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在家也遇上了新鲜事......


    之前因为七宝被唐大嫂弄伤的事情，林为民和唐芸对帮忙看孩子的唐大姐十分不满，所以孩子们放寒假之后就没再用她。


    这个学期开始，几个孩子中午那一顿，每天都是林为民提前骑自行车回家做的。


    孩子们放学走路回家，吃了饭，再走路回学校，这一来一回，时间就差不多要上课了。


    现在林为民这个养孩子的主力军要出差一个月。


    让唐芸做饭就是浪费粮食，她自己不想做，也不愿意让孩子们吃得太差。


    大宝几个倒是能做饭，但中午的时间太少，他们慢悠悠回家还要弄饭吃，实在忙不过来，让他们骑自行车和小三轮去学校吧，又担心车被别人偷了。


    自行车还好说，偷了就偷了，但小三轮是三宝的，唐芸可不想三宝去一趟羊城回来，痛失爱车。


    所以唐芸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找唐大姐来帮忙。


    借用杨琴琴在家属楼的房子，也不需要唐大姐看孩子，只需要她每天中午做一顿饭。


    老规矩，粮食林家自己出，唐大姐和琴琴和他们一起吃，一个月给唐大姐10块钱辛苦费。


    中午唐芸也不在单位吃了，下了班之后到幼儿园带上龙凤胎一起去家属楼吃。


    这样一来，就不用孩子们来回跑了。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唐大姐神神秘秘凑近唐芸，避开几个沉迷于吃饭的孩子，压低声音说：


    “小妹，收音机厂有个姓吴的人家来说亲。”


    那家条件太好了，她心里没底，让妹子帮忙拿个主意。


    唐芸挑眉：“姓吴？叫什么名字？”


    她之前是收音机厂的播音员，厂里的工人名字她都记得。


    唐大姐笑着回：“男方叫吴立新，还是个大学生呢，他爹在收音机厂里是个小组长，叫，吴......哟，吴什么来着，琴琴，你来说。”


    说到自己的婚事，杨琴琴一张脸变得通红，她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他爹是吴贵亮，是我们生产小组的组长。”


    “吴贵亮？”


    唐芸回忆了一下，吴贵亮，嘶，之前他们家和吴家打过几次交道。


    第一次她和林为民卖粮，第一个客户就是吴家两兄弟。


    后面单位分房子，他们没分到，就想和分到房的吴家换一个，但当时吴贵亮说那是他给快毕业的儿子准备的婚房，没换成......


    难道吴贵亮儿子的婚事吹了？


    唐芸只见过吴贵亮，没见过他的大学生儿子啊，她有点好奇的问：


    “你和男方见过面了？谈好了？”


    据她所知，吴家条件不错，有房子，男方是个大学生，又分配了工作。琴琴嫁到这种家庭也不错，比唐大姐他们在乡里相看的那些知青、大队长的侄子什么的要好。


    杨琴琴摇头：“没，还没，说这个休息日相看。”


    吴贵亮儿子和他大学谈的对象毕业没分配到一起，那女生临时偷偷改了志愿，两人谈崩了。


    儿子就此被打击得一蹶不振，眼看着都快一年了，吴贵亮就那么一个儿子，心里对女方不满，同时也想早日抱孙子。


    便到处寻摸好人家的姑娘给他儿子介绍。


    而杨琴琴为了早日还清小姨家的钱，每天上班去得最早走得最晚，她干活利索，模样周正，自然就被吴贵亮看在了眼里。


    唐大姐问：“小妹，你觉得这门亲能不能结？”


    虽然这么问，但她内心里是倾向于结的，那可是大学生啊，错过了，以后很难再找比这家好的了。


    “不是还没相看吗？等琴琴去见了人之后，再决定不迟。”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纠结上了。


    唐大姐换了个问法：“嗯，你觉得这家好不好？”


    唐芸不轻易介入别人的因果，她斟酌了一下，说：“吴家条件不错，如果男方本人性格合适，琴琴也喜欢，就能结。”


