,苍老的眼睛里隐隐闪烁着泪花。


    盯着张洲竹马车轱辘上镶嵌的碎银、百人织三月才得一匹的蜀锦车帘,再看那一颗足抵白金的夜明珠灯笼,他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连呼吸都粗重了几个度。


    为官多年,他哪里不知道张洲竹的意思?


    何汝成握紧拳头,骑在马上没有动作,僵硬着,倔强着。


    直到有人提醒:“何大人,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守着你的千金,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


    脑海里浮现起儿子残废的双腿,女儿胸口堵不住的鲜血,何汝成的拳头突然一松。


    他怕别人看见自己,所以深深低着头,翻身下马,拍了拍膝盖处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张洲竹那辆闪烁华光的金贵马车,慢慢跪了下去。


    膝盖把雪地压得凹陷,发出簌簌之声,他忍住屈辱的眼泪,声音哀绝:


    “张宰相,下官求你,分一个太医给下官,下官的儿子已经那样了,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


    说完,他弓腰,冲那高高在上的马车磕了个头。


    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耷拉着眉眼,脸上的皱纹无力地松散开,脊背深深地弓着,额头贴着雪地,整个人苍老了好几岁。


    可是那人迟迟都没有发话。


    他屈辱的跪着、磕头着,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晌,头顶终于传来张洲竹的‘赦免’:“派李太医去何府。”


    何汝成重重磕了一个头:“下官多谢张宰相。”到底没有忍住,一滴屈辱的眼泪从他眼角滚出,把雪地砸出了一个小坑。


    -


    张洲竹的马车慢慢行远,直到行至县主府门外,一直都在里面的李绮才问:“你方才那句话何意?帮何汝成发通缉令?通缉我?”


    张洲竹笑了一下,看着坐在对面的李绮,她还穿着夜行衣,头发用木簪盘在头顶,简单朴素的妆样,她看起来却如那晨起的露珠清灵。


    他笑道:“你杀重臣千金,还敢刺杀陛下的特案使,本官身在高位,通缉你不是应该的吗?”


    “什么意思?”


    “就算我不通缉你,你也回不去。”张洲竹轻轻撩起车帘,示意李绮往外看。


    只见她昔日里奢华的县主府牌匾落地,空无一人,大门都被人拆了半边,白墙上被人写了大大的‘杀人犯’‘恶毒女妖’的字样。台阶上满是碎石子和鸡蛋烂菜叶,仔细看去竟然还有大粪,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


    那些人是前所未有的激愤,在她门口蹲的蹲躺的躺,其中一个赫然是领头的说:“官府不管,咱们管!听说何小姐活不了了,妖女这么猖狂,我们不能放过她!”


    “对,何小姐跟小何大人对咱们那么好,咱们就在这儿等着,不信她不来!只要她一来,大家群起攻之,总能杀了她的!”


    “为何小姐跟小何大人报仇!不对,还有冯大人,他可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


    “……”


    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暗藏刀刃,李绮能看出来,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丁,没有身手也有蛮力,不好招惹。


    在清绮庙时她的样子暴露了,她刺杀何暮的事很快传遍了京都,本就不得民心的她这次彻底激怒了民愤。


    官府不管,他们管,最终目的就是杀她。


    李绮的眉头一皱,突然发现她县主府外的不远处,冯斯疾换了一身衣裳,站在那里,目光无悲无喜地看着那群躁动的人。


    似有所感一般,他忽然向这边看过来。


    李绮不知怎么面对他,下意识别开头,生怕他看见自己。


    张洲竹探究地扫她一眼,放下车帘,说:“我下通缉令,是为了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李绮反驳:“县主府本来也不是我家,我回不回都无所谓。”


    “如果我就要下通缉令呢?”


    “意欲何为?”


