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山向西五十里外，撑花、夏经、妄河三人搀扶着虚弱的方巢夏，等待许久，才等到匆匆赶来的凡朝二人。


    二人从巴掌大的阵法光点里迈出，凡朝心急火燎，向他们扑了过来，边跑边解释：“追兵难缠，耽搁了一会儿，你们都还顺利吧？”


    三人点头，方巢夏撑着精神，费力抬起头，向她道：“还算顺利，凡朝。”


    瞬移阵法是凡朝一早让启烛布置在启山的，为的就是今天，几人能够快速从神灵越的围追堵截中逃脱出来。


    否则，就算凡朝能耐再大，一个神主，加上数以千计的曦舞精锐，她实在没信心，能够安然无恙地快速逃脱出来。


    墨青死了，南鹰也死了，世界上仅存还会布置机关的，仅剩墨卒和启烛二人。


    二人一个师承墨青，一个师承南鹰。墨卒为了保神灵越，舍了一身功力，现在还能布置阵法的，也只剩下启烛了。


    原本心急如焚，等到了人跟前时，凡朝瞧着伤痕累累的方巢夏，竟然胆怯起来，哆嗦着双手，不敢触碰她。


    凡朝抿去眼角的泪花，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啊……”


    方巢夏难得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无事，只要还能活着见到你就好。”


    她这样说，并没有让凡朝的心感到一丝安慰，看着方巢夏身上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伤痕，旧伤叠着新伤，处处都是皮开肉绽的痕迹。


    凡朝几乎可以想象，方巢夏是怎样日夜被虐待的。神灵越的手段，她自己受了一百年，自然清楚得很。


    她指尖微颤，小心摸了摸方巢夏嘴边一道血痕，轻声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受这样的苦，都是我连累了你。”


    她情愿是自己被捕，自己受这些苦，也不愿意连累别人，让别人因她落难。


    更何况还是对她掏心掏肺的方巢夏了。


    凡朝还在那期期艾艾的，夏经倒是出言打断了她：“行了行了，别在这煽情了，赶紧走吧，眼下找个医生给她治病才是要紧的。”


    说完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踏上飞剑，立刻朝凡人谷赶去。


    回到凡人谷小院，白清弥不需凡朝吩咐，立刻派来凡人谷最好的医师，为方巢夏诊治。


    治疗费不了多少功夫，她受的几乎都是皮肉伤，只需安静养着，慢慢恢复就好。


    凡朝平生第一次伺候起人来，刚到谷里的几日，日日为方巢夏端茶送水，拧布擦身。


    饭做好后，亲自给送到方巢夏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吃过后，还贴心的给人擦擦嘴。


    夏经瞧见了这做派，对凡朝道：什么时候，你金尊玉贵的二殿下也会伺候人了？”


    “唉我说凡朝，什么时候你也能这样伺候伺候我？”


    凡朝一块抹布扔过去，砸中他的脸：“得了吧你，什么时候你也受这么重的伤，我也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你。”


    夏经撇撇嘴，还没说什么，撑花像护犊子的小鸡似的，飞速跑过来，接过凡朝要换水的盆，对着夏经吐舌头：“不要脸，还要人伺候你，找妄河去吧！”


    方巢夏伤好利索一点，凡朝就借着照顾她的由头，晚上赖在她房里，掀开被子顺坡下驴，钻进去不起来了。


    方巢夏叹了口气，只得支起上半身，认命吹蜡烛。


    深更半夜，凡朝趴在方巢夏胳膊旁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良久，方巢夏抬眸，看着漆黑一片的卧房，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没睡。”


    凡朝呼吸声骤停，睁开眼，保持着和她一样的姿势，瞧着面前的空气。


    她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方巢夏低低地开了口。


    “我没向神主透露你的行踪，也没透露你力量的事情。”


    听到这话，凡朝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转过身来，在被子下抱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方巢夏一顿，下意识轻轻挣了下肩膀，但并不想挣脱，她很喜欢凡朝的触碰，只是有些不习惯。


