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基地01
作品:《黑色火焰》 观察室的合金门在身后滑闭,将老殷那句沉重的“前路充满未知”也隔绝在外。锦云的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晰,反而被塞进了一个更精密、更冰冷的齿轮系统里。
他的“康复”从第一天起就与普通伤者截然不同。
他被安置在一个更大的“观察治疗单元”。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可调节光谱的照明模拟昼夜。身上的管线更多了,连接着更复杂的仪器,持续监测着心率、脑波、肌肉电位,以及最关键的——体内那股被称为“湮灭能量”的残余波动。手腕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环,触感冰凉。
“能量抑制环,”袋鼠一边调整仪器参数一边解释,语气是职业性的平淡,“防止你无意识触发能力。在你学会控制之前,这是必要的保险。”她指了指锦云肩胛和皮肤上的黑痕,“你的身体恢复速度…异常快。普通贯穿伤需要数周,你只用了三天,深层肌肉组织就完成了初步修复。但这不代表没有代价。”
代价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饥饿感”。这种饥饿并非针对食物,而是仿佛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渴求某种能量,一种与常规新陈代谢截然不同的东西。营养液通过静脉输入,只能勉强维持基础生理需求,却无法缓解那种源自生命核心的空洞感。仪器显示,他的基础代谢率比常人高出近70%,像一个时刻在低效燃烧的引擎。
最让他揪心的,是每天隔着厚厚的观察窗探望锦绣的时刻。她依然沉睡,腹部的银蓝色生物膜规律地搏动着,其下的半透明纤维网络似乎比前一天更清晰了一些,与她自身的血管网络纠缠得更深。锁骨下的黑色灼痕也顽固地存在着。袋鼠团队尝试了多种温和的刺激和扫描,试图唤醒她或分析那层生物膜,结果都如同石沉大海。那层膜和纤维像是一个完全独立、自洽的生命系统,遵循着他们无法理解的规则。
“她的生命体征稳定,甚至…过于稳定了。”袋鼠曾皱着眉头说,“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层东西在保护她,维持她的最低生命需求,也在…改造她。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维持环境稳定,持续观察。”
每一次探望结束,锦云回到自己的单元,手腕上的抑制环似乎都变得更沉重一分。对妹妹未知命运的恐惧,对自身诡异能力的憎恶,以及对蹦蹦牺牲的悲痛,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而这恰恰是“湮灭能量”最渴望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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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体能勉强恢复到一个临界点,真正的“训练”开始了。地点转移到一个被称为“反应场”的巨大穹顶空间。地面是特制的吸能材料,墙壁布满了传感器和能量阻尼器。
老殷亲自担任他的教官,镜子和蜘蛛作为技术支持在场。
“共鸣者的能力源于极端情绪,尤其是生存本能和守护欲,”老殷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回荡,不带丝毫感情,“但它是一把双刃剑,失控就会反噬自身,甚至伤及无辜。你的‘黑炎’,我们暂定代号‘炽焰’,具有高度自主的燃烧特性和…某种难以定义的应激智能。你要做的不是消灭它,而是学会与它对话,引导它。”
第一课是感知。
锦云被要求赤脚站在场地中央,抑制环被调整为“低阈监控”模式。老殷通过远程设备,向他投射极其微弱、无害的AEZ模拟能量流——一种类似冰冷静电的触感。
“感受它,”老殷命令,“然后,回忆你在崖底保护锦绣时最强烈的情绪。不是爆发,是去‘触摸’你体内那股回应的力量。”
锦云闭上眼,努力回忆锦绣倒下时的心如刀绞。手腕上的抑制环传来轻微的震动警告——他体内的能量开始不安地躁动,皮肤下的黑痕隐隐发热。但当他试图去“触摸”那股力量时,它又像受惊的野兽般缩回深处,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焦躁。数次尝试,都以抑制环强制介入、能量被压回告终,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和恶心。
第二课是引导。
镜子开发了一套特殊的神经反馈系统。锦云戴上布满传感器的头盔,面前是一个悬浮的、由能量场模拟出的“靶标”。当他集中精神,尝试引导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涌向指尖时,头盔会将他的意念强度转化为靶标的亮度变化。
“集中!想象那能量是你肢体的延伸!像控制你的手指一样控制它!”老殷的喝令如同鞭子。
这比感知更难。那股力量桀骜不驯,充满了毁灭的本能。锦云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训练服,往往只能让靶标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或者更糟——意念稍一松懈,一股不受控的黑炎火星就“嗤”地一声从他掌心溅出,烧焦了面前一小块吸能材料,头盔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每一次失控,抑制环的压制力就增强一分,带来的反噬痛苦也加倍。
第三课是实战模拟(初级)。
