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朱秀妍心思细腻，机智敏锐，自己能么可能瞒得过她。


    铺天盖地的绝望如汹涌潮水般向李端袭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粉饰太平的话语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李端，我想要知道真相。”朱秀妍看着李端闪躲的目光，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李恒说的没错，那个宫女确实是孤杀的。”李端抱着腿蜷缩在床角，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孤在父皇的寿宴上中了毒香，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香邪的厉害，孤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根本无法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上的刀一次又一次地刺进那宫女的身体里。”


    “整整三十七刀啊，每一刀刺进去的时候孤都能听到女人的惨叫，哀求我放过她。”李端抬起头一把抓住了朱秀妍的手掌，颤抖着问道，“朱大嫂，孤是凶手，孤有罪，孤十恶不赦，你说孤死后会不会下地狱？”


    原来竟然是这样，难怪没有人敢去深挖这件事，一国太子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这样的真相有多少人能有命知道？


    朱秀妍轻轻地抱住了李端，将他的头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处，温柔安慰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是受害者，判官最是公平，地狱是不会收你这种倒霉蛋的。”


    这是第一次朱秀妍在李端的脸上看到惊恐的表情，他似乎总是那样的明朗，那样的不知畏惧，那样的一往无前。


    可当说起这个死去的宫女时，朱秀妍却在李端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与愧疚。


    “查到是谁动手下的毒么？”她小心翼翼地将李端抱在怀里，安抚着他的不安。


    “是孤的奶娘瑛姑，她年轻的时候死了丈夫，儿子也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到了周家一直跟着母后，再后来母后走了，她就跟在孤身边照顾着。”李端靠着朱秀妍的胸口，耳边强有力的心跳声让他不安浮躁的灵魂渐渐平静下来。


    “瑛姑曾经就像是孤的母亲，可最后也是她出卖了孤，钱百媚拿她儿子的下落为诱饵，让她把致人疯癫的香粉洒在了孤的衣服上，想让孤在皇帝的寿宴上出丑。”


    朱秀妍突然想起当初在山寨逃命时李端讲过的那个故事，李端其实就是故事里的小狐狸吧，故事里的姑娘可以杀了自己养了多年的小狐狸，而当年的瑛姑同样也可以为了亲儿子去陷害陪伴多年的太子。


    想起曾经和瑛姑的点点滴滴，李端苦笑一声：“这人性还真是复杂，瑛姑当年可以为了孤的母亲终身不再嫁，却又能为了失散多年的儿子谋害孤。”


    “那到底是谁指使瑛姑做这件事的？”朱秀妍陷入深思，这个人不仅要有一定的势力，还要有充分陷害太子的原因的理由。


    “难道是钱百媚？”符合这两点要求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钱皇后，她有能力找到瑛姑的儿子，也有想要将李端拉入泥潭的动机。


    “对，就是钱百媚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李端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是钱百媚安排了这一切，她想要孤在父皇的寿宴上出丑，让父皇厌恶孤，这样李恒才有机会坐上这太子之位。只可惜当年的人和物都被那毒妇清理干净，父皇震怒之下也不许任何人继续追查。”


    “那死去的宫女又是怎么一回事？”这钱百媚计划让李端在寿宴上出丑，可怎么后来却在东宫死了人？


    “死去的宫女盈袖是孤身边的丫鬟，她生的漂亮嘴又甜，东宫里所有人都喜欢她，孤也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可是啊，”说到这，李端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和同杜少廷私奔的柳思思一样，都是有两幅面孔的女人，平日里装得乖巧懂事，暗地里却一直为荣华富贵想要爬孤的床。”


    “所以，钱百媚算到了你会穿上那撒了毒香的衣服，可他没想到你会提前离席，更没有想到盈袖会在那个时候偷偷爬上你的床，所以那本该在寿宴上发作的药效到了东宫才真正发作起来，你在神志不清中误杀了寝殿中企图爬床的盈袖。”朱秀妍顺着李端的话补全了整个故事。


    “是，”李端低声继续说道，“事情发生之后瑛姑实在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孤，可她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儿子最终选择吞金自尽了，所以孤即使知道谁是幕后凶手，却也奈何不了钱百媚。”


    到这里，朱秀妍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复杂程度，钱皇后本想着算计李端出丑，可阴差阳错之下李端却误杀了身边的宫女，因为这件事的惨烈程度超出了预计，再加上嘉帝的雷霆之怒，钱家和东宫都不得不妥协，不约而同地选择息事宁人。


