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赤焰图腾

    “叶大夫,你怎么看?”


    “就是典型的矿,长期下矿又不带面罩,导致大面积皮肤溃烂出脓,哎哟,”还未说完,叶疏桐低声尖叫了一声,他脚崴了,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对着凌寒,脸上微露痛苦之色,娇滴滴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将军,我脚崴了,能不能,能不能扶着你?”虽是在询问,但叶疏桐的手已经挽上了凌寒的手臂,眉目含情又楚楚可怜。


    一个大男人娇软的声音让凌寒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对男人可没有丁点兴趣,“让他彻底灭了这个念头,”于是凌寒挣脱了自己的手臂,目光冰冷如铁:“不能!但是我可以让亲卫送你回去。”


    一旁的谢峥简直无语,这么个温柔又娇滴滴的大美人脚崴了,那正常男人那都是一路抱回去的,就他家将军连歌手臂都不让挽,这也太不解风情了吧,他这辈子能娶到老婆么?


    为了不让自家将军当一辈子老光棍,他赶紧走上前,把自己的手臂送过去,“叶大夫,你别见怪啊。将军那盅毒刚解,体力还没恢复身体娇弱,估计风一吹他就倒,你扶我,扶我也是一样的。你千万别怪罪我们将军啊,虽然他外表冷酷,实际他内心可温柔了,他收养战争遗孤,还给阵亡的将士们立无名冢,他……”


    “谢铮!”话未说完被凌寒打断了。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做的,并不想成为博取人们好感的谈资。身为军人,他的归宿就在战场,那一片无名冢总有一天会增加他的墓碑,刻上他的名字,所以他不需要成婚,不需要妻子。他封闭自己的内心,拒绝所有的好意和情感。坊间总流传着他的传言,说镇国将军的心是玄冰雕成的,冷血无情。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到底遭遇过什么而成为如此冷心冷情之人。


    突然药店那边传来一阵响彻天际的欢呼声,原本拥挤闹事的人群四散开来,另外一边重新聚了一个队伍。原来一刻钟前,一个身穿蓝蓝袍的年轻小伙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店里,他啪一声把一袋银子放在柜面上,嚣张地喊:“老板出来!他们的买药钱,我家公子全都付了!”喧嚣的人群先是楞了一下,随即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声源处,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声“恩公啊,”人群仍旧沸腾着。那个小伙子买断了旷工所需要的所有药材,免费发放,与涨价三倍的药店两相对比,悲喜天差地别,人情冷暖尽数暴露在天光之下。洁白雪花如飞絮般落满人的肩头,那些排队的人却丝毫不觉得寒冷,各个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北风裹挟碎玉琼瑶掠过飞阁流丹,鹅毛大雪纷扬而下,皇宫内穿梭守卫的士兵甲胄都落满银白。那久病不起的乐天帝,竟然在这彻骨的严寒中奇迹般转好了——贴身太监黄公公正搀扶着他去御花园赏梅,“皇上,那腊梅开得可欢呢,奴才从未见过这么鲜艳的腊梅,定是为了庆贺皇上龙体好转而争相开放呢,您去瞧上一眼?”


    “嘿,你个老东西,谁大晚上去御花园赏梅?”


    “呀,是奴才愚蠢了,一心想着让皇上散散心,全然忘记现下时辰不合适。”黄公公自己掌嘴,小心翼翼道:“那皇上现在是回紫宸殿还是?”


    “罢了,就去御花园吧,此刻不算太晚,想必雪后的御花园也别有一番韵味。”


    雪后的夜色有一种柔和的亮,像是天上仙女不小心打翻了梳妆镜,倒扣在人间,御花园的雪上莹润透亮,像是倒映了满天星辰。一片银装素裹中钻出几多娇艳的花朵,结住了花朵的冰柱从枝条上垂下来,竟将整个御花园结成了半个琉璃世界,宛若琼花瑶草。远处的几株腊梅在冰雪中傲然绽放,有的花瓣上是洁白的雪,有的竟结成了冰花雪蕊,红的、黄的、绿的,颜色不一,让人心生怜爱,不忍破坏。乐天帝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道:“这腊梅年年稀稀拉拉地开,倒是头一回见它开得如此艳丽。”喉结滚动,乐天帝忽然转身,鞋靴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你说……朕的老九还活着吗?”