    凡朝摸了摸她大臂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说道：“一定很疼吧？”


    方巢夏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重要。”


    一声长长的喟叹从凡朝口里吐出，她把下巴搁在方巢夏肩头，慢慢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过去的真相。


    凡朝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但是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从身体深处传出一股疲惫来，不足以支撑话语的力量。


    “夏夏，你知道吗？原来我愧疚最深的母亲，才是要害我的罪魁祸首。”


    那么久了，时隔那么久，凡朝第一次向别人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她慢慢说着自己遭遇这些的感受，以前只冷静地向别人阐述事实，不带一丝立场，而今天，才算吐出些情绪来。


    “什么狗屁天命之女，真的好可笑。一切都是为了她神家的地位，神氏的处境，为了神灵越，为了她的亲生女儿。绝不可能为了我。”


    “为了这一切，可以毫不顾忌地献祭我，可以从最开始就算计我，这么多年的母女相处，没有一丝真情，全是假意。”


    “真狠心啊。”


    没人知道，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凡朝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通过多大的努力，才平复了知晓真相的苦楚，才能够在今日，比较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又一声长长的气流从她嘴中吐出，话音落下，方巢夏许久未开口。


    她太震惊了。


    她不知道，凡朝居然这样无辜，她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做。


    毕竟她已经做了一百年的恶女，被世人骂了一百年，被神主惩罚了一百年，整整一百年啊！


    任谁都会被这声浪影响看法，方巢夏也不例外。


    但事实就是这样，她就是那么无辜。


    方巢夏不太会安慰人。


    她试探着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凡朝的肩头，轻轻拍了下。


    “所以你打算报复了吗？报复神氏一族，让神静安机关算尽、汲汲营营的一切全数瓦解。”


    又是一声叹息，凡朝道：“不吧，我觉得我没在报复。”


    面对那么无力的事实，凡朝都产生不出报复的想法了。


    “根据我的试探，神灵越对我的恨是真情实意的，她应该不知道真相，这一切应该都只是母亲暗自所为。”


    “我又怎么能去恨神灵越呢？站在她的视角看，恨我是对的呀。”


    “你……”


    听她这样说，方巢夏放在她肩头的手突然紧绷起来，紧张道：“你不会不想推翻神氏了吧？”


    凡朝赶紧道：“那没有，我只是在做我觉得对的事情。放任神氏这样继续下去，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继续伤害百姓，我做不到。”


    “我倒要看看，以我这个狗屁天命之女的身份，能不能真做点什么事出来。”


    月上中天，绵绵密密的话语蔓延在屋中，直到远方传来模模糊糊一声鸡啼，话语声才停歇，被均匀的呼吸声取代。


    翌日中午，撑花围着围裙，撸起袖子，手里拿着个锅铲，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方巢夏的寝房。


    到了屋内，瞧见二人蒙着头呼呼大睡，她掐着腰，一把掀开被子，拿着锅铲指着二人道：“还起不起来了？！”


    “饭早做好了，喊你们多少声了，还吃不吃了？”


    凡朝抱着被子，蓬头垢面的，将脸埋在方巢夏坚实的臂膀中，呜呜呜啊啊地不愿意起。


    方巢夏这个伤患倒是比她勤快，怕撑花生气，也不敢再躺了，拽着凡朝，扶着床框，磕磕巴巴下了床。


    撑花见她行动不便，锅铲子插在围裙上，赶紧腾出手去搀扶她。


    谁知手伸出去，还没碰到方巢夏，凡朝一骨碌爬起来，殷勤地搂着方巢夏的腰，把人胳膊架在自己肩头，越过撑花，亲亲热热地溜出去了。


    撑花一愣，手僵在半空，转头看见二人偌大床铺上只有一个枕头，俩人一起睡的，却一起分享一个枕头。


    她又看了一下桌上空了的茶盏，想到二人起那么迟，昨夜一定畅聊到大半夜吧。


    凡朝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什么心里话。


    撑花摇了摇头，掩下心中的那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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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随着她们一起出了卧房。