    买粮的时候一口气拿出一大笔钱，面上也丝毫不见心疼，说明是有家底的。


    吴家是地地道道的东山市人，还有老房子，从这一点看，琴琴嫁到吴家，至少不用为三两碎银挣扎。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也得看琴琴和对方有没有缘分。


    唐大姐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哎，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么好的条件，琴琴没什么不乐意的。”


    她就想和小妹确认一下吴家条件是不是真的好，现在小妹都说好，那肯定不会差了。


    杨琴琴皱眉：“娘！”几个宝还在桌上呢，她娘说这些干什么！


    唐大姐摆摆手：“哈哈，还害羞了，娘不说了。”


    休息日，杨琴琴来林家叫上了四宝五宝两个陪她一起去相亲。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未婚男女不能单独待在一块儿，被人看到了会遭举报的。


    因此，这年代的人相亲，都会各自带一两个家里的小孩用以避嫌。


    四宝和五宝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姐妹俩都很感兴趣。


    一路上，五宝叽叽喳喳的问：“琴琴姐，你相亲完，是不是就要嫁出去了？那以后我们还能见到你吗？”


    沈玲说她家有一个堂姐嫁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家过。


    其实是她堂姐跟着夫家一起迁到海外去了，沈家讳莫如深，对外说的是人失踪了。


    杨琴琴笑了：“当然能啊。”她只是嫁人又不是死了。


    五宝又问：“你在家属楼住得不好吗？为什么要嫁到别人家？”


    “哈哈，你们以后长大了也会嫁人的啊，不嫁人会被人骂的。”


    五宝扬声说：“我爸爸说我和四宝可以招赘，你也可以的嘛。”


    啊？


    杨琴琴震惊了，小姨父他们是这么给表妹他们说的？


    可是小姨家有五个儿子啊，根本不用招赘！


    她羡慕的看了看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五宝，和安安静静跟在她身边的四宝。


    虽然二人穿的衣服也有补丁，但并不显贫苦，反而从里到外，都流露出一种被爱着的痕迹。


    因为两个人的头发乌黑发亮，柔顺丝滑，扎头发用的是毛线编织的彩色头绳，前额夹了带花纹的蝴蝶型塑料发卡。


    身上干干净净，离近了能闻到香皂的清香。


    -


    反观她自己，因为从小吃不饱，营养不良，头发干枯毛糙，工作之后刻意的保养，头发也养不回来，依旧是微微发黄的颜色。


    杨琴琴伸手摸了摸自己有点干燥的头发，摇了摇头，把脑子里想法一一甩出去。


    爹娘供她上了学，她现在有正式工作，还有一处安居之所。


    虽然比不上表妹他们，但也十分不错了。


    她要好好努力，小时候没有的，以后争取让她的女儿有！


    想到这她轻声赞道：“哈哈，这个想法不错！”


    她敢说，只要四宝五宝想，小姨和小姨父肯定会同意的！


    三个人不紧不慢的来到河边，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和她一个组的婶子在向她招手。


    “琴琴，这边！”


    那是吴组长请的中间人。


    杨琴琴往她周围扫视了一圈，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男子坐在前方的长椅上。


    从身后看，他脊背挺直，头发油光蹭亮，不是杨琴琴经常看到的寸头。


    杨琴琴光看那背影，就心跳如鼓，她缓缓靠近男子。


    腼腆的开口：“请问，你是吴立新同志吗？”


    吴立新停下擦拭眼镜的手，他抬眼，把眼镜戴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杨琴琴良久，才用手扶了一下眼镜，淡淡的回：“嗯。”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杨琴琴终于看到了吴立新的正脸，面如冠玉，儒雅端正，戴着一副眼镜，略显斯文，她一下就看呆了。


    这时四宝和五宝也兴冲冲的大喊：“啊！吴小满！”