场地升起几个笨拙的、由特殊材料构成的“菌丝傀儡”,模拟最低级的AEZ生物攻击模式。锦云的任务不是摧毁它们,而是在躲避的同时,尝试用最微弱的“炽焰”能量(可能只是一缕黑烟或一个火星)精准地触碰傀儡身上的“核心感应点”。
这几乎是一场折磨。身体的疲惫、精神的紧绷、对失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看着那些缓慢移动的傀儡,他眼前却不断闪过鬼见愁崖底疯狂舞动的蛇菌,闪过蹦蹦被拖走的身影,闪过锦绣腹部狰狞的伤口。愤怒和悲伤如同岩浆翻涌,每一次都差点冲破抑制环的封锁,引发灾难性的爆发。是老殷冷酷的指令、镜子精准的能量读数警告和蜘蛛偶尔射出的麻醉针(用于紧急制动)强行将他拉回理智边缘。
训练间隙,疾风会拉他去基础的体能恢复区。这个大大咧咧的汉子似乎成了基地里唯一能让他稍微放松的存在。
“嘿,菜鸟,别绷那么紧!”疾风拍着他的背(避开伤处),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当年老子刚觉醒那会儿,差点把半个训练场烧成玻璃!你这‘炽焰’看着唬人,可控性其实比老大的‘磐石’强多了!”他指了指远处独自进行负重训练的老殷,后者裸露的金属右臂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锦云沉默地听着,他知道疾风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但他也注意到,当提到“磐石”时,疾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是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镜子则像幽灵一样,偶尔会出现在他单元外,隔着观察窗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体内躁动的能量。有一次,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的‘炽焰’…它在害怕。怕你抛弃它,也怕…它自己。”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错愕的锦云。他从未想过,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也会有“害怕”这种情绪。
镜子是唯一能提供“科学”解释的人,虽然他的解释往往更令人不安。
“从你体内能量残留和锦绣腹部的共生体结构分析,”镜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冷光,“你们两人的能量/生命信号出现了高度同步化的趋势。特别是当你情绪剧烈波动时,锦绣那边的生物膜搏动频率会异常加快。我们还不确定这是深度共鸣的良性反馈,还是…某种更糟的能量虹吸或连锁反应。”他调出一组复杂的波形图,“你的训练不仅关乎你自己,也关乎你妹妹能否稳定下来,甚至…醒来。”
这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锦云心上。每一次在反应场被失控的边缘折磨得想要放弃时,每一次因反噬而痛苦蜷缩时,他眼前都会浮现锦绣沉睡的脸庞和那搏动的银蓝色光芒。疲惫、恐惧、挫败感…都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念压了下去——他必须掌控这力量,为了妹妹,也为了不再让任何人因他失控而牺牲。
训练日复一日。汗水、疼痛、警报声成了日常。他皮肤上的黑痕在反复的能量涌动中时隐时现,如同活物。进步缓慢而痛苦,但他对体内那头名为“炽焰”的猛兽,终于从纯粹的恐惧与排斥,开始产生一丝极其微弱、建立在巨大痛苦之上的“熟悉感”。
冰冷的合金墙壁隔绝了外界,却无法隔绝他心中翻腾的岩浆。每一次尝试引导那毁灭性的黑炎,他都在与自己的绝望赛跑,而终点,是妹妹未知的苏醒,和一个他必须面对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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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云的训练日复一日,在汗水、剧痛和警报的尖鸣中艰难推进。他对体内那头名为“炽焰”的猛兽,逐渐建立起一种建立在痛苦废墟之上的、极其脆弱的“熟悉感”。这份熟悉,不仅源于自身,也源于观察——他开始真正“看见”基地里其他共鸣者体内沉睡的“黑炎”。
“反应场”并非他的专属。当锦云筋疲力尽地结束训练,或是在观察窗后短暂休憩时,他得以窥见这座钢铁堡垒中其他“怪物”们驾驭自身力量的方式。那不再是纯粹的能量爆发,而是生命与毁灭交织的独特形态。
老殷(磐石):他的训练场是另一个极端。沉重的特制合金块在他手中如同玩具。当他催动能力时,并非锦云那种狂暴的燃烧。暗沉的黑炎从他裸露的金属右臂根部蔓延而出,迅速覆盖整条手臂,甚至向躯干延伸。这黑炎没有跳动的火焰形态,而是瞬间冷却、凝固!化作一层致密、厚重、布满龟裂纹理的漆黑装甲,如同最坚硬的玄武岩。每一次挥拳或格挡,都带着山岳倾塌般的沉闷轰鸣,传感器上显示的能量读数高得吓人。他的黑炎,是绝对的“盾”,是意志铸就的“堡垒”。
疾风(掠影):他的速度训练场光影缭乱。启动时,疾风的身影骤然模糊,并非完全消失,而是拖曳出一道道凝而不散、宛如液态墨汁般的黑色轨迹!这些轨迹是他高速移动时,体内黑炎能量被极致拉长、逸散的形态,如同高速摄影留下的残影,却又带着实质的能量扰动。他并非在燃烧,而是在“溶解”于速度之中。黑炎在他身上呈现出一种流态,赋予他撕裂空气的疾速,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蜘蛛(织网):她的能力展示在战术模拟区。面对多个移动靶标或模拟的复杂地形,蜘蛛静立中央。双臂微张,十指轻弹。刹那间,无数道纤细、迅捷如毒蛇的黑炎触手从她指尖、甚至背后激射而出!这些触手并非火焰,更像是由纯粹湮灭能量构成的、具有高度延展性和韧性的黑色能量束。它们无声无息,精准地缠绕、刺穿、封锁目标,如同编织一张致命的能量大网。她的黑炎,是无声的“捕猎者”,是范围控制的极致。