    黄公公刚说出一个“这”字,御花园西面骤然炸开一阵嘻嘻哈哈声。狂乱的步伐中混着小太监和宫女的劝阻声音。黑色大氅裹挟着劲凤猛得掠过九曲回廊,来人一阵上蹿下跳,“母后说腊梅妖艳,妖艳货色,”嘴里叽里咕噜吐出一阵胡话,手脚也没停,把开得好好的花打得稀烂,看到地上的残瓣,他一蹦三尺高,随即双脚拼命踩跺,艳丽花瓣洇入积雪,留下一片狼藉,“我踩,我踩踩踩,踩死你们这些挡路的,”他丝毫未察觉百步之外,站着身着炫黑帝服的皇帝。他手指来回捻着佛珠,将它捏得吱吱作响,眼里翻涌的怒色像是下一刻就要杀人。


    黄公公眼见皇上脖颈青筋暴起,忙不迭弓着腰凑上去:“陛下息怒,殿下只是顽皮了些,可能也并不知您就在此处……”


    “计较?”乐天帝渐渐松开了快要捏碎了的佛珠,咬牙切齿道:“朕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其他都死绝了,还能怎么计较?嗯?你即刻去传朕旨意,若老九有任何闪失,让凌寒提头来见!”


    皇帝望着雪地上东倒西歪的花枝和残瓣,和仍旧在傻乎乎又跳又笑的八皇子,仰天长叹:“你说这老八为何就没有一丁点长得像朕和皇后?”


    饶是在三九天,黄公公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皇帝虽鬓染霜雪、眼角堆纹,但从其硬朗的五官中依稀可窥其见昔日风华。可八皇子并未继承到父亲半分容颜。事关皇室血脉,李公公只能将疑问死死放在心里,低垂着眉眼劝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自古以来,皇子长得不像父母的,也是有的。”


    京城,崔府。


    灯台上烛火明明灭灭,崔尚书半倚在太师椅上,指节一下一下地扣着扶手,下首紫袍男子垂眸敛袖,双手端起鎏金茶盏,恭恭敬敬地递过去,“父亲,若是镇国将军真把九皇子寻回来了,我担心会对我们不利。”


    “哎,小崔大人不必着急。那九皇子不过是西域妖妃生下来的野种,是否是龙种都未可知。而且六岁出宫,十几年过去了谁知道是死是活。哪怕还活着,这么多年在外面定是求生不易,就算被那修罗找回来了,也不过是废物一个,何况妖妃已死,他回来就更翻不起任何水花了,于我们何碍?”


    “屈大人,凡事不要说死了,一切皆有可能,不可不防。”


    突然“喀拉”一声,碧色茶水飞溅,鎏金茶盏撞在青砖上,碎成了几瓣。崔林槿崔尚书猛地踢翻身前矮几,脖颈处青筋暴起,暴怒之下眼珠似乎要跳出眼眶,“烫死我了,养你这庶子有何用?为父何时喝过这么烫的茶水?”紫袍男子死死咬着牙齿,笔直跪在青砖上,“父亲息怒。”其实,这茶水并不算烫,纯粹是因为崔尚书心事重重之下,无意中呛了一下,便将怒气全发在了最不喜欢的儿子身上。


    “父亲大人息怒!二弟不是有心的。”


    “崔大人息怒!”几个在场同僚也劝道。


    崔尚书一遍擦拭被茶水溅湿的衣服,一边朝嫡子数落:“他就是不长脑子,一样的话为父说过一次你就能记住,可他却不能。为父几时喝过这么烫的茶水。说罢猛然转头,对着崔匪怒目而视:“滚!接下来的事情你都不必参与了,跟你那没脑子的娘一个德行!”


    崔匪紫袍下的双手拳头紧握,指节都要刺入掌心,双眼通红心有不甘。当着半数朝臣的面受辱,“庶出”两字如钢针般直刺心口,杀意翻涌滚上心口,怕自己安耐不住下一刻就要暴起,他猛得深吸一口气,生生压掉了自己的情绪,再抬首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颤声道:“父亲大人息怒!”