    “后来陛下就没有想过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么，即使想要保全皇家颜面，可至少需要给李端这个太子一个说法吧。”


    “真相？”李端觉得朱秀妍还真是不了解自己这个亲爹。


    “盈袖身中三十七刀死在东宫是事实，人也的确是孤杀的，前因后果又有什么重要的，即使查明了真相，大胤的太子也背上了上了虐杀宫人的罪名，对皇帝来说这样的清白不如不要。”


    “所以，陛下他知道真相？”朱秀妍有些吃惊，可随及她便想明白了。嘉帝是明君，是这天下之主，也是皇宫中权力最高的人，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情，哪里会查不清楚。如果最后没有一个结果，那只可能是他根本就不想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至于李端，留给他的只有两难的境地，若是真相被公之于众，他这个太子的名声必将毁于一旦，若是查不出真相，背负着两条人命的他这一生都会活在悔恨煎熬之中，所以不管怎么选等待李端的都是绝路。


    “孤可不需要你的怜悯。”李端微微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了朱秀妍那紧皱的额头上，口中说出的话坚定决绝，“当年的那件事钱百媚不找孤麻烦，孤也绝对不会放过她，可没想到她如今竟然把算盘打到了曹雪柔和陶修然的头上。”


    “他们两人怎么会帮着钱皇后对付东宫？”朱秀妍奇怪问道。这陶修然是李端和曹裕的挚友，曹雪柔又是曹裕的亲妹妹，这两人都是与曹裕关系亲近之人，如今怎么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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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凶手纠缠到一起？


    “人心叵测，最是易变。”李端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他薄唇轻抿，神色淡淡道，“当年陶修然在文坛已小有名气。可经了那桩事后，他受到孤的连累被父皇所厌弃。他本就出身寻常人家，没了父皇赏识，大好前程自然是化为泡影，他恨钱百媚，可他更恨孤。”


    “至于曹雪柔，”李端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那时还小，并不清楚真相到底如何，只以为是孤害了她哥哥。当年孤让陶修然带着她去江南的外祖家，本想着许她一生富贵平安，可没想到如今竟让她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二人如今突然入帝京，八成与钱皇后有关系，定是钱皇后许了他们什么好处，才让他们如此迫不及待的找上东宫。”朱秀妍可不蠢，这两个人在江南生活的逍遥自在，若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好处摆在眼前，怎么可能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也非要来到帝京做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说着她又一次望向李端，眼中存了几分探究之意：“你是不是当年答应了他们什么，不然钱皇后为何要大动干戈拉上他们进这趟浑水之中？这二人又为何会如此有恃无恐？”


    果然是朱秀妍，李端无奈叹了口气道：“当年孤对曹裕心怀愧疚，便想要补偿他留下世间唯一的妹妹，于是孤给了曹雪柔一道空白的旨意，许诺她未来可以无条件答应她一件事。”


    “所以曹雪柔这次来帝京是要你兑现当年的旨意？”朱秀妍回想起在素心斋门口曹雪柔那个缠绵悱恻的眼神，心中有了思量。


    李端点头：“曹雪柔要进东宫，想要常伴孤的身侧。”


    果然是这样，对于这个要求朱秀妍并不意外。


    以周家富甲一方的财力，曹雪柔这些年吃的穿的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奢华。单说她身上千金难求的月光纱，就算是帝京那些出身名门的贵女们，见了也只有艳羡的份儿。可养尊处优的时间久了，曹雪柔想要的就更多了，毕竟再多的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也比不上太子的女人这个身份来的尊贵。


    而对于现在的李端来说，曹雪柔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既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一刀杀了她。


    当年的事就像一个随时会溃烂的脓包，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它着丑陋的现状。东宫的人不敢戳破，因为那三十七刀真的是李端捅的，钱家的人不敢戳破，因为他们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而曹雪柔就是那个随时会打破平衡的人。


    眼下对于太子损失最小的方法就是纳了她进东宫，让这件事继续无声地发臭腐败。钱皇后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铤而走险地把陶修然和曹雪柔弄回帝京。


    她相信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也赌李端绝对不敢让当年的事大白于天下，毕竟他自己也是故事里凶狠残忍的刽子手。


    朱秀妍看得清楚明白，某种程度上她也同意钱皇后对人性的揣测与估量，可是她望着李端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太子殿下，你最后答应曹雪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