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芳菲湖与白天不同，莲花灯在湖水中闪烁，仿若人间的星点，汇聚成一道星汉。


    夜晚的湖面微冷，中央正停着一艘花船，远远望去，上面装饰有各色的绫布与彩花，里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哪怕走在岸边，也能听到湖面传出来的声响。


    秦怀月换了身歌姬的绛红衣衫，将一直用梅花簪束起的长发放了下来，与兰娘一同站在船角处观望。


    见四周人来人往，都是些她曾见过的世家子弟，秦怀月忍不住用手多摸两下面纱，确保挂在耳边不会掉下，免得再被人认出来。


    但是这船内的盛况还是超乎她想象:“怎么这么多人？”


    一旁的兰娘听她问，转头过来好心为她解释:“芳梅园一季度一次的竞市会，当然会有不少人来。”


    说罢，调笑她道:“有我带你，还能免了入场审查呢，大人以后可要好好谢我才对~”


    秦怀月点点头，她也的确是托兰娘的福，才能来到这里。


    花船竞市在京中算是有名的拍卖活动，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届时拍卖方会摆出些难得的物件，西疆好玉，名家字画之类，供各位世家竞价，以拍下取乐。


    拍卖还要过个时辰才开始，秦怀月靠在船头观望远处，偶尔有戏船经过，飘出一阵曲音。


    芳梅园内船坊剩的不多，大多被参会者定下，歌女随侍在他们身旁，为客人柔嗓唱上几段解闷。


    秦怀月因为丞相之女的身份，不方便在这种私下场合抛头漏面，为了免除麻烦，只好让兰娘为她换一身歌姬行头，免得被人认出来。


    论为何要来花船竞市——还得从前几日在集市时说起。


    当天桥头集市，秦怀月闲来无事，随着穆青和嬷嬷一道出府采买些食材，甩着衣带慢悠悠跟在这俩人后面。


    走在前面的穆青刚抽条蹿个，与略微佝偻的孙嬷嬷比高上不少，人还没多吃饭长些肉，身材被拉的细瘦，像根豆芽站在风里。


    当下正背着竹编小筐，帮孙嬷嬷把新买的菜放到背后。


    “青瓜，丝瓜，苦瓜，看着都新鲜，小姐爱吃哪种？”


    秦怀月瞟了两眼穆青举到她面前的瓜，眉头皱起来，感觉自己面上也变成了瓜色。


    “……我能不能选水瓜？”


    “小姐就会贪嘴。”孙嬷嬷嗬嗬笑起来:“水瓜成熟那要等过几月，夏季才能买到。”


    “好吧……”


    秦怀月扁扁嘴，移开视线任他们自己做主，观察起周围的摊贩来。


    晨起下了些春雨，距离那日桥头闹剧已经过去很久，那处血渍早已被雨水洗净，干净的仿若从未发生过。


    摆摊的小贩衣着简朴，有些人特地从外地赶早进京一趟，只为赚些本地卖不上的高价。


    一席草盖垫在货物上，把东西摆整齐些，就开始了一天的吆喝。


    身旁有位大娘与买货的妇人聊起天来，嗓门并不小，隔着不远都能听清楚她们交谈。


    秦怀月原本只是随意听一耳，那妇人话锋一转，与身旁随行的丫鬟说起一事：“算算日子，芳梅园的花船竞市也该开了吧？”


    丫鬟替对方抱着包裹，闻言点点头：“公子前些日子就一直在念叨这事，说要去凑凑热闹，也能为夫人你挑些好看的首饰来。”


    夫人听这话，面上严肃几分：“我还不清楚他！明摆着是想去芳梅园找几个娘子听戏，用这种理由哄我罢了！”


    丫鬟见多了自家夫人这副模样，咯咯笑起来：“芳梅园的娘子曲音极好，随公子去的时候，奴也被这些娘子唱的酥麻了腰呢。”


    夫人面上依旧不快，碎碎念叨自己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


    丫鬟看她这般，赶忙说些好话：“夫人别生气，公子说也没错。”


    “之前奴见芳梅园贴的告示，竞市会有一支点翠簪子拍卖，翠鸟珍稀难见，这簪子更是难得，公子此番若是拍下，也是对您的一片孝心。”


    夫人见她这般说辞，面上缓和不少，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他也就会用这种说辞来哄我，也不想想能不能拍的过人家......”


    两人逐渐走远，秦怀月看着两人背影，动了动心思。


    那日林贵妃丢的簪子也是此物，怎么时隔不久出现在芳梅园？


    秦怀月看向穆青：“点翠簪子珍稀难得，母亲有一支都深藏仓库不舍得戴，怎么还会有人放在竞市拍卖？”


    穆青早就听说此事，那日芳梅园贴公告时，就有不少人质疑簪子真假，连忙笑道：“小姐也对簪子感兴趣？我那天经过芳梅园，听里面人出来澄清，说此物经过他们鉴定，就是真品，现在不少人摩拳擦掌，准备拍下来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奇，问一嘴。”


    秦怀月并不对此物感兴趣，只是觉得事情发生的蹊跷，难道是此物流出宫外的缘故？


    倘若真如此，柔合姑娘的说法，她只怕此事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她得空去芳梅园一趟，找兰娘说明此事。