    “回府再说。”


    车夫掉转马头,往宰相府去。


    -


    这不是李绮第一次来宰相府。


    里面是怎样的雕梁画栋,她记忆犹新。


    十二回廊曲折,九十楼宇重重,亭台楼阁连通深院,奇花异草开满庭院。


    便是寒冬,大院地面也不见一点儿粉雪,楼阁廊柱,更是不染尘埃,足以见证宅邸的主人张洲竹有多讲究。


    她所走过每三步便有一盏羊角宫灯,每过两院便有一潭广湖,湖中建筑凉亭,亭檐瓦片镶嵌金银,日光一照,泛出刺眼的金光,流彩摄人,华贵得不可方物。


    走了许久,李绮终于被张洲竹带到一处庭院。


    她往里面看,院子里栽种着四季常青的灌木,彼时灌木长得足有半人高,它们繁茂的簇拥着另一棵参天大树,树木枝繁叶茂,几乎遮天蔽日,她隐约看见覆雪的树枝后面,透出一点儿红瓦屋檐。


    大树后藏有一间阁楼。


    李绮进了院子后,张洲竹让她等,而后便出去了。


    她喝了点热茶润嗓,等了会儿,张洲竹回来了。


    他穿一身月白宽衣,姿态散漫地走过来,靠在暖炕上,青丝未束,零散在胸前,随着微风轻轻飘散。


    李绮在心中耻笑,原来是去换衣裳去了,他的心黑如狗粪,却喜欢穿高雅颜色。


    她的语气不算好:“你到底要做什么?”


    光影被窗外的树杈割得斑驳,零零散散落在他面颊,张洲竹的五官衬出阴郁来。


    他整个人都是阴郁的。从那样的环境里长出来,本身就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李绮没什么稀奇的,平静道:“我出清绮庙的时候,看见何汝成的人,才不得已上了你的马车。我不想待在这儿。”


    “急什么,县主府你也回不去,不若就先住在这儿。”


    李绮当然不愿意,她留在这儿,生香不见她,定然会来找,届时生香就是羊入虎口,她怎么会不知道张洲竹在打什么算盘。


    正想着,张洲竹突然开口:“冯斯疾呈递给陛下的卷宗,有猫腻。你们什么关系?”


    李绮一顿。


    这是何意?


    张洲竹把竹简丢在桌面,发出碰的一声响,他摩挲着扳指,微微笑道:“我记得县主来京都之前,是在黔州吧?你是黔州人?”


    “是。但这和冯斯疾递的卷宗有什么关系?”


    张洲竹疑惑:“你竟然不知道?张洲竹昨夜给陛下的案件陈词,似乎包庇了你。”


    李绮一愣,脑子里如五雷轰顶。


    他包庇她了?


    那她今日在清绮庙却……李绮五指抠在一起,心中不安,所以昨晚他让自己等他,说有话要对她说,是为这个?


    “冯斯疾原本也发配在黔州,你们在黔州是不是认识?不然我想不到,他那样的人能有什么理由包庇你?”


    张洲竹笑了一下:“你知道我那么多事,却与他关系匪浅,我怎么敢信你不会在他面前告发我?”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伸手摘下一根覆雪树枝,挽住他松散未束的发。


    他尽数隐匿在光阴里,讳莫如深。


    “我是一定会对你下通缉令的,不过这通缉令会不会置你于死地…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要么向我投诚,要么死在通缉令下,选一个吧。”


    他舔唇笑:“该是你遇着了我,若是遇到何章敬那种人面兽心的,根本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就直接除掉你。”


    李绮扣紧的手指倏地放松,冷静了。


    “你想我怎么投诚?”


    “要么把生香嫁给我,要么杀了冯斯疾。”


    张洲竹又笑了,说:“你看,我是不是又心善的给了你选择的余地?”


    简直无耻!


    李绮睫毛不住的扑腾颤抖。


    在她怨怼的目光里,张洲竹走出光阴处,面颊五官暴露出来,李绮看清了他阴森诡异的笑容,令她牙齿森寒。


    嫁生香,或杀冯斯疾。


    她只会选择杀冯斯疾。


    张洲竹明明知道,才故意给一个根本无法选择的选择题。


    她不可能嫁生香,生香有多恨张洲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生香原是京外官道上香来客栈的女儿,八年前云洲城破,冯翊君南下调查,带着真相回京时投宿香来客栈。


    张洲竹多年前蒙冤入狱,对负责他案子的冯翊君怀恨在心,认为他办事不力,才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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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嫡兄逍遥法外。


    他便带人杀入客栈,为报当年仇恨,把冯翊君一刀毙命。


    那时冯翊君身怀云洲城破的秘密,他横死,势必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张洲竹怕自己陷入浑水,干脆屠尽香来客栈。


