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沉眠(六)

作品:《赤水玄珠

    不知过去了多久,项罔只觉得四周依然一片黑暗,他还躺在平山村自家的床上,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空气中满是腐朽的气味,像是很久没人打扫,墙角已结上蛛网,满地已蒙上尘埃,破旧的窗户在风里拍打,桌上什物凌乱,无人收拾。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团湿泥,封在此时此地,黑暗的虚空中,甩不开的悲哀,过不去的时日,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该如何醒来,甚至不愿醒来。


    然而在这静默的黑暗中却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就像屋后梧桐叶子的沙沙声一直来到奄奄一息的木门前。


    彭九推开木门,平山校寝室里的项罔一如他离去前的模样,安静地躺在床上,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他举起那根由他亲自雕琢而成的玄竹笛,手中阴阳之气微微凝聚,竹笛立刻散发出黑色的光芒。他随手向前一挥,笛子便施施然飘向项罔,悬浮在他的正上方,缓缓旋转。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玄竹中释放出来,周围的阴阳之气肉眼可见地钻入竹笛中央各个孔洞中,竟是奏出了一支古老的不知歌调的曲子。


    平山村破败的木门被推开,传来一支低低哼唱的曲子,一支伴随项罔长大的歌谣。楚楚披着月光的薄纱,项大叔裹着温柔的夜风,来到他的床边。楚楚的头发上沾着两颗小星星做的发饰,它们跟随夫妻二人一起从天上来看望他。楚楚弯下腰,项罔感觉到她那柔软、芬芳的鬓发痒痒地、酥酥地擦着自己的脸颊。他被痒得咯咯笑,却像小时候赖床那样不愿意睁眼。


    楚楚拉着他的手坐在床沿,温柔地说道:“活下来的人不可以留在原地,不能赖床哦。”


    “阿父,阿娘。好痛,真的很痛,痛到连活下去都觉得很困难。你们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徒留我在这人世?”


    项大叔轻轻地刮了一下项罔的鼻子:“不在就是无处不在啊。万物都有复归其根的那一日,人也一样,气聚为生,气散则死。生不过是死之徒,死亦是生之始。生死又有何患,复命曰常罢了。活着的你凭什么认为你是“生”的呢?消散的我们又何尝不能“活”呢?我们只是不在你的眼中,不在你的耳中,无所着象,却在那混沌之中、恍惚之间。有或是无,在于你的心意之间。”


    楚楚与项大叔的身影逐渐变淡,他们相视而笑,项大叔将一支黑色的玄竹笛郑重地放进项罔手里,就像项罔小时候第一次收到翠竹笛:“你呀最喜欢笛子了。”“我们家项罔吹的曲子,全平山村的人都爱听。”


    最后二人的身影不断消散,化为那首项罔最熟悉的曲子,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缠绵在四周,永存他心间。当他睁开眼时,早已泪湿满面。夜风吹开的木门前,洒落了一片圣洁的月光,犹如自死亡中诞生的灵辉,笼罩着黑暗中这个柔肠寸断、忧伤缠绵的新生。生与死本就彼此纠缠,殊途同归,重要的是以何种姿态去生。项罔举起手中黑色的竹笛,迎向那片银白的月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忍受这份痛苦孤独地活下去,但自己所能握紧的只有手中这管竹笛了吧,思念和期许都在他最喜欢的这管竹笛中了。


    平山校,不断旋转吸收阴阳之气的玄竹笛,突然停止了旋转。只见项罔的额头上天门突然开启,犹如张开了一个黑色的旋涡,深不可测。彭九只是瞥了一眼,却突然眼前一黑,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吸入其中。所幸凝神境的真气自行释放,按道法游走全身,抱经守中,稳固道心。“天门开,看来已入道门。没想到这小家伙开启天门居然能影响到我的道心,不知是悟到了什么至道。接下来就该借玄竹笛,引阴阳二气入体,贯穿任督之脉,守自身之中,合所悟之道,最后息之以踵,复回玄笛,顺其自然,以为常法。”


    彭九所言便是每个修道之人要入道门的必经之路,只是每个灵修所凭借的玄材不同,并且自身所悟的道法不同罢了,只有入了道门才算踏上了修道之路,从此才有资格称为灵修。而一个灵修悟的“道”,便是他这一生所选的路。


