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名小妖

作品:《[足球/巴萨梦三]蓝色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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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5月,小法16岁生日前几天,俱乐部给我们放了个春假。他那对富得流油的父母临时起意,要飞去巴西度假,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听说就是小法他爸在喝咖啡的时候灵光一现,然后说了句:“带上你的好朋友一块去吧。”于是我们仨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登上了飞往圣保罗的航班。


    我当时其实压根没多想。巴西,对我来说就是三个词:足球、罗马里奥,还有一群疯狂的球迷。皮克非要拖着他的冲浪板一起上飞机,他说那是他的“精神图腾”,结果刚到机场就被安检扣下来了。他当时脸都气绿了,还嚷嚷着要写投诉信。我真想告诉他:拜托,谁他妈会在乎一个西班牙中学生的抱怨啊?


    飞机上那十几个小时,我坐在皮克旁边,感觉跟在疯人院里差不多。他一刻也不消停,像哪根神经搭错了,抢我耳机、翻小法的零食袋,还在安全须知卡上给机长画了个特别摇滚的胡子。


    小法倒是安静得出奇。他埋头翻一本葡萄牙语速成教材,大多数时间倒真的特别专注,就像他真的打算在巴西用这破教材跟人沟通似的。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半句都记不住,顶多学会说“你好”和“果汁”。


    我呢?我一上飞机就把眼睛闭上了,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我恐高。但我打死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事。要是让皮克知道了,他大概会在云层上当场给我讲飞机失事的概率。那家伙真的会这么干,他就喜欢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开你玩笑,然后笑得跟中彩票了一样。


    我们刚一落地,小法爸妈就人间蒸发了。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去换点雷亚尔(就是巴西的钱),结果司机一脸严肃地说他们去参加了个什么私人俱乐部的活动——打高尔夫、喝红酒、谈点生意,反正就是大人世界里那些破事儿,留下一个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司机外加一个见谁都笑眯眯的导游小姐。


    那个导游什么都夸。真的,她嘴巴一张,巴西就跟天堂一样。沙滩好啊,阳光好啊,酒店好啊,连走廊的空调她都能讲出花儿来。


    我们仨也没理她那套,直接把行李往酒店前台一扔,转头就朝最近的海滩冲去。我是真没想到巴西深秋的太阳还能那么毒,晒得我头皮都要爆炸了。皮克倒是一秒钟都没闲着,他看见几个当地女孩在踢沙滩足球,立马屁颠屁颠地凑过去,开口就是西班牙语外带手舞足蹈,硬是混进了人家队伍。


    我一开始没想过去掺和,但皮克一直在那边又蹦又跳的,还时不时朝我们这边挥手,那些女孩也开始冲我们笑。我一看那架势,行吧,干脆也把球鞋一扔跑了过去。


    只有小法还缩在遮阳伞底下,像块快化又没化的冰。他隔着墨镜盯着我们,脸红得要命,我实在想不通,他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儿。


    后来我假装口渴,慢悠悠地晃过去。他一看见我,就摆出一副“你果然还是回来了”的表情,一句话也没说,从旁边的冰桶里摸出一杯加了点什么野果的柠檬汁塞到我手里。我一口灌下去,差点没酸得原地升天。


    然后我就盯着小法,晃晃杯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他被我看得有点坐立不安,手指头搓来搓去,半天才憋出一句:“等回巴塞罗那再告诉你,现在不太合适。”说完还瞪了我一眼,好像我问他这个问题有多么罪大恶极似的。


    我又瞅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确实认真得很,所以那大概不是一包薯片加一罐冰可乐能撬出来的事儿。于是我没再追问,把杯子放回桌上,抖了抖头发上的沙子,回头一看——皮克已经蹭到另一伙外国人的烤肉架旁边去了,嘴里还叼着一根烤肠。


    然而第二天早上,酒店的洗手间便被皮克一个人占领了。他上吐下泻,显然是昨天吃人家烤肉吃得太猛。那玩意儿本来就看着不太靠谱,黑乎乎的,那傻子还偏说“这才叫正宗”。


    导游小姐过来接我们的时候,看到他那副样子,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她递给皮克一瓶电解质水,然后拉着我和小法上了车。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圣保罗美术馆看看,反正皮克对那些艺术品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天我们穿得活像旅游宣传册上的演员:花衬衫,沙滩短裤,球鞋,墨镜,小法还挂了个大相机——他16岁生日的礼物,沉甸甸的Nikon D1X。