    这个哥哥原来是吴小满的哥哥啊！


    吴小满也很高兴，告诉她们：“这是我堂哥！”大伯让她和堂哥一起出来相亲，没想到女方是林南的姐姐！


    本来她对大堂哥的相亲对象不是很感兴趣的，现在反倒很希望大堂哥和林南的姐姐能在一起了。


    三个小女生兴奋的抱在一起尖叫，为这个奇妙的缘分欢呼。


    但那尖锐的声音，让吴立新眉头微皱：“小满，你走远一些。”


    吴小满还有正事在身，听到大堂哥的话，她立马拉走了四宝五宝，带她们到不远处的树后面偷听。


    “嘘！别说话，大伯让我回家和他汇报工作，我要好好看！”


    四宝五宝也兴奋的直点头。


    她们也想看相亲是怎么相的！


    杨琴琴还沉浸在吴立新的美貌之中，但下一秒，他立马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吴立新先是清了清嗓子，说：“咳，这位......李同志，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


    杨琴琴：......


    “我姓杨。”难道吴组长没有给他介绍过自己的基本情况？


    “哦，杨同志，好的，我们长话短说的，你多少岁？”吴立新点点头，直接进入主题。


    杨琴琴不太适应这么快的节奏，她抿了抿嘴：“今年20了。”


    “好的，我23岁，比你大三岁。”


    “嗯。”杨琴琴表示知道。


    “我毕业于辽川省工业大学，你是什么学历？”


    呃。


    “初中。”


    “初中？”吴立新立刻拧紧了眉头。


    见吴立新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让杨琴琴有点难堪，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吴立新又问：“你是东山市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农村来的，但有城市户口。”


    杨琴琴理解，每个人都会问这个问题的，毕竟孩子出生，跟的是女方的户口。


    吴立新稍微缓和了一点。


    问：“好，你读过什么书？”


    这个问题又把杨琴琴问住了，她家买不起课外书，从小到大，除了课本之外，没有看过别的。


    她沉默。


    吴立新追问：“你知道歌德巴赫猜想吗？知道什么叫修正主义吗？读过红楼没有？”


    他问一句就要伸手扶一下眼镜。


    杨琴琴已经不对这次相亲抱有希望了，她满脸通红，往后退了几步，离吴立新远一些。


    吴立新却穷追不舍的问：


    “看过《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吗？”


    杨琴琴摇头。


    吴立新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觉得十分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问：


    “毛选总该看过吧？”


    这是必读书吧，还有没看过毛选的人？


    杨琴琴垂下头，双手搓着衣摆。


    吴立新同志说的这些她一个都没有看过。


    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吴立新看见她的动作，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嘴里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嘲讽：“这位李同志......”


    杨琴琴打断他：“我姓杨。”


    吴立新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他眼神犀利盯着杨琴琴，说：“好的，这位杨同志，给你个建议，下次相亲穿正式一些，今天你这一身搭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杨琴琴难堪的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他。


    她今天穿的是唯一一件碎花布料的衣裳，下身搭的黑色长裤和黑布鞋。


    这已经是她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衣服了。


    吴立新也抬眼正视她的眼睛，冷冷的看回去，仿佛他没有侮辱人，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一扬相亲，全程都是吴立新强势提问，杨琴琴被动回答。


    一步一步，粉碎杨琴琴的自信。


    杨琴琴和吴立新对视了几秒之后，实在忍不住了，红着眼小跑起来。


    她要远离这里！


    一直在树后偷听的四宝三人震惊的张大嘴。


    这就是相亲？


    随即四宝和五宝反应过来，看琴琴表姐已经走远了，她们连忙追上去。


    五宝跑了一小段，又折返回去，冲吴立新喊：“你是大坏蛋！”


    竟然那么说琴琴表姐！


    说完立马跑路。


    追上去之后琴琴果然躲在一条小巷子里抽咽。


    四宝不知所措的站在表姐的身边，干巴巴的安慰：“表姐，你不要听那个大哥哥的话，他说的都不对。”


    琴琴却哭得伤心，哭得停不下来。


    她心里想，如果自己是小姨的孩子，那她现在是不是在读大学？


    就算她考不上大学，她是不是有很多读书的机会，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别人一问三不知？


    一想到吴立新那嘲讽的眼神。


    她越想越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