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归田于民
作品:《女相训狗亡国记》 与元珵一道往城东布行探查的是寿庐和殿前司都指挥使叶桓。
这人自戎肃十三年便被元戎提到了殿前司,是为数不多无二心效忠元戎的一个,本身没做过什么大恶,但无论皇帝叫他收拾谁,是善是恶,他都毫不犹疑地去做,活生生把一个禁军总领做成了酷吏,只差把‘愚忠’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元珵知道,元戎派他跟着他们一道去城东,说明他已不全然相信寿庐了。
乘马车往布行去的路上,元珵看着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的叶桓,转而与寿庐笑道:“父皇让叶指挥使一同前往,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寿庐笑而未语,叶桓默了少顷,朝元珵拱了拱手:“七殿下抬举了。”
“我没心情抬举你,”元珵却笑了一声,“不过叶指挥使,此处就我和寿公公,你自上了车便长刀不离手,是怕我二人联手对你不利么?”
叶桓听了这话,将佩刀移到手边,抱拳行礼:“末将失礼。”
说话间马车停了,元珵示意叶桓先行,复意味不明地看了寿庐一眼。
寿庐却只是笑笑,起身下了马车,又伸手来扶他。
但因本就心里有疑,元珵这回终于看清了寿庐看他的眼神,复杂,但其中一闪而过的疼爱,与柳荷柳莲素日看他的眼神殊无二致。
布行内已是人去屋空。
元珵听陆羽说过此处的路,自正门入,挪开后屋的一个博古架,后边是一道没有锁的铁门,进了铁门是一道长廊,长廊通着后院,后院有一排落锁的库房,皆是一样的锁,看上去都是由瞿众给的这把钥匙来开,但瞿众的私库,是其中乙字号那个。
到了院内站定,元珵将手中钥匙交给叶桓,朝库房的方向让开一条路:“叶指挥使,请。”
叶桓接过:“请问七殿下,私库在哪号?”
“家中下人没说清,”元珵扯着寿庐往后退了一步,“劳叶指挥使自己试了。”
元珵听陆羽说,他来时试了甲字号的一个,钥匙看上去是对的,可非但门打不开,还自有一支响箭击碎屋顶瓦片蹿上了天,若不是此处已无人看守,声响定能引守卫警觉。
叶桓在那一排库房前挨个走过,最后停在了丁号跟前。
但他警觉非常,并没用钥匙来开,而是以手中长刀自门缝插/入,自下往上划了一刀。
里头传来铁器击碎木头的声响,叶桓眯了眯眼,以同样的方式挨个试过,最后打开了乙字号的那个。
元珵有意朝寿庐投去一个大失所望的眼神,寿庐面色如常,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没藏住的笑意,就像是……长辈看小辈调皮闯祸后无可奈何的那种笑。
库房门大开,里头只地上零星地扔着几本账册和一个与地面相连的、石头凿出来的箱笼。
叶桓用刀挑开了那石箱的盖子,元珵跟着往里看去,那石箱里面垫着兽皮,整整齐齐地码着两层玉器,皆是成色极好,精雕细琢的那种。
寿庐也抻头瞧了一眼,惊道:“呦,这可都是御赐之物,怎么贼人如此短视,这里头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元珵接话笑道:“正因是御赐之物,拿出去也换不成金银,还容易给自己招祸,说句不恭敬的,若是父皇的金玺换成熔不了的玉,怕是扔在街上也没人敢捡。”
叶桓当作没听见他俩的一唱一和,自地上捡起一本账册,略翻了两页便合了起来,复一言不发地将地上余下几本的都收整好,转身往外走。
元珵见状问道:“叶指挥使,那上头都写了什么?”
叶桓停住脚步,反问:“七殿下不是派人来瞧过了么?”
