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作品:《我与太子

    重阳宴前日,宁昭坐在庭院秋千上,指尖摩挲着那封泛黄的旧信。


    “昭昭:随信附上你爱的糖霜...”


    纸页已经脆得几乎要碎掉,字迹却依然清晰。她反复对比过,这字迹与谢珩题在《山海经》扉页上的如出一辙。十年来,他从未忘记她的喜好,却偏要装作陌路人。


    “郡主,徐小姐来了。”春桃在廊下轻唤。


    宁昭慌忙将信塞入袖中。徐静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阿昭,快看!我特意给你找来的重阳糕,用了西域来的葡萄干!”


    盒盖揭开,甜香扑鼻。宁昭却盯着糕点上的糖霜出神——白如雪,细如尘,和儿时“珩哥哥“送她的一模一样。


    “静瑶,”宁昭突然抬头,“明日重阳宴,我想做件事情。”


    徐静瑶被她眼中的光芒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宁昭唇角微扬:“确认一个答案。”


    次日清晨,宁昭比平日更早起身梳妆。她选了一袭鹅黄色留仙裙,裙摆绣着细碎的桂花纹样,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桂花簪,清新淡雅。


    “郡主今日怎么不用那支金步摇了?”春桃一边为她绾发一边问。


    宁昭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今日要弹琴,首饰多了碍事。”


    她没说的是,这支白玉簪是十岁那年,“珩哥哥”送她的生辰礼。若他真是谢珩,定会认得。


    马车驶入宫门,宁昭心跳如擂鼓。重阳宴设在御花园的菊圃旁,金菊怒放,暗香浮动。各府贵女早已到齐,正三三两两赏菊闲谈。


    宁昭故意落在最后,慢悠悠地踱到一株绿菊前。这品种罕见,当年“珩哥哥“曾带她偷摘过御花园的绿菊,被皇后罚抄《菊谱》十遍。


    “绿菊性寒,可入药。”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宁昭背脊一僵。谢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菊纹,玉带生辉。


    “殿下懂的真多。“宁昭故意道,“臣女听说这绿菊泡茶极苦,小时候偷尝过一口,苦得三天吃不下糖呢。”


    谢珩眸光微动:“郡主小时候...常进宫?”


    “常来。”宁昭转身,直视他的眼睛,“还交过一个朋友,他总给我带糖霜,说以后要开间糖铺子。”她顿了顿,“殿下说,这承诺可还作数?”


    谢珩的指尖在袍袖下微微收紧,面上却不显:“孩童戏言,何必当真。”


    “是吗?”宁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那殿下为何昨日派人送这个给我?”


    纸包里,正是与儿时一模一样的糖霜。


    谢珩终于变了脸色。他迅速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昭却不依不饶:“那什么地方才是?御花园东北角那棵老梅树下?还是藏书阁第三排架子后?”这些都是他们儿时常去的地方。


    谢珩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你跟孤来。”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宁昭猝不及防被拉着穿过菊圃,来到一处僻静小亭。谢珩确认四下无人,才松开手。


    “你早就知道了。”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宁昭点头,从怀中取出那封旧信:“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谢珩的目光落在信纸上,神情复杂。秋风拂过,扬起他额前几缕碎发,显得格外年轻,与平日威严的太子形象判若两人。


    “朝局复杂,”他最终道,“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那为何现在又承认?”


    “因为...”谢珩突然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一片落叶,“你太聪明,瞒不住了。”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谢珩的手悬在半空,宁昭能闻到他袖口淡淡的沉水香。阳光透过亭子镂空的花格,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珩哥哥...”宁昭轻唤。


    谢珩呼吸一滞,猛地后退一步:“别这么叫。”


    “为什么?”


    “时候未到。”谢珩神色恢复冷峻,“今日之后,我们仍需保持距离。”


    宁昭不服:“若我偏不呢?”


    “那孤会疏远你。”谢珩的声音冷了下来,“在众人面前给你难堪,就像三年前那样。”


    宁昭气得眼眶发热:“你!”


    “听话。”谢珩突然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似的,“等一切结束,你要多少糖霜都给你。”


    宴席开始的钟声响起,谢珩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那支玉簪...很适合你。”


    宁昭摸向发间的白玉桂花簪,心头一热——他果然记得!


