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重新踏入这片寂静的地方。


    延看到了更加年老的陈皮。


    在无尽的寂静与漆黑的火山底部，陈皮正贴着一块巨石站着。


    变得皱巴巴的。


    延站在陈皮身后的不远处，上面就是台阶，走上去他就能碰到陈皮。


    延在原地踌躇一番，还是放弃了靠近的想法。


    他只想完成这个迟到的约定。


    延咳嗽了几声，还是找了一块石头先坐下。


    旁边放着一盏灯。


    “陈皮，好久不见。”


    延咽下咳出来的血，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自言自语般的对话。


    “还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延看着陈皮，心里的闷意更加明显。


    “我没有想到那一年对你的影响有这么大。”


    延以前，从来不觉得就一年时间，能留下出什么来。


    明明它很短，转瞬即逝的就过去了。


    对比和其他时间点上的停留，哪怕是解雨臣也有七年。


    所以这民国九门的一年，延是没太放在心上的。


    原来仅仅这一点时间也能把一个人困住吗。


    看到陈皮留下的那几张纸时，延的心里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动容。


    纸很旧，应该是很早写的。


    那时候的陈皮是个多没耐心的人，写的字从没端正过。


    可那上面的字，都是一笔一划认真写出来的。


    延有点后悔的。


    喉间压不住的痒意又开始了。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完全打破了这里多年的安静。


    延有些痛苦的弯下腰，血从指隙间溢出。


    咳着咳着，延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延错愕地一顿，偏头看去。


    他对上了陈皮的视线。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陈皮，像九门那只。


    不知道到底是人是鬼还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无所谓。


    延笑了出来。


    “你看，我现在这样，马上就能去陪你了。”


    陈皮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十分虚弱的延，啧了一声。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好来陪你。”


    “滚行不行，我他娘的才不想见到你。”


    陈皮骂骂咧咧起来。


    “真是死到这偏僻的地方也不得清静。”


    延意识到了什么，直起了腰，认认真真盯着面前的陈皮。


    “还有，别对我说对不起，有些事情谁也怨不得谁。”


    陈皮也看着延。


    “我没怨过你。”


    “但我怨我。”


    陈皮又啧了一声。


    “我都说了不怨，你怨什么？不准怨。”


    延沉默了，良久，慢慢点了点头。


    “那你的锦旗在哪？”


    “…………什么？”


    “那个包裹，我打开看了，里面没有你的。”


    陈皮嘴角抽了抽。


    “又没有署名，你怎么知道没我。”


    延摇头。


    “就是感觉没有，你不愿意给我吗？”


    延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还有那年，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我那天找了你很久。”


    有些话不说，就真的再也没机会了。


    陈皮抿了抿唇，第一次移开了视线。


    当年，因为大家要做的锦旗比较多，但要是在城里的小作坊做，工期太长。


    那时的锦旗都是工人手工缝制。


    大家还是想延可以早点收到。


    所以最后陈皮被寄予众望，跑到了隔壁城里的大型工厂那，让他们加急完成这个订单，然后再赶回来。


    陈皮扭过头，冷声道：“扔了。”


    “扔哪了，我去捡回来。”


    “不是。”陈皮要被这个人气笑了，“我都扔了你捡回来干嘛。”


    知道人等不来后，陈皮气的一脚把包裹踢到了溪里，上面贴着的纸早已经被淋湿。


    陈皮扭头就走，但走着走着，又骂天骂地转身踩进湍急的溪里，把包裹重新捞回来。


    再按记忆，把那些话重新抄录在纸上。


    只是现在，这两个无论哪个，到了延手里，都少了陈皮的那一份。


    “因为你送了。”


    陈皮哑然，神情复杂地看着延。


    又过去多久了，快十多年了吧。


    陈皮本以为那次雪山就是最后一面了。


    现在机缘巧合下，竟然又捡漏出了一面。


    陈皮心里知道，这是真的最后一面了。


    以后都会是阴阳两隔。


    但看着延现在这副模样，下一秒咽气过来陪他走黄泉路过奈何桥都有可能。


    陈皮叹了口气，指了指上方那个还在面壁思过的他的尸体。


    “我脖子上挂了一块尸牌，上面有个地址，你去那取吧。”


    “那能不能先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


    “怎么？不识字了？”


    “怕没机会看到。”


    “…………”


    陈皮真的受不了了，直接猛戳了戳延的眉心，想把人戳清醒一点。


    “自己没腿没眼去看吗，我告诉你，我不想你下来陪我。”


    延听着陈皮的话，仔细辨别一番，有些疑惑。


    “你这句话，好像不是违心的话。”


    陈皮的手顿了顿，最后嗯了一声，他看着延的眼睛，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仿佛如发誓一般。


    “这是我此生唯一真的真话。”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延缩了缩手，想撇开视线。


    陈皮见状，发现了延的意图后，直接伸手捧住延的脸。


    两人重新对视。


    “延，我说认真的，无论是上天堂，又或者入地狱，我一个人走就够了，我不需要任何人陪，尤其是你。”


    “…………”


    “你不欠我什么，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是我没运气。”


    “…………”


    “有这最后一面，我就足够了。”


    “…………”


    “听到了吗？”


    延默了默，最后点点头。


    “那能不能让我带你走。”


    延指了指陈皮的尸体。


    “我想把你埋了。”


    放着不管的话，等无邪过来了，陈皮的尸体会被砸的稀巴烂。


    陈皮松开了延，和他并肩坐着。


    “你想带我去哪？”


    “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陈皮想了想。


    “至少要有棵海棠树。”


    “好。”


    “不要下雨的。”


    “好。”


    “要有条溪。”


    “好。”


    陈皮笑着看了看延。


    “怎么什么都好，这世界哪有这样的地方。”


    “找一找，总会有的。”


    陈皮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不要为我浪费那么多时间，”陈皮沉吟一会，继续道，“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埋了就行。”


    陈皮说完，看向台阶那。


    “好吃好喝伺候那么久，结果留下这样的话。”


    陈皮皱着眉头，不是很高兴。


    那块石头上，被张启灵写下了几行字。


    【如有后人到此处，见我遗体，取我鼻骨半分，内有乾坤，可得往往一切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