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火红的晚霞烧亮了半边天，流云和饭堂后的菜地也一同被染得通红。六个人站在菜地边上，拿着铁锹准备把这片地再翻一遍——按照大和尚的说法，寺里的其他僧侣就埋在菜地底下。瞿麦想要弄清楚他们的死因，也只好把埋进去的尸骨再挖出来。


    比起一个月前的枯黄，现在的菜叶倒是支棱了许多，颜色也鲜嫩了些。想到它们是以寺里师兄弟为养分才能够生长旺盛的，竹柒心里冒出一股无处发泄的恨意来，他手底下的力气越来越大，恨不能把这些菜统统铲平。


    大和尚怕生出疫病，故而把尸骨埋得很深。等挖到第一具遗体时，太阳只剩下一角还挂在空中了。饭堂里的和尚拿来六只手电筒，生怕太阳彻底落了山后，这些外来人手下没个轻重破坏了师兄弟们的“完整”。


    “你们别碰他们的遗体。”瞿麦叮嘱道，“万一是染上了某种病暴毙的，那还是很危险的。”


    “要染早染上了，他们埋的时候估计早就碰过了，能有多大事儿…”红罗小声嘟哝了一句，但还是把身边的竹柒往后拽了拽。


    深埋地底一个多月的遗体已经不是常人能接受的面貌了，竹柒被红罗捂着眼睛带进屋子；另外两个僧人别过头不忍直视，只一味地念着“阿弥陀佛”四个字。


    瞿麦对这样的场景倒是见怪不怪——早年间她随瑶姬下凡，在人间治理过好几场疫病，其中不乏满身流脓生疮的，腐肉溃烂的更是不在少数，见得多了，眼下这些于她而言也是稀松平常。


    从死相上看，这些死者死得很痛苦。保存完整的皮肤上能看到一道道的抓痕，这些抓痕又长又深，皮下全是青黑色的出血点；肉已经完全腐烂的地方也有异常：骨头的颜色不对。正常的遗骨擦掉泥土和脏污之后是有些泛黄的，但大体上颜色不会很深，这些遗骨却不同，它们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片黑紫，像是附着了许多毒素。


    埋骨的泥土中有许多细长的虫子，和蛆虫不同，它们又细又长，在泥土之中钻来钻去，更有甚者已经将尚未腐烂的身体和骨头钻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


    岳青罗忍着恶心观察这些虫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眼睁睁看着其中一条扑腾了两下后腾空飞起，差点没当场吐出来。在这种时候，瞿麦总是冷静得和在场众人格格不入，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包，拿出其中的镊子，用镊子夹起来一条虫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虫子受力后疯狂蠕动，最后蜷缩起身体，拱成一圈和人类对视。这是一种深灰色的虫子，它的腹部有甲鳞，身侧长着许多条毛茸茸的、细短的腿，没有蜈蚣那么硬，也没有蚰蜒那么长；虫子的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红豆一样长在头顶，看上去很不协调。


    “这些虫子是被尸骨上的药吸引来的。”瞿麦把那条虫子放回去，又夹起一根碎骨，“他们的确是被人下了药，但是下在了哪里呢？按理说，这种在死后还能附骨的药，大多会下在吃食中，可是竹柒他们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儿，那就不会是食物有问题。我刚才在他们身上闻到一股病气，病气不浓，大概是他们埋人的时候沾染到了，那么药究竟被下在了哪里？”


    “我们去佛殿看看。”岳青罗飞速转着自己的大脑，“只有他们三个在超度的时候没到场，那就是那个超度仪式有问题，仪式在佛殿举行的，说不定现在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她不由分说拉着瞿麦往佛殿走，看到殿上摆着的一黑一白两个坛子时又猛然停住脚步。她回头问大和尚：


    “设阴阳双坛的超度是道教的习惯，你师兄一个佛教中人，怎么会用道教的方式举行这个仪式？”


    “这…这我也不太清楚。”大和尚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打我来到宝相寺的那天开始，师兄就一直是按照这个流程超度亡魂的。您现在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高高瘦瘦的和尚原本沉默不语站立在几个人旁边，闻言却突然接上了话：


    “我记得师兄好像提起过，他出家以前的俗家父亲是个道士，他小的时候耳濡目染，也会一些道士的东西。”


    岳青罗摇摇头，依旧觉得这个解释不合理。她叫瘦和尚搬来一个梯子，自己站上去把两个瓷坛子取下来。瞿麦仔细取出一点查看，摇摇头：


    “这里面放的是纸灰，没有任何药的味道。”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把药下在了那具被超度的遗体上。”佛殿与时俱进，四个角落里都有监控，岳青罗心里有了猜测，转而问大和尚要监控，“超度那两天的还在吗？”


