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落英伦
作品:《海棠铃》 民国二十二年·小寒英国·爱丁堡
静怡写下最后一个病例,指尖已因寒意微微泛白。解剖室外,鹅毛大雪悄然落下,模糊了窗外维多利亚街的石板轮廓。那雪,落在异国他乡的屋檐下,也落在她三年未归的梦里。
“Miss Jing,您可以下班了。”导师摩根教授温和提醒。
她点头致谢,将白袍叠好放回衣柜。怀中的铜铃因为动作轻晃了一下,发出一声轻颤的“叮咚”。那是她自己重新打孔修复的铃铛,原本已哑,如今虽仍不圆润,却仿佛又拥有了灵魂。
那是他的铃铛。
沈砚舟。
三年前,她站在黄浦江码头,临登船前将铃铛从口袋里取出,想交给他,可他始终没有出现。她以为他至少会来送行——哪怕只是一眼。但只有汽笛轰鸣,吞没了最后一丝念想。
而后她明白,那日他或许曾来,只是没有走近。
夜晚,寝室昏黄的油灯下,她再度翻出那本随身带来的《黄帝内经》。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们十八岁时在老宅后院的合影。沈砚舟一身青衫,她扎着双髻,笑得飞扬。照片背面,他工整地写着:
“愿你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可终究负了。
那年初冬,她在解剖课上第一次触摸到一位来自中国的华工遗体,他的掌心里,紧紧攥着一枚光绪通宝。那一刻,她几乎要落泪——沈砚舟的那枚婚聘铜钱,也是光绪通宝。
这世道,连死都攥着家乡。
她几次想写信给他,也曾一封封寄去,却无一封得回。直到她决定亲自回去问一问,若他已无情,那就彻底斩断;若还有半分牵挂,那她,便不再漂泊。
民国二十二年·腊月初七北平
“舟少爷,这几封信您当真不要烧了?”陈妈小心地将从火炉边捞出的几封残信晾在窗台。
沈砚舟坐在窗前,铜铃安静地悬在海棠枝上,随风微微颤动。他沉默地望着天边飘雪,忽然道:“陈妈,帮我预定一张去上海的车票。”
“您去上海做甚?”
“接人。”
他垂下眼帘,将那只铃铛轻轻放入袖中,像是藏入心口。
冬日的江风将静怡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她拎着一个小皮箱,脚下是一地尚未融化的残雪。远方传来汽笛声,她下意识捏紧铜铃。
“静怡。”
那一声唤,几乎是从人群中逆风穿来,熟悉得令人心颤。
她转身,在茫茫人潮里,一眼便看见了他。
沈砚舟仍穿青衫,站在雪地里,眉目依旧,只是多了些沉静。海棠未开,但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来得刚刚好。
“你怎么……”
她嗓音发颤,话未出口,他便一步步走近。
他没有多言,只将一只刻着“沈静”字样的铜铃放入她掌心。
“我来接你回家。”
炉火正旺,海棠枝头悬着的铜铃轻响。静怡蜷在旧日书房的圈椅里,手中翻着那本未曾读完的中医笔记。
沈砚舟坐在对面,执笔为她磨墨。
“你可愿意留在北平?”
她抬眼,灯火映着他眼中一寸深情。她想起他三年前的船票,想起她写的那十二封信,想起那一地残红和迟来的赴约。
“你若不走,我便不走。”
他笑了,低声应:“好。”
铜铃轻响,窗外雪花再次落下。那一夜,海棠未开,心事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