    赤焰镇。


    朔月高悬,三三两两的星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萧临渊猛地一勒缰绳,黑马嘶鸣着踏碎了一地霜雪,身后鬼羽如鬼魅般紧随其后,马蹄声惊起鸦雀绕过枯枝,转瞬就消失在通往矿山的无边夜色中。


    寒风裹如刀割般刮在脸上,萧临渊紧紧攥着缰绳。旷工集体中毒的事情来得实在蹊跷——他们在矿洞劳作数十年,虽有皮肤溃烂之人,但从未如现在这般集体突然毒发。回想这几年到手的矿粉,杂质多、纯度低、价格却水涨船高。朝中世家大族却还屡次上奏称赤焰矿将竭,难道是真的?


    不,不。世家嘴里吐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矿山山上山下截然不同两个世界,山上白雪皑皑恍如仙境,山下灰蒙蒙寸草不生了无生机似地狱。几顶帐篷凌乱地搭着,四处漏风,那是无家可归的旷工栖身之所。萧临渊和鬼羽在离矿洞外一里处便下了马,鬼羽牵马隐藏,他独自前行,惨淡月光下,依稀能看到那些旷工的面容,和镇上的矿工一样,溃烂恐怖。


    萧临渊几个躲闪,就轻易避开了正在休息的矿工,入了矿洞。矿洞深处宛如巨兽的喉咙,浓稠的黑暗让人看不清周遭一切。火折子燃起的瞬间,琉璃灯橘黄色的光芒刺破了幽深的黑暗。洞壁垂着数十盏矿灯,像长龙般蜿蜒至拐角处的黑暗中。萧临渊随手摘下一盏壁灯,取出灯罩,一股刺鼻气味迎面而来直冲鼻腔,指尖捻起粉末放在琉璃灯下细看——是杂志极多的低等矿粉!


    他贴着洞壁慢慢前行,洞内深处有血腥味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略屏息敛气,走过长长一段矿洞,前面伸手不见五指,微抬手臂,琉璃灯的暖色火焰将洞壁照耀得纤毫毕现,积水在脚下蜿蜒成河,但那刺鼻的气味却没有了——也就说,这里面的都是高纯度矿粉,前面是采矿区。赤焰矿这种东西,纯度越高闻之无味,提取的矿粉就越易燃,但致命缺点是矿粉是有毒的!但那血腥味却是越来越明显。


    为何会有血腥味?


    他把琉璃灯挂在洞壁一个钩子上,袖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剑赫然出现在手心。刀尖轻刮几下,表层矿土簌簌剥落,哪有这么容易就刮掉矿皮的?他又试了几下,矿皮疯狂掉落,后面暗红色血迹赫然显现。这些矿皮居然是人为贴上去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遮掩后面的血迹斑斑。温润的脸上神色骤冷,短剑接连划过十几处岩丈,都每处剥落的矿皮后面都是斑斑血迹。血迹从与人齐高处蜿蜒至人小腿位置,飞溅蜿蜒的形态带着人挣扎时的凌乱,显然是活人被利器刺伤时喷溅所致。到底是做了什么,采矿区的洞壁上才会有如此多的血迹?


    暮色如墨,有两个人躲在暗处观察已久,“将军,他们好像进洞了,我们要不要进去?”谢铮顶着浓浓的鼻音,兴奋地打着手势问凌寒,他从没见过赤焰矿长啥样,他想捡一些被提纯过废弃的矿石,带回去做矿雕,所以他做全了下矿的所有准备。


    凌寒朝他一阵挤眉弄眼,意思是:“你小子给我在这等着,万一洞塌了,你可以救我。”做足准备下矿的谢铮,惨遭无情抛弃,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将军入矿洞。


    三日前亲眼看着司空静拿着一大袋银子砸在药店柜台上时,他便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之人。半月的跟踪,皇子身穿白衣在回廊品茶的模样犹在眼前。雪色狐裘衬得那张脸如此温润夺目,哪里有半分被弃皇子的模样?雕梁画栋的豪华府邸里,鬼羽如鬼魅般到处穿梭,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位弃皇子雄厚财力。将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和右臂,银面具下冷若冰霜,“要真是九皇子下的盅,今晚要不要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