“不巧,”元珵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来的那人,不识字。”
叶桓攥紧了手里佩刀的刀柄,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库内私藏的明细。”
“东西没了,却没将账目一并带走,看来搬东西的人是早就知道这里有什么了,”元珵抬步跨过门槛,往天上瞧了一眼,“如此,就看张怀那边的结果了。”
叶桓约摸是觉得自己没办好皇帝给的差事,脸色铁青,礼数也不顾了,越过缓步慢行的元珵和寿庐,先到外面去了。
这一局元珵算是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往城东跑这一趟是多余,但孟冬辞交代他,若有机会,最好找机会探明寿庐的立场,若寿庐真是总控他身后玳浧族人的那个,最后的收网便能手到擒来。
元珵本以为将库房已被搬空之事告诉皇帝,自己再主动请往城东查探,皇帝多疑,会让寿庐与他一道,他便可借此机会与将心中疑窦一道问个清楚,不想,皇帝竟连寿庐这个他用了二十余年的老内侍都信不过了。
所幸,他想知道的答案,已有五分明了。
元轲的暗牢设在邱兆揾的老宅底下,离宫不远,故而元珵他们回来的时候,张怀已在朝奉殿向皇帝禀报结果了。
“陛下,臣带人跟随邱大人府中小厮到了那暗牢,那暗牢虽四下烧得漆黑,但当中确实摞着十数箱金银珍玩,另有房契田产无数,还有一个上了锁的箱子,臣不敢擅开,已着人搬了回来,就搁在殿外,由……”
邱兆揾不等张怀说完便咚一声磕下头去:“陛下,老臣不知此事。”
张怀睨了他一眼,又禀道:“臣还在暗牢墙角闻见了火油的气味,那暗牢挖得深,为防潮气下渗,墙壁地面皆是草泥所糊,春日天干,最易起火,若是撒了火油,定然烧得什么都不剩,但那些箱笼却毫发无损,想是火灭后搬进去的。”
邱兆揾接道:“那必是有人要陷害老臣!”
“但有一处奇怪,”见元戎没有言语,张怀又说,“那些箱笼上皆有完整积尘,若是有人搬动,定然会留下指印,故而臣猜测有二,一是那些东西在暗牢里存了些时日,放火的人很小心,故意避开了那些东西,这把火要烧的是别的什么;二,是那些东西是起火后搬进去的,积尘是搬东西进去的人刻意撒上,做出了存放很久样子。”
暗牢之事,在剐赵千石时,孟冬辞与张怀提过,她告诉他,暗牢内所见所闻,如实说便可,不用偏帮任何人。
但自赵千石死在宫门口的时候,于邱兆揾和元轲,已是个无解之局了。
这些如实所禀,不过是锦上添花。
孟冬辞要瞿众私库中的东西如此大张旗鼓的面世,是另有用处。
故而听到这里,元珵不等元戎表态,便自叶桓手中拿过那一摞账册,将其中一册递给张怀:“请张大人瞧瞧,你在暗牢里见着的,与这册子上记着的,可是一样的?”
张怀翻看过后,点头:“分毫不差。”
事已至此,元珵知道,自己入宫的最后一个目的,已是水到渠成了。
“父皇,”元珵下跪叩首,“儿子在工部习学不多,只对屯田之事略有涉足,故自布行回来时,儿子在马车上略翻看了瞿众私库账目中田产一册,上边所计良田土地数目,竟是临邺民田半数之多,可见瞿众私吞、兼并之田产,皆是百姓困苦根源。
“洪辽天寒,本就粮产微薄,生民无田可种,食难果腹,更无粮贡税,边关将士的饷粮便因此没有着落,长此以往,民心、军心皆寒。”
元戎并没接寿庐递来的账册,而是垂眼看向元珵:“那和安以为,此事该如何?”
元戎面上不见喜怒,但眼中杀意已现,若是搁在从前,元珵大抵会觉得心慌,但现今不同了,这是孟冬辞的布局,有她在,他什么都不怕。
“儿子以为,”元珵深吸一口气,抬头回道,“瞿众私田因来源不正撂荒许久,既贪之于民,合该还之于民,且现下正值春日,若父皇开恩旨,将这些田地以朝廷之名分发于百姓,两厢签下契约书,待秋收时将收成之二三还于朝廷,朝廷便可将这二三分充作军粮,百姓和将士们,必感念父皇大恩。”
元戎垂眼看他,半晌,方说:“你很有长进,那你以为,此事应由谁来办?”