镜子(弥散):她的能力最为诡秘,常在信息处理中心或大型训练场的制高点施展。无需剧烈动作,只是静立凝神。一股如墨似雾的、半透明的黑炎便以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这黑炎没有高温,没有破坏力,却如同拥有生命的黑暗之雾,迅速渗透进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附着在墙壁、设备甚至空气中。通过它,镜子能感知到最细微的能量波动、结构异常甚至隐藏的生命信号。她的黑炎,是洞察一切的“感官”,是无形无相的“意识之网”。
袋鼠(泰坦):她的力量在重型装备测试区展现。当需要搬运远超人类极限的巨型设备或进行极限负重时,袋鼠深吸一口气。黑炎并非覆盖全身,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液态金属,在她四肢和腰背的关键肌肉群上凝聚、塑形!形成类似外骨骼支架的强化结构,漆黑、厚重,散发着力量的光泽。这结构并非实体,却赋予她撼动山岳般的巨力,沉重的合金在她手中轻若无物。她的黑炎,是纯粹的“力量增幅器”,是生物力学的极致模拟。
目睹这一切,锦云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同样是源自绝望与湮灭的“黑炎”,在不同个体身上竟展现出如此迥异、却又完美契合其本性的形态。这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一种扭曲的进化,一种在深渊边缘挣扎求存的生命形态。他体内躁动的“炽焰”,似乎也在这些同类的气息刺激下,产生更复杂的共鸣与悸动。
就在锦云逐渐适应基地的节奏,对自身能力的掌控稍有寸进之时,一个更深沉、能力更为碾压的“同类”出现了。
他被带到反应场进行一场特殊测试的那天,气氛明显不同。老殷的神色比平日更凝重,镜子和蜘蛛的调试格外谨慎,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疾风都收敛了笑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合金门滑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比锦云大不了几岁,身形瘦削,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黑色训练服,却给人一种奇异的“空荡”感。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窝深陷,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刀削的脸庞上是完全没有表情的无机制。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沉淀着化不开的墨色,看人时带着一种穿透性的空洞和审视,仿佛能吸走周围的光线。他叫邢风。
“开始吧。”老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测试很简单:场地中央升起一个高强度能量模拟靶标。邢风只是抬起一只手,掌心对准靶标。
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甚至没有锦云那种黑炎燃烧的形态。在邢风掌心前方,空间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深邃到仿佛能吞噬视线的“点”。紧接着,那个坚固的能量靶标,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啃噬,从接触点开始,无声无息地分解、消融!不是爆炸,不是燃烧,而是彻底的“湮灭”,物质和能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边缘光滑的、绝对的空洞。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锦云倒吸一口凉气。他体内的“炽焰”在邢风抬手的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传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恐惧”的颤栗!仿佛遇到了天敌。
“吞噬…”镜子在控制台低语,声音带着研究的狂热,“目标能量被完全吸收,效率…近乎百分之百。未检测到能量逸散或形态转化。”
测试结束,邢风放下手,那吞噬万物的黑点消失。他转头,空洞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观察窗后的锦云身上。那目光没有敌意,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理解”?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体内那东西最终的模样,或者说,它渴望成为的样子。
“三年前,C市AEZ爆发初期,”老殷走到锦云身边,声音低沉,目光紧紧盯着场中那个苍白的身影,“邢风是第一批深度接触核心污染源的幸存者之一。他的‘黑炎’…我们称之为‘归墟’,是纯粹的吞噬与湮灭。同时一部分能量会被他自身吸收,他就像一个黑洞,一直在不停吞噬着能量。”
锦云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邢风的存在本身就像一个人形的黑洞,提醒着他力量高度的景象,同时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又让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