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 婴儿卧

作品:《百川渡海

    汤池外,村长蹲在地上,脚边落了一地烟头。见支书从人堆里挤出来,他也不抬头,只轻轻说了句,“来了就好。”


    “什么情况?”支书来得匆忙,袜子都穿错了一只,他看见池子里有一个小山一样的物体,却也没看太真切,“我听说出人命了,咋回事儿?”


    “你去看看那个池子。”村长猛然站起身,走到了汤池旁边。


    池子里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了,中间那个小山一样的物体是个巨大的蚌壳。蚌壳里没有肉,只有一个婴儿一样侧卧在其中的人,人的头埋得很低,看不清面孔,但衣着倒是很熟悉。


    支书打算靠近一点看看清楚,却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哭喊声:


    “老孙呐!老孙呐!”穿着厚袄的女人扑上去,被青壮年拦了个结实,她的头发松散着,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老孙呐,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害了你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支书才想起来,大蚌里躺着的这个人和昨晚的老孙头的穿着一模一样。他看了看蚌壳,又转脸看了看老孙头的妻子,拉过最近的人问:


    “报警了吗?”


    “不能报!”村长突然站起身,把支书堵在池子边上,“不能报警,不能报警!”


    “出人命了,怎么不能报警?”支书不解,但他看村长的样子就知道这事情显然只是村子里的人知道,“这是人命官司,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东西,一定要……”


    “我说不能报!”——这是支书自来此工作以后第一次见村长如此激动,他暴怒着夺过支书的手机,嘴里不停念叨着“诅咒,是诅咒……”


    “什么诅咒?”支书问。


    “是诅咒。”村长定住脚步,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年轻人,“这是…这是村子里的诅咒,是古老的诅咒显灵了!老孙头,老孙头是因为开罪了蚌女,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一旦报了警,整个村子就都完了,就都完了!”


    “扎木同志,你说什么呢?”支书看着村长的样子,总觉得这人陌生得叫自己不认识,他想伸手让村长冷静下来,却反过来被捏住了胳膊。


    村长扎木回到了往常的样子,对支书说,“你去村委那边看看账上的钱,拨给老孙家一笔丧葬费。他的丧葬费,村里出一部分。”


    “可是他……”


    “他是自杀。”村长斩钉截铁地认定,“他是自杀,老孙头是自杀。”


    支书愕然看着村长翕动的嘴,不知该说什么。下一秒,村长拽起老孙头的媳妇问:“你说,老孙头是怎么死的?”


    原本哭哭啼啼为丈夫喊冤的女人此刻是哭也不哭了,叫也不叫了。她一改先前的态度,对支书说:


    “是自杀,是自杀。家里前一阵被人骗了钱,他这阵子老是想不开,昨天浴池出事了以后,他怕村子里面追究他的责任,怕又要赔钱,一时想不开就……”


    “那这个蚌壳呢?这个怎么解释?”支书急了,他心知村里有事瞒着自己,却怎么都打探不出来。


    果然,老孙头的媳妇脸色变了变,又镇定自若地回答他:


    “这是老孙家的规矩,是他爹传下来的规矩。这三口汤池一直在这儿,我们布赫村的人祖祖辈辈守着池子,现如今出了事,他想不开也正常。”


    支书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回村委的一路上他认真复盘着村长和村民们的表现,依旧不相信老孙头媳妇和村长的话。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跟着两个人,默不作声走进了村委会。


    入夜以后,他来到寡妇家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周敏姐,你在家吗?”


    门内无人应答,支书就又用力敲了敲,喊人的声音也更大了些:


    “周大姐,您在家吗?”


    依旧无人应答。


    支书顿了顿,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又听见门“吱呀”一声从里边打开了。他这才发现门没关严,自己敲门那阵子门就已经打开了一条小缝,现在风一吹,缝更大了。


    周敏平素里一个人住在家,没事也不大出门。虽说家里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却也不至于人出去了连门都关不紧。支书怕周敏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想也不想便推门而入,房中一个人都没有。


    灶台上还蹲着一锅粥,粥面上趴着几只溺死的小飞虫。脸盆边上搭着一条毛巾,支书伸手摸了摸,半湿不湿,底下还有一圈浅浅的水渍,看上去是被人刚拧干没多久。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晚上九点半。按理说这个时间点正是村民们都回家休息的时候,周敏不应该不在家。他想了想,决定坐在周敏家院子中等一会儿。


    院子里有一把竹椅子,支书坐上去,没多久困意便铺天盖地袭卷过来。他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又用手撑着自己的头,迷迷瞪瞪睡着了。


    梦里,他看见一个女人被几个高矮胖瘦个不相同的人拉扯着,哭喊声震耳欲聋。他想走上前去制止,却一步都挪动不了。他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孔,只被那女人的哭喊声震得肝颤。


    哭声戛然而止,女人走近他,周敏那张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阴惨惨盯着支书,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问:


    “年轻人,你是在找我吗?”