    宴席上,宁昭食不知味。谢珩坐在上首,又恢复了那副疏离模样,仿佛小亭中的对话从未发生。但宁昭注意到,他的目光每隔片刻就会不自觉地扫向她这边,又迅速移开。


    “定安郡主可有才艺要展示?”皇后笑着问道。


    宁昭起身:“臣女愿抚琴一曲。”


    琴案早已备好。宁昭落座,指尖轻拨琴弦。她选的是一首《秋风词》,正是当年“珩哥哥“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琴声起,满座寂静。宁昭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谢珩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当她弹到中间段落时,一阵熟悉的箫声如约而至。


    宁昭惊讶地抬头,谢珩已离席而立,手持玉箫吹奏。这与上月宫宴如出一辙的场景,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琴箫和鸣,宁昭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小少年也是这样,执箫与她合奏。曲终,掌声雷动。皇后笑得意味深长:“珩儿与郡主倒是默契。”


    谢珩淡然道:“凑巧练过此曲罢了。”


    宁昭抿唇不语。宴席结束后,她故意慢吞吞地走在最后,果然有小太监悄悄塞来一张字条:“子时,老地方。”


    字迹龙飞凤舞,正是谢珩的手笔。宁昭心头一跳,将字条攥在手心揉碎。


    入夜,宁昭辗转难眠。子时将至,她披衣起身,悄悄来到后院墙边。这里有一棵老梅树,正是儿时常玩的“秘密基地”。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宁昭刚站定,墙头便跃下一个黑影,轻巧地落在她面前。


    谢珩今夜未着太子服饰,而是一身简单的墨色劲装,更显肩宽腿长。月光下,他的轮廓如刀削般分明。


    “真来了?”谢珩似乎有些意外,“孤还以为你会生气不理孤。”


    宁昭哼了一声:“我是来讨说法的。”


    谢珩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先把这个喝了。”


    “什么?”


    “川贝枇杷膏,听你今日咳嗽了两声。”


    宁昭心头一热,接过瓷瓶。药膏甜中带苦,却比任何糖霜都让她心甜。


    “现在可以说了吧?”她擦了擦嘴角,“为什么要瞒我十年?”


    谢珩靠在老梅树上,月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孤就只离宫三年,回来时你已不记得孤。”


    “胡说!”宁昭瞪大眼睛,“我从未忘记珩哥哥。”


    “那你为何在赏春宴上,对着孤行礼问安,如同陌生人?”


    宁昭一怔,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场赏春宴。当时她确实没认出谢珩——离宫三年,他从一个清瘦少年长成了高大男子,气质也截然不同。


    “我...我没认出来...”宁昭声音渐小。


    谢珩苦笑:“所以孤故意指出你诗中的错误,想看看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的暗号。可你只是红了眼眶,一句反驳都没有。“


    宁昭回想当日,自己确实只顾着委屈,根本没注意他指尖轻叩案几的节奏——那是他们儿时的暗号。


    “后来孤派人查了才知道,你回府后大病一场,忘了许多事。”谢珩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想,或许这是天意。孤身处漩涡,你远离孤是好事。”


    “那现在呢?”宁昭上前一步,“为何又承认?”


    “因为...”谢珩突然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我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他的掌心温热,宁昭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月光下,谢珩的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回去吧,夜深露重。”


    宁昭却抓住他的衣袖:“明日...还能见面吗?”


    谢珩摇头:“近期朝中有变,孤会很忙。”见宁昭面露失望,他又补充道,“若有急事,在窗台放一盆绿菊,孤自会知晓。”


    “就像小时候一样...”


    谢珩点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给。”


    宁昭打开,是满满的糖霜,白如雪,细如尘。


    “十年前欠你的。”谢珩轻声道,“剩下的,慢慢还。”


    说罢,他纵身跃上墙头,消失在月色中。宁昭捧着糖霜站在原地,心头甜得发胀。


    回房后,她将那包糖霜仔细收进妆匣最底层,与那封旧信放在一起。躺在床上,宁昭望着帐顶出神——谢珩说的“朝中有变“是什么意思?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在窗棂上,映出一个浅浅的“珩“字,那是她儿时刻着玩的。宁昭突然意识到,有些羁绊,早已刻进了骨子里,任凭时光流逝,也磨灭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