    客栈后的满山坟头,都是生香的族亲,尽数丧命他手。


    他留了生香一命,却说那是仁慈的爱。


    李绮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鼻尖发酸,她尚且还有董临澈和董明容,生香却什么也没有。


    她怎么可能把生香嫁给罪魁祸首的张洲竹。


    李绮永远也忘不了,还不认识生香的时候,她来宰相府找张洲竹,却无意撞见他威胁生香的那一次。


    那是她头一次看见张洲竹暴怒的模样。


    他掐住生香的脸,把她压在府上的湖边儿,逼迫她直视那条血口獠牙的大鱼,阴森森地说:“何章敬的双腿废在这里,你也想感受一下吗?”


    生香害怕他真的把自己扔下去喂鱼,死死抠住他的手臂,指甲里胀胀的,似乎是抠下了他的一层皮,她吓疯了,口齿不清地说:“我不想我不想,您、您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如果你真的害了我,就没有人保护你了,皇后娘娘会立刻杀了你。你要理解我,我只是太爱你了,太害怕不能保护你了。”


    生香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看见那条大鱼浮过水,匍匐着游过来了。


    它的獠牙里还挂着一小坨碎肉,那是半个时辰前何章敬留在这儿的腿,它一张嘴,就有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


    “啊……放了我,我真的不敢了……”


    张洲竹,恶魔。


    “你在想什么?”张洲竹突然开口。


    李绮猛地回过神,眼神里还止不住回忆的惊惶。


    一直留意着她的张洲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会选什么。这样,就在香来客栈动手吧。


    “他的父亲冯翊君死在香来客栈,让他也死在那里,算我仁慈了。”


    李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信不过你。我要一个中间人目睹一切做证人,那是我最后的底牌。”


    “你想要谁来做?”


    “想要一个你们彼此容不下彼此,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把对方往死里整的人——张皇后。”


    ‘咔嚓’——


    张洲竹不小心折断了一根雪枝。


    他侧过头,阴恻恻的眼睛黑暗无边:“李绮,你有时候聪明得让我不想留下你。”


    张皇后与张洲竹本是姐弟。


    她是郡侯府嫡长女,而张洲竹却不知是第几房小妾所生,小了她十来岁。


    张洲竹重返京都,获得先帝青睐时,张皇后已有了姻缘,还育有一儿一女。


    他依然心狠地拆散张皇后夫妻,将她的丈夫和一双儿女毒杀,强行把她送入东宫。


    张皇后起初在东宫连良娣都算不上,日日都被旁的良娣和太子妃欺负打骂,几乎把张洲竹还是侯府庶子时所受的苦难受了一遭。


    后来张洲竹扶持梁帝登基,把张皇后送上中宫的位置,担心她将来有了子嗣会不受控制,就强灌了她几碗绝子汤。


    张皇后因为张洲竹而失去了双亲和手足、丧父又丧子、还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那段日子,她的世界只剩下灰蒙蒙一片,只要一睁眼就是望不到头的绝望、逃不出的囚笼。


    她恐惧这个庶弟,恐惧到只是听见他的声音都会崩溃嚎哭,夜夜噩梦、不得安宁。


    张洲竹本以为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张皇后怎么也脱不了掌控的。


    哪知他把梁帝的皇权架空后,梁帝无事所作,当然,他自己也不想做,便整日寻欢作乐。


    恰好张皇后是嫁过人的,床笫间那点儿风流比旁的妃嫔都要厉害一些,每每都把梁帝撩拨得难以自持。


    一来二去,这对半路夫妻竟因为床笫的契合,真真产生了些不多不少的感情。


    有了梁帝的情分,张皇后不再那么畏手畏脚,隐隐有脱离掌控的趋势。


    张洲竹怎么不生气。


    所以他趁机扶持董明容为丽妃,受尽恩宠,又偏向李绮,用她们两人来牵制张皇后,不然他这个嫡姐独飞了。


    不过他已经坐到这个位置,早就不需要曾经是后宫眼线的张皇后。于是他现在便想铲除张皇后,却有梁帝横在那里,没有从前那么简单了。


    这对姐弟,一边是童年之恨,一边是杀子之仇,谁都恨不能把对方整死。


    李绮无惧地对视:“但你也杀不了我。”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