    “这还不简单~等那日，大人你来花船一趟，亲眼见见不就得了？”


    兰娘朝秦怀月抛个媚眼，爽快翻出记本，提笔就要把她塞到当天的名单里。


    “等等！”


    秦怀月拉住她落笔的手，此事只有宫中娘娘与几位下人知道，她也不好直说是来偷偷调查的事情，只得赶紧换个借口：“......我能不能不记名入场？”


    兰娘被她这说法弄懵，随即视线淡淡扫过前几页一个名字，默不作声的捏起一角遮住那处，不让秦怀月看见。


    秦怀月无知无觉，还在抓着她的袖口，兰娘露出个恶作剧的笑脸嬉笑道：“这怎么行，芳梅园的客人都是要记名的。”


    “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


    “我加钱。”秦怀月一脸认真。


    “成交~”


    兰娘转转眼珠，这才满意的将笔搁到一旁，凑过来呵气如兰道：“告诉大人你个方法，保准能让您不费吹灰之力进来。”


    秦怀月正思索，什么办法能让她笑的像憋一肚子坏水，随后就被她附在耳边的说法惊住。


    “这......能行吗？”秦怀月拧眉道。


    “行与不行，大人试试不就知道啦？”


    兰娘爽快的合上记本，这事就这么被她定下，丝毫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等秦怀月再来芳梅园，就被她套了一身歌姬衣裙，让她挂着面纱走入芳菲湖面上的花船。


    秦怀月僵着脸，甩甩隐约透肉的衣袖，上面几串流苏与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交织作响，发出泠泠悦耳声响。


    虽说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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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软，但她少穿这种式样的衣物，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兰娘站在一旁打量她，心里很是满意。


    秦怀月平日穿的格外收敛，当下难得换上一身轻薄的衣物，绛红水袖衬得手臂白皙，几根衣带虚虚缠在腰上，把总被她包裹住的曲线勾勒出来不少。


    美中不足是她那双生的极好的杏眼，琥珀双眸定定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神坚定的跟拿着折子准备上朝面圣一样，让人生不出一丝联想。


    兰娘抿嘴，想着秦怀月真的愿意穿这身衣物也相当不错了，便劝慰她道：“既然要不记名，那就只能扮做歌女模样来，刚巧今日白昙生病告假，我这才让你顶了她的位置来。”


    说罢，兰娘凑上前提醒道：“白昙刚来芳梅园不久，认识她的人不多，倘若有人问你名字，你可千万记得说你是白昙姑娘！”


    秦怀月点点头。


    湖畔几响爆竹呲——的一声跃起，铆足劲头争先恐后冲上天空，直插入夜色做的星瓶中，化作几簇牡丹形状的烟火。


    芳菲湖瞬时夜如白昼，空中的花里翻滚着火苗，红的黄的绿的点子不分青红皂白齐齐落下，盛放一瞬后彼此相拥熄灭在水面。


    烟花炸响十声后归于沉寂，花船里紧接其余韵，人声鼎沸久久不息，叫好道贺之声此起彼伏——竞市已然开场。


    “我还要赶紧去招呼客人，你进去之后等拍卖叫价就好，要是出什么事，记得找我。”兰娘给秦怀月一个放心的眼神，赶忙闪身进了里面。


    点翠簪子作为压轴竞品，要等好久才会叫价，秦怀月见里面人挤人，各种气味交织一起，想来不太舒服，想着还是在外面多等等，晚些再去看。


    花船规模不小，约有几层楼高，也算是一所水上酒楼，顶层设有露台彩灯，中层提供餐食，一楼便是叫价的竞场，人群大多聚集在这处。


    遥望顶层空荡无人，秦怀月从楼梯拾阶而上，今夜无云，夜观群星也好消磨时间。


    谁知刚踏过最后一阶，就见一道玄色身影靠在栏杆处灼灼望她，眼底有如星般闪烁。


    秦怀月怔愣一下，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见到方明川，撇眼看看身上轻薄的衣物，平日自己穿戴端庄，如今这幅打扮见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虽说面上有纱遮住，但她还是觉得心中怪异，总觉得对方在看自己笑话，连忙悻悻转身，就要离开。


    “芳梅园规矩不是说，歌姬要随侍客人左右？”方明川的声音伴着夜风响起:“兰娘没教过你规矩？”


    秦怀月顿住脚步，原来方明川没认出自己。


    她松口气转过身来就要道明缘由，只是刚一旋身，不小心蹭到他怀里。


    雪后清冽竹香随他衣襟一道席卷过来，秦怀月从未与他这般近，整个人如惊弓之鸟，急忙退后一步想要离开这氛围，即刻被他放在腰上的手揽住，动弹不得。


    ……怎么平日里只用来研墨写字的手，也有这么大力气？


    秦怀月整个人僵在原地，面上难堪几分，暗地施几道力气，可越挣扎，他越不放手，几番交战之后，依旧挣脱不出他怀里。


    秦怀月只得黑着脸看向他。


    只见眼前人眸含春水定定瞧她，眼梢隐约透出点红意，如绽蕊上的一点翘，斜接住绵绵细雨。


    “既然来了，给我唱一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