    圣保罗美术馆其实挺不错,什么现代派、印象派,还有一堆我完全看不懂但颜色特别鲜艳的画。导游小姐照例在那儿讲得眉飞色舞,像每幅画她都亲自帮忙调过颜料似的。我俩听得还真挺专心,小法尤其投入,不停举着他的宝贝相机对着画框咔嚓咔嚓,偶尔还低声说什么“这光布的挺好”。


    中午我们拒绝了导游小姐安排的下一站,说想随便在城里转转。她耸耸肩,没说什么,让司机把我们放在一家路边的咖啡馆门口。然后就这么着,我们开始了自由行动。


    街头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着烤焦的甜饼香和柴油味。我们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群小孩在街角踢球。那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球场,只是条泥土路,地面坑坑洼洼,边上几面掉漆的墙壁上糊着斑驳的涂鸦。


    一个小孩一脚把球踢偏了,球咕噜噜地滚到我们面前。小法条件反射地一脚停住,轻巧地把球传了回去,然后我俩对视了一眼,都乐了。这时候一个寸头小孩冲着小法喊了句什么,我们完全听不懂。于是另一个孩子跑过来,用那种你听得出是从电视里学来的英语说他叫尤里卡,他们在踢五人制,正好缺俩人,问我们愿不愿意加入。


    我和小法互相看了看,同时点了点头。尤里卡领着我们穿过两条街巷,来到一块偏僻的小球场。说是球场,其实就是一块水泥地,四周围着锈掉半截的铁丝网,一角歪歪斜斜地堆着几只废旧轮胎。边线是粉笔画的,已经被风和脚印磨得不成样子,但场地中间居然有两个标准尺寸的球门。


    “Wee to our Maracana.”尤里卡一边笑,一边张开双臂。


    比赛刚开始,我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随便踢踢的友谊赛。你知道那种感觉吧?太阳落得斜斜的,球场边还有卖烤玉米的小贩,大人们在不远处抽烟打牌,偶尔抬头看看我们这些“野孩子”在干嘛,没人当回事。我和小法穿着花衬衫和沙滩短裤,像是刚从冰淇淋摊走出来的游客,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踢球的。


    那帮孩子显然也这么觉得。他们一开始冲我们笑得挺有礼貌,礼貌得让你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一碰到球,脚下的动作一顺,就突然涌上来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家乡的农庄——松软的泥地、黄昏的风、空气里夹杂着青草和皮革的味道。


    小法后来也放开了,他开始变得流畅,动作比谁都敏捷。对面那帮孩子也认真起来,速度飞快、配合默契,脚下功夫比几年前的我们还要细腻。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大概每天都在泥地上玩命地踢,没什么高档训练营,只有一颗心无旁骛的心。他们小看了我们,我们也低估了他们。


    尤其是那个寸头男孩。


    他一直盯着我和小法踢球的架势,不是那种呆呆地看,而是带着目的,像是在学习,又像是在打量猎物。他的触球非常干净,有一次人球结合的摆脱让我差点被晃过去。他擅长的不是那种硬闯型的踢法,他的动作花哨、节奏诡异,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他会突然停球,然后下一秒,脚后跟一磕,球就跟着旋过去了,你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忽然想到梅西。真的,一点不夸张。那孩子的上肢动作、小碎步、挑球的角度,全是靠千万次训练培养出来的,而不是街头胡踢能练出来的。我不由得认真了,那种“只是玩玩”的心态一下被他逼没了,而他似乎察觉到了,突然冲我一笑,做了个彩虹过人的假动作。


    他起脚的瞬间其实还挺利索,可惜被我看穿了意图。他刚一抬球,我就提前半步卡了进去,把球切断。他人翻不过我,只能尴尬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他跪在水泥地上的那一秒,全场安静得有点古怪。可他什么也没说,没喊痛,也没耍脾气。只是很快、很麻利地站了起来,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不是懊恼,不是羞愤,而是一种带着野心与困惑的凝视。他没说话,但他的眼睛已经把话说尽了——“我记住你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有没有遇见过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注定会名声大噪的球员?我会说,有过,在圣保罗某条街角的水泥球场,我遇见过一个很特别的男孩,十一二岁,骨架单薄,动作轻盈,眼里藏着火光。


    后来我从尤里卡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


    内马尔·达·席尔瓦·桑托斯·儒尼奥尔。


    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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