    “在的在的。”瘦高个抢先一步回答，“我们看了监控觉得奇怪，想着以后出去报警能用得上，特意把它拷下来了，我去给你拿。”


    恰在此时，红罗带着竹柒气喘吁吁跑过来：


    “你们…你们去禅房看看，多出来了一口黑箱子，竹柒说先前是没有的。”


    “你和麦麦跟大师一起去监控室，务必保护好两位大师。我跟竹柒去禅房看看，分头行动，千万别落单。”


    岳青罗跟着竹柒快步走向禅房，还没走到地方就已经闻见一阵极其刺鼻的香味。香味直冲天灵盖，熏得人头晕眼花。竹柒从衣兜里掏出口罩塞给身边人，还不忘提醒她：


    “我师父只要埋进去，就会有这种味道。”


    黑箱子方方正正摆在禅房门口，箱体上没有任何花纹图案，箱子里不知放了什么，人越靠近，香味就越浓郁。岳青罗挡在竹柒身前，隔着很远的距离掀开了箱盖。


    她用的力气太大，箱子跟着倾翻在地。从里面滚出来一坨黑亮黑亮的东西，岳青罗刚想上前看个清楚，只见那坨黑亮的东西突然“哗啦”一声散开，接着便开始缓缓蠕动，直到飞上半空盘旋。


    “这是什么虫子？以前没见过。”


    竹柒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些虫子的长相，他还没来得及继续问，眼前就炸开一朵巨大的火花。他定睛一看，几十只虫子扑棱着翅膀抱团冲向两个人，而身边的女人一挥手，虫团便扑进了她制造出来的光束中。或许是光的温度比较高，他听见虫子被烧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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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你们寺里有没有封闭的地方？”


    “禅房。”竹柒指了指前面的一排屋子，又看了看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虫群，“监控室，那里密不透风。”


    “往那儿跑！”


    竹柒对寺里熟得很，抄了条最近的路钻进去，很快就绕到了监控室门口。瞿麦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等在门口踱步，看到两个人跑过来，赶忙伸手把他们拉进屋里。门关上的刹那，虫群不偏不倚撞了上去，撞出一声闷响。


    “麦麦，这些虫子是地里那些吗？箱子里的香味就是它们身上发出来的。”


    岳青罗边说边脱下外套，把门缝窗缝堵得严严实实才算完。


    “看样子不是。地里那种虫子是肤壳虫，它们以动物的皮肤为食，它们是没有什么味道的。但是追你们的这些有异香，那应该就不是同一种虫子。”


    “对了，竹柒说怀山师父埋进去以后也会发出这种味道，会不会是普通的肤壳虫变异了？”


    瞿麦摇摇头，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不是。”


    她把监控调到超度的前一天，那是怀山师父和其他僧侣正在为被超度者擦拭身体的一幕。瞿麦又把进度条往前拉了拉，画面里参与超度仪式的众位僧人在最后一一握住了被超度者的手，在他们概念中，这样的触碰是亡魂被超度后与极乐世界的联结。


    “怪不得。”看到这里，岳青罗全都明白了——


    药被下在了被超度者身上，怀山师父和众僧在仪式前后都与他有过接触，进一步导致他们中了毒，并不幸因此而亡。


    “我仔细看了出事那天的视频，你看，他们身上的伤痕都是自己抓的。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种痒疾，染上这种病症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挠出伤痕，但是病根在血肉里，所以把皮肤抓破了也没用。他们在死前，身上基本没一块好肉，就是因为这个。”


    “这也太残暴了。”红罗听得震惊，“这得多大仇多大恨才会想出这么折磨人的办法啊…”


    “你们寺里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听完瞿麦的话，岳青罗也皱起了眉头，“又或者，怀山师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大和尚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我师兄向来与人和善，就不可能是与别人结仇的性格，更别说用这么…这么狠的手段了！我们寺里来的从来都是信众，对于他们的请求，师兄从来是能帮则帮，就这么个好脾气能得罪谁呢？”


    瘦高个和尚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了半天，还是没开口。他这副样子被红罗看在眼里，自然而然就被戳穿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


    “我…我在想另一件事。”


    “想什么？说来听听。”


    “师兄，你说…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冲着舍利塔来的？”


    斟酌了老半天，瘦高个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什么舍利塔？”


    “宝相寺的宝贝，舍利塔，里面有两位高僧的舍利子，怕就怕那些人是为这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