    饭罢，凡朝带着启烛一同往凡人谷内走去。


    关于日后的具体行动，她得和白清弥商议商议。


    ————


    下了山，一路往谷底走去，一声声呐喊加上棍棒挥舞的声音逐渐清晰，响彻在山谷中，仿佛能把山顶都掀翻。


    二人转过一排排房屋，看见一块平整的空地上，站着无数半裸上身、身着灯笼白裤、头戴长布抱的男人，在认真练武。


    天气还不算热，隔了老远，仿佛都能看见挥洒地汗水，和蒸腾地热意。


    看这架势，竟然有了点临海山庄的气势。


    凡朝震惊，打眼一看，谷中竟然多了那么多人。


    白清弥一早接到她下山的消息，急忙从主屋中迎出来，一路跑到练武场附近，恭敬地迎接她：“神尊大人，您来了。”


    凡朝点了点头，带着启烛绕着练武场来回观摩，转头向白清弥问道：“谷中何时多了那么多号人？”


    白清弥激动地回答道：“自打上次启山一役后，无数英才倾慕您的英雄事迹，赶来投奔你呢！”


    “这不，但凡能用的我都招进来了，毕竟日后攻打神氏也需要人手。”


    他这话说的，仿佛凡朝是凡人谷的首领一样。


    凡朝心中始终把自己一伙人和白清弥一伙人隔离开，她认为他们仅仅是合作关系，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努力而已。


    白清弥这种表现，好像凡人谷是她麾下的一样。


    不过凡朝并没有开口纠正他，而是继续观摩场上训练的弟子。


    这些人中，有的看起来已经三四十岁了，一身结实的肌肉，常年劳作，看起来非常扎实。


    有的年岁尚小，瘦瘦弱弱的一个，拿着比个头还大的棍棒，眼神却格外坚定。


    虽然都是五湖四海凑过来的普通百姓，认真训练起来，打眼一看，还真有模有样。


    凡朝一出现，练舞场上专心训练的众人都激动起来。


    在场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凡朝昔日在启山山巅上的一番话，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热血。


    一传十十传百，这些话俨然已经形成了新的思潮，关于人人平等，人人修仙的话传颂在中州每条大街小巷中，速度之快，声浪之高，仿佛插了翅膀起飞一样。


    甚至不止中州，连四域老百姓也有所耳闻。


    但是激动激动归激动，在场众人皆不敢造次，神尊大人岂是他们能够轻易靠近的。


    只暗暗下决心，训练得更加卖力，希望神尊大人能够注意到他们，哪怕只是看一眼。


    凡朝表面平静，实则内心已经惊起惊涛骇浪。


    她现在逐渐有种自己在被推着走的感觉，一种不真实感。


    虽然一切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但是她实际的目的并不是这样，这一切都是衍生出的附加后果。


    凡朝静静听着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呐喊，感觉越发心惊。


    没想到她的能量已经那么大，影响那么深，这太不可控了。


    走神片，突然，从练武场上飞过来一个一个瘦弱的人影，像是被扔来的，直接砸在了凡朝脚边。


    白清弥慌忙展开架势，护在凡朝跟前。


    口中大喊：“——什么人！”


    凡朝推开他，走上前去，见躺在地上的，是个年岁不大，瘦弱矮小的男孩。


    她伸手将人扶了起来，发现人摔的不轻，几乎站不稳。


    仅仅一眼，凡朝就判断出男孩是个凡人，可手里却握着一把修仙者才能使用的仙剑。


    于是好心提醒道：“这剑不适合你。训练初期，应该使用更加趁手的兵器。”


    男孩愣住，再抬头，眼神是控制不住的激动。


    在白清弥的眼神示意下，慢半拍反应过来，慌忙点头应和。


    “好、好的！神尊大人！感谢神尊大人教诲！”


    凡朝看他面嫩，随口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男孩磕磕巴巴地说道：“答神尊大人话，我叫金柿，今年22岁。”