元珵抬眼,毫不畏惧地直面元戎眼中杀意:“此乃积德行善之举,儿子斗胆请命。”
*
孟冬辞与林融霜起身离开书局已是未时,姜珣送她二人出门,上马车时,孟冬辞腿一软险些自轿凳上踩空,由林融霜搀着方勉强站稳。
“阿姐,”林融霜吓了一跳,“你哪儿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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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冬辞强撑着摇摇头。
姜珣却笑道:“她没事,醉酒罢了。”
“胡说,”林融霜将孟冬辞扶到马车内坐稳,自己跳下车,皱眉替孟冬辞辩道,“方才阿姐总共喝了三四盏,她虽不常饮酒,但也不至于这样就醉了。”
“与她酒量深浅无关,是这酒的缘故,”姜珣轻笑,“这酒可是我的珍藏,喝着没什么,入口甜润,糖水似的,却有个雅俗共赏的名字。”
林融霜问:“什么?”
姜珣:“闻风倒。”
“阿姐当你是好友,对你全无防备,你怎能如此!”林融霜念着街上行人簇簇,怕露了姜珣身份才忍着没打他一顿,压着声音说,“阿姐受过祖父教导……”
“行了,”姜珣轻声打断林融霜,将她从马车边扯远了些,说,“你阿姐叫那老头的规矩框了十来年,活得兢兢业业循规蹈矩,也该遵一次自己的本心了。”
林融霜仍蹙着眉,问:“你什么意思?”
姜珣见她急得出汗,垂眼笑了一下才说:“融霜,你与你阿姐一起长大,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和性子么?
“你别看她整日云淡风轻,但这些年其实没怎么真的开怀过,你们祖父自己心中有憾,没把他的左相之位做得圆满,便要你阿姐替他填补,你仔细想想,咱们大煜与你阿姐年纪相仿的姑娘,她们是如何过日子的?”
“我问过阿姐这样难不难,”林融霜往马车的方向看过去,风掀起车帘,露出孟冬辞因醉酒敛起锋芒的半张脸,“她说,那些为了一口粮食在外搏命的百姓,才叫难。”
“你既问了,便也是觉得她不容易,不是么?”姜珣看向林融霜亮晶晶的眸子,轻叹,“大煜之内,人人都指望她,仰仗她,却没什么人知道,她从前也是一个喜甜、贪睡、见着长毛的活物就走不动路的小姑娘。融霜,你阿姐这心性,若遇见个跟她一样刻板规矩的,这辈子就只剩苦和累了,那元珵百无一用,于她,却称得上良人。”
林融霜摇头:“但阿姐说,她与元珵立场不同,注定走不到一处。”
姜珣略俯下身与林融霜平视,柔声说:“大煜于她,是故土牵挂,却也是枷锁,趁着还没回去,让她宽一次心,且那酒的酒意,待你们回到别院便能散去四五分了,她不会醉得意识全无,又自来克制,融霜,你让她自己选。”
林融霜:“可是……”
“让元珵过去照看你阿姐,那傻子奉她如神祇,不会趁人之危,”姜珣缓声打断林融霜,朝她眨了眨眼,“信我。”
*
元珵自宫里回别院时催了车夫一路,恨不能插上羽毛飞回去。
他从没这么想见孟冬辞,他急着想告诉她,他没叫她失望,她说的每一件事他都做到了。
这两日,柳荷柳莲的身故像是一块儿生满尖刺的巨石,他顶着这巨石,忍着疼,戴上假面,若无其事地走进棋局,见自己恨的人,说从前不会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周身全是脏污,唯有见到她,听她说一句话,今日朝堂上沾染的那些算计和杀意,才能被洗涤干净。
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出自己是活着的。
推开孟冬辞房门的时候,元珵险些与从屋里出来的林融霜当头撞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林融霜便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阿姐醉了,她想见你。”
说罢,也没等元珵问缘由,便掩门走了。
屋里的竹帘放了一半下来,元珵一眼没看见孟冬辞在哪儿,只好往里走,刚掀开竹帘,便见孟冬辞自榻边起身,抬眼看他。
那双总是浮着冷意的眼睛这会儿遮上了一层水雾似的,染着一点元珵从没见过的笑。
元珵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如擂鼓,指尖发麻,不敢多瞧,只好垂眼避开。
眼睫落出的阴影里,他看见孟冬辞朝他走过来,茶香混着酒香迫近。
“元和安。”
孟冬辞轻声叫他的名字。
他正不知该不该应,一个几不可感的吻已落在耳边。
“元和安,”孟冬辞后撤半步,仰头看他,“我在叫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