    周敏的呼吸喷在脸上,支书分明感觉到凉气逼人。二人对视着,几秒以后,他看见她伸手揭开了自己的脸皮,露出血肉模糊的骨肉,然后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贴在自己面前问: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你是在找我吗?”


    支书被吓得冷汗淋漓,骤然从梦中惊醒。醒来以后见眼前什么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凉风习习,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又抬手看了看时间——十点四十五。


    门还是虚掩着,周敏依旧没回来。支书拍了拍身上的凉气,准备起身离开。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没把门关严,只是在门槛上放了一根秸秆,拍过照后又将门掩了起来。


    大年三十早晨,支书被一挂鞭炮叫醒。他走出家门一看,几个熟人正用长长的竹竿挑着鞭炮挥舞,红色的纸皮被火花炸得到处都是,给这两天诡异的气氛中平添了几分喜庆。


    村长若无其事地端着一盆槽子肉放在支书面前,脸上依旧挂着一副老好人的慈祥笑容:


    “这是布赫村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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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统,我特地叫我家那口子多做了点给你,你尝尝。”


    “谢谢。”支书揭开盖子,香气扑面而来,他咽了咽口水,又把盖子合上,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老孙头什么时候出殡?按照咱村子里的传统,一般随多少礼比较合适?”


    “不用随礼,我们村子里没有这种规矩。按照老规矩,每家带一缸槽子肉去就行了,你不会做也不要紧,我家那口子回头多做点你带过去。”


    “好,谢谢村长。”支书实在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抱着放肉的缸子往家走,走到半路上,又折回周寡妇家。


    周敏家的大门仍旧是昨晚支书离开时的样子,秸秆还在门槛上躺着,和最后一个人离开时手机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至此,支书也不再站在门外叫人了,他很确信,周敏失踪了。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噩梦之类的东西,又抱着一缸槽子肉跑回了村委。


    村长不在,他就又跑到村长家里。老实的妇人见是支书,连忙招呼自己的丈夫出来迎接。村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支书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


    “周敏,周大姐,她她她…她失踪了!”


    “你说谁失踪了?”村长的反应比支书想象得还要更大,他几乎是当即就跳了起来,“你说谁失踪了?你再说一遍!”


    “周敏,就是那个……你们说的有点疯疯癫癫的周大姐,周敏,那个寡妇大姐。”


    “她怎么会失踪?她什么时候失踪的?你怎么知道她失踪了?”


    村长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问得支书都不知道该从何回答。他捋了捋自己的思路,一个一个作答:


    “我昨晚去她不在家,今天去她还不在,她一个人,不应该这么长时间都不在家。而且……”


    话还没说完,村长已经飞奔出了自家门。留下支书和村长媳妇面面相觑,良久,村长媳妇才开口:


    “他这人就是这样,干什么事都不稳重。最近村子里的事太多了,他一着急就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嫂子,老孙头他们家怎么有那种传统?为什么人死了以后要放在蚌里面?那个蚌那么大,从哪找来的?”支书走上前去帮村长媳妇拎水,顺便套了一嘴近乎。


    村长媳妇一怔,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年轻人的帮忙,笑吟吟地对他说,“不知道呢,这是人家老孙家的传统,我们怎么会知道。”


    “那也是。”支书老老实实坐在井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咱们村子在山上,离河道又远,怎么会有蚌壳呢?那么大的蚌壳,肯定得是那种品种大的老蚌,怎么会……”


    “嫂子,嫂子!你快去,你快去看看吧!”来人是村长媳妇的侄子,他和支书跑过来的时候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太公,老太公他…他不行了!”


    簸箕掉在地上,里面晒好的豆子撒了一地。村长媳妇忙忙往村东头奔,支书也跟在后面跑。


    这是第二只蚌壳,村子里的老太公用和老孙头一样的姿势蜷曲在蚌壳内,像极了一个正睡在母体中的婴儿。蚌壳周围围上了一圈人,人人都在沉默,却大多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