    只见项罔眉心的黑色旋涡突然朝着竹笛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黑色竹笛停止了旋转,在空中微微颤抖,紧接着笛子表面被这吸力拉扯出一条条赤红色的丝线。这丝线犹如活物般不断变化,缠绕蔓延,当遍布整根竹笛时便如最鲜艳欲滴的墨汁一般,浸润了整个笛身,最后与玄竹原本的黑色融为一体,周身散发出赤黑色的光芒。冥冥中某种羁绊在此联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4,唯见自然之中的阴阳二气被玄竹所吸引,自寰宇中飘然而至,从上而下纷纷流入玄笛的孔洞之中。庞大的阴阳之气犹如泉流一般汇聚在玄笛左端,源源不断地传送进项罔眉心的天门之中。经由乐水精纯的真气火焰修复锻造,项罔的经脉变得格外坚韧,庞大的天地灵气一举贯穿任督之脉,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冲刷他的ROU体,澡雪他的精神,最后在足底汇聚,流回玄笛的右端,再度回归自然之界。至此灵修凭借阴阳之气完成与天地的沟通。


    正当彭九在一旁静静地守护项罔与自然阴阳之气的循环时,项善突然推开门扉,焦急地冲了进来:“老师!魏玲,魏玲出事了!您快,快去……”


    彭九刚放下来的心被骤然提起,他眼神一凛,迅速甩出一张缩地符,转瞬来到了魏玲的屋内。他刚现身便犹如落入了风眼之中。他用宽大的衣袖挡在额前,竭力抬头望向房间的中央。原本昏睡在床上的魏玲,此刻正悬浮在空中,以风为床。无数阴阳之气从四周围拢而来,钻入她的肌肤,汇入体内,最后从七窍中流出,冲入天宇。如果说刚才项罔凭借玄竹与天地阴阳之气的循环是山涧泉流,那么此刻魏玲的房间就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她的一吸一呼都如同海中波涛,搅动风云。


    魏玲的意识也随之融入天地苍穹,舍弃了这具躯壳,复归混沌初形。她仿佛凝练成一颗石子,从昆仑之巅滚落,安静地躺在赤水河底。赤水如同时光一般从她身上淌过,不知几年还是几百年,仿佛身处时空之外,依附于无穷之中。直到欢快的水沫将她从石子上冲下,蹴踏着自由的浪花,飞溅向未知的远方。她轻轻快快、天真懵懂地随波逐流,不问过去,不问将来。当她再次睁眼时,周围是一片横生的荒草荆棘,脚下是寥落冷清的碎石子,而自己竟成了一棵翠竹。她想自己大概本就是一棵竹子,长在这里,因着某种无言的默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将在这里等着她,从盘古开天地直等到今天。她在无涯涘的自然里与这方山水逐渐融为一体。阳光照彻她的心灵,雨水洗尽她的铅华,银月是夜幕中的指挥官导演着山间的精灵,舞蹈着生命本身的律动。渐渐地她能听到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山间响起,是风过众窍,似陶鼓陶哨,似石磬编钟,泠风小和,飘风大和,终于连成了一片天籁之音,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


    “老师,老师!”


    在风吹万物的风眼中心,一声呼天抢地的求救声终于穿透了重重阻碍,在彭九耳边炸响。只见窗户前,端木赐正压上全身力气,竭力抵着呼呼作响的木头窗户。“你说什么?”彭九喊道。


    “风……太大了!”


    “你说啥?”彭九把手放在耳边。


    “我说……收魏玲为徒吧,太强了。”


    突然,不停拍打的木窗彻底不动了,稳固得就好像跟窗框连为一体。只见一张定身符,轻飘飘地贴在原本摇摇欲坠的木窗上,屋外的阴阳之气,透过窗户纸继续源源不断地往里输送。而之前仿佛快要散架的屋子终于安静了下来,连被掀开的屋顶也稳稳落下,温柔地释放着之前肆虐的气浪。


    端木赐还没反应过来,头顶就吃了一记板栗。“收,收什么收,定身符都不会用,就想白捡一个小师妹,拿去,抄一百遍,把这屋子里里外外都给我贴上。”彭九扔下另一张定身符,就转身离去了。


    “老师,五十遍吧,五十遍就够贴了……”


    注:


    *4.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老子》十四章


    咔,本章完结,感谢各位老师。下周各位演员老师休假一周,我们要换个景,辛苦道具和场景老师了。


    端木赐:“导演,你确定一周后就能开工?上回您说一周,结果我出去整整兼职了一月的通告。咱们剧组该不会是真的没有资金了吧?”


    “额,怎么可能呢。阿赐,你又瞎担心。你看端午福利都给大家准备好了,来来来,一人一份。那边主演助理,帮忙给项虚旷和魏宣珠盖好被子啊,他们可能得睡上一个月。”


    “导演,你说啥?一个月!……”端木赐抡